地牢内。
顾九有气无力拍打着木栏栅, 一边嘴里嚷嚷道“我饿了,还不给人送吃的来,你们是不是要饿死嫌犯”
没有人应答她。
在秦觉来之前, 地牢内还有狱卒守着, 可自从他走后, 整座阴森幽暗的地牢里,俨然只剩下了她一人。
“我数十下, 快给我送吃的来,不然我真生气了, 快点, 一、二、三”
直到数到十下之前, 顾九还以为地牢内有密室, 就算她看不见别人,应该也有人守着, 能听到她说话。
可顾九数完了十声后,面对着还是空旷无人的地牢, 隐隐咬了咬牙, “不要蜜汁排骨了,也不要糖醋鲤鱼了,给我来碗粥就行,要不然, 一个馒头也行”
仍是无人应答她。
顾九这时不知从哪生出来的力气, 气得用脚狠狠去踢了一脚木栏栅, 等把自己踢得眉头皱了一下, 一屁股跌回在铺了茅草的地上时,忍不住悲从中来,抓起地上茅草咬了一口,“呸呸呸”她连忙吐了出来。
这也太难吃了,顾九心道,算了,就当茅草是陆五,她咬了他一口报仇。
说让她好好待着,结果
顾九耗尽所有力气,狠狠骂了一声“待个屁”
最后直接瘫倒在了茅草上,呈大字型仰望着上方,当上方出现陆五的脑袋,鼻子嘴巴有板有眼,甚至连清冷的眉眼,都跟他离开地牢前那一幕,外相像。
顾九终于确定了一点什么,感情陆五,是说好听话哄哄她,实际要温水煮青蛙,让她在地牢中绝望而死。
是吗
顾九不去想了,因为她觉得陆五的脑袋旁边,好像出现了一颗两颗星星,她想去数一下,结果发现越来越多,最后跟陆五的脸一起,晃得她越来越晕,不得不把眼闭上。
“陆五”地牢中躺在茅草堆上的人,生无可恋喃喃喊了一句,“错了,我错了”
放过她吧。
她现在真的饿得不行了。
要是陆五这时候出现在她面前,她就马上喊他陆澜庭,再坦白自己一切错误,只要能给她一口吃的,那就行了。
但现在别说是陆五的脸,就连个狱卒的脸都见不到,难不成
那件事真的闹得很大,陆五恢复太子身份后也保不住她,所以得把她隔离了,不让任何人发现她
算了,她在瞎想什么呢。
每当这种绝望时刻,她都尽量把人想得特别好,哪怕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丝希望,总比渐渐被绝望淹没好些。
只是过了大概两天后,她现在是真的,真的要绝望了。
最后一丝力气还被她刚才作完了,她脑海中现在连人的面容都浮现不清晰,秦觉来看她时跟她说的话,都被撕扯得断断续续了。
他说,秦筝筝的确是被他扎了致命一刀,更是丢在了村尾的那口井里,可后来发生的那一切,他也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
他还说,让她好好待着,他会想方设法,把她救出去的。
现在
顾九因为没力气说出口,只能在脑海里想,待,一个两个都让她待着,待个屁阿
地牢中的人渐渐蜷缩成了一团,身体偶尔打了几个颤的时候,用手有气无力抓着茅草,把它们往身上盖,力求能暖和一些。
为什么不给她换间牢房呢,让她换到对面有陆五床的地方,好好裹在被子里在床上睡着,都不至于现在这样,又冷又饿要人命了。
直到完全昏过去前,顾九想法只有这个。
清水客栈内。
由于前两日发生了命案,虽不是在客栈内发生的,可这事也闹得人心惶惶,一个两个纷纷离开了清水客栈,有需要的都找别家客栈入住。
平日吃饭的大堂之内,完全不复往日热闹,到了吃饭的点也是清清冷冷,乍眼看去,只有坐在同一桌,看似表面很和睦,实际内心早已冷眼相待的两人。
一人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一人是略显稚嫩的俊俏少年,两人构成了客栈内唯一的风景。
顾轻舟终于是坐不住了,在小二端上来一盘糖醋鲤鱼时,他面上温柔再维持不住,声音亦是冷下去了一些,“谁让送上来的”
秦觉同样看着这道菜,不自觉低声说了句“要是她在就好了。”
看到这道菜,她一定很想吃的。
小二慌慌忙忙,连忙把这道菜撤了下去,只是桌上剩下的两人,再也没了吃饭的心思。
自从顾九被关进牢中,秦觉及时赶去看了她一次,再之后无论是他们两人中的谁,去牢中探望顾九时,都直接被挡在了衙门外。
根据衙门内的捕快透露,牢里现在关押着的犯人,是前两日凶杀案的重要疑犯,故而不许任何人前去探望,无论花多少银子打通都不行。
顾轻舟已在昨日飞鸽传书京城,同顾丞相说明了这件事,顾九被卷入桩凶杀案,现下被关在登州衙门,无论如何都不得放人。
只是不知是因为何故,消息放出去后,直到今日下午,仍不见顾丞相有所动作。
其实别说是有所动作,就是连他的半片影子,都没能够见到。
“我吃好了。”顾轻舟把前一刻还戳着菜的筷子松开,站起身来将要离去之时,又垂眸冷冷看了秦觉一眼,“你慢用。”
秦觉恍若未闻,盯着眼前的菜,只嘴边喃喃道“要是顾九在的话,那就好了。”
顾轻舟不再看他,直接走出了客栈。
“太子殿下,这人要是再这么饿下去,怕是不行”
衙门后堂内,低眉顺眼的小捕快,对坐在上座正研究着凶器的太子,忧心重重地说道。
这两日来,太子为了这桩案件,忙得晕头转向,几乎没有一刻停下来过,从到案发现场去取证,再是调查小二死前周身的人,亦或是观察尸体,或像现在这般研究凶器
总之忙得不可开交。
其他人理所当然认为,太子殿下是过于忙碌,因此把那地牢中的姑娘,都给忘得个一干二净。
他们理所应当提醒他一回,别真把人给饿坏了,这都,这都过去两天了阿。
却不曾想太子听了他这话,继续做着自己的事,丝毫不带感情道“才两日,饿不死。”
说完他倏然抬眸,望了小捕快一眼,“你若是心疼了,不如将你一道关进去,也好陪陪那人”
“不了,不了”小捕快连声说道,赶紧作势缝住了自己嘴,同时苦住了张脸。
谁能想到太子竟然这么狠心,说不准送吃食入内,就真的不准送入内,照现在这副模样,他怕是同那姑娘有仇,可即便不喜人缠着他,也没必要真饿
太子蓦然出声打断了他思绪“人在滴水未进的情况下,最多能活过几日”
小捕快胆战心惊看了他一眼,“回太子殿下,只差不多三日。”
“三日”他清清楚楚看到,太子握着匕首的手,轻不可察颤了下,接着重新恢复镇定,用再平静不过的语调道,“给她送些水去。”
小捕快在心中吐槽一句,合着您问小的这一句,只是为了估算着吊她的命阿。
接了任务刚要吩咐下去,只听太子的声音又传来“送热水罢,再加几粒米。”
“好嘞,小的这就吩咐下去。”小捕快面露欣慰之色,高高兴兴执行命令去了。
只剩陆澜庭一人在大堂中,看着前方虚无一片,喉咙不自觉滚了滚,“不是七日吗”
平常人活不过三日,照顾九身体那副柔弱模样,应该再减一日才行,这样的话就是两日,现在已差不多两日过去,要是顾九真被他饿死了,那
算了,何必去想那么多,陆澜庭垂了垂眸恢复镇定,顾九小时候那么欺负他,块头更是比其他人要大,只是饿上一下,没什么大不了。
再说他现在吩咐下去,让人给她送碗粥过去,以后一日三餐只准喝粥,这也算是他网开一面了。
只是陆澜庭没有想到的是,小捕快到了衙门后厨,对着厨娘吩咐下去时,认认真真道“太子殿下说了,送一碗热水,要滚烫一些的,免得姑娘在地牢里冷,再加几粒米进去。”
厨房的几人都对视一眼,面面相觑,最后望向小捕快一脸费解,“那到底是几粒米阿”
一粒两粒
太子这也没说个具体的量,真是叫他们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敢再去问太子。
小捕快同样费解,他抓了抓脑袋道“太子殿下没有明说,要不然就放九粒吧”
想来太子殿下不会怪罪,毕竟九粒米也是几粒,就算被他得知了这事,也不能怪罪于他,往水里多放了几粒。
厨娘战战兢兢“那要煮开吗”
小捕快听了扑哧一笑,“当然是要煮开了,要是不把米煮熟了,让人家姑娘怎么吃啊,你这都不多想一下吗”
厨房的人得了命令,掏出备着的最好精米,尽挑着圆润大颗的米粒,认认真真挑了九颗,按照小捕快的吩咐,煮开水的同时,将米粒放了下去。
厨房灶台的边沿上,准备着一个,犹如脸大的碗。
既然没说水的量,那么多给一些开水,太子殿下应不至于,到时来怪罪他们吧
川流不息的街道上,有不少百姓能看到,有一飘逸出尘的身影,从那间伙计被杀的清水客栈内走出,他脚下先前还在犹豫,只是再一抬眼,望到衙门匾额时,像是决定了什么一般,脚步加快了不少。
于是众人看到,这位温润公子,他拿起了衙门外边的鼓槌,手下用劲奋力敲向,那面多年以来,从未被敲响过的鼓面。
“咚,咚,咚”
鼓声震耳欲聋,几乎飘到了登州城上空,要响遍登州城大街小巷。
时隔多年,衙门有人击鼓鸣冤,当真是一件稀罕事。
衙门内的人得到消息,第一件事不是去启禀大人,而是风风火火跑到了太子那,再风风火火将这件事,绘声绘色给道了出来。
那温润出尘的公子,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是如何拿起拳头大般的鼓槌,将鼓面敲得一声比一声响。
陆澜庭虽说是在后堂,可也隐约能够听到鼓声,听到击鼓鸣冤之人的描绘,当下不再犹豫,吩咐知府准备。
捕快们一脸费解“王大人审案,那太子殿下”
“藏于堂后。”陆澜庭冷冷撇了眼不开窍的捕快们,同时暗自在心中想,都说登州民风淳朴,可在他眼中看来,过于耿直,等同于蠢。
捕快们一拍脑袋,“殿下现今仍未对外恢复身份,藏于堂后不露面旁听,这样才说得过去嘛”
他们怎么就给忘了,这几日太子出门调查,皆是用的陆五捕快身份,现在有能够藏在堂后的方法,自然是不想换下舒适衣裳。
这也是人之常情。
陆澜庭不知他们心中在想什么,就算知道了也懒得去解释,若是让顾轻舟知道他身份,那么想必他原本的考量,霎时之间会改变许多。
也许会借着他是顾九未婚夫这事,再借着他的太子身份,威胁他直接放出顾九。
他应当是不知道的。
他在昨日调查清水客栈的人时,瞥见秦觉望着他一身捕快服,未感到任何惊叹,而是随意唤了声“陆捕快”,一旁的顾轻舟,未有任何反应,同样跟着冷淡喊了声。
他也正是在昨日,才得知小十原名为秦觉,而顾九口中所说的哥哥,与她的样貌截然不同,无一丝一毫相似之处。
经过调查,两人皆有不在场证据,看似与这桩凶案毫无关联。
所以迄今为止,与这桩凶案有关最大的嫌犯,除了顾九之外,也就只有他。
公堂之上。
身着官服头顶乌纱的知府王川从后堂出来,两旁守着护卫,身后还有通判主簿等人。
王大人收起审视的目光,于法案后坐下,同时其他职位的人各司其职,都在座位上坐定准备就绪。
随着王大人口中道出的一声“升堂”,堂下两排站成一排的衙役,随即用手中红黑的水火棍有节奏地撞击地面,同时口中整齐有序压低声音宣唱。
“威武”
随着这长长的一声落下,衙门外边的大门打开,在堂内人觉得阳光刺眼的一瞬,早已等候在外的百姓们鱼贯而入,瞬间挤在了公堂之外,用各种各样的目光去看跪于堂下的人,同时嘴里议论纷纷。
“肃静”王大人一拍手中惊堂木,整个公堂瞬间安静下来。
“堂下之人,姓甚名甚,击鼓鸣冤,所为何事”
随着堂上知府问出声,顾轻舟眼睫一垂,缓缓出声“大人,两日前发生在城西城郊村落的命案,草民知道凶手是谁。”
众人俱是一惊,连王川都忘记呵斥他,居然不按审问程序来,而是不自觉接下去“那昨日在衙门前遣人去调查时,你为何不曾透露过半分”
顾轻舟道“因这凶手,是草民所熟悉之人,更是现今被关押于地牢中的疑犯,她所熟悉之人。”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谁不知道被关在牢中的疑犯,是现在堂上这人的妹妹,他这话一出不就相当于
“你是在说,牢内之人只是帮凶,并非是真正的主谋”王川问道。
顾轻舟神色一动未动,“并非,牢内之人只是,想要顶罪罢了。”
众人再次哗然,若真按照他这番所说,究竟是要何等的情谊,才能让人顶下杀人死罪。
顾轻舟娓娓述来“凶杀案发当晚,未下暴雨之前,草民因睡眠极浅,被阵阵狂风惊醒,想到舍妹房内窗户未关,遂出门,想替她将窗户关上。”
由于他说的声音太过轻缓,除了堂内之人,连守在外边看热闹的百姓,都不敢再小声议论半个字,生怕不小心发出个针落到地上的动静,就惊扰了堂上绘声绘色所述之人。
“草民在推门而入的前一瞬间,恰好听到房内传来动静,草民遂站住脚步,从门缝往内望去”
顾轻舟顿了一顿,掀眸看了眼众人神色,在堂上知府忍不住出声催促前,他终于像是下定决心般,眼中流露不忍缓缓道出“草民望见未关上窗的窗前,阵阵狂风大作,夹杂暴雨嘶鸣,那里站着两道人影。”
众人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王川急不可耐问出声来“那两道人影,除了令妹之外,另一道莫非是”
“不错。”顾轻舟突然掀眸冷道,“那人正是秦觉,他自幼与舍妹交好,他在杀人作案之后,惊慌之下找到舍妹,舍妹素来心软仁慈,听到作案地点后连忙赶往,想着天亮之后被人发现,那样便可顶下这桩杀人罪名。”
别说是堂外的百姓了,就连堂上的王川,都几乎说不出话。
顾轻舟继续道“可她不曾想到,恰好撞上一人,那人便是衙门内的捕快,还有一个身份便是她一心恋慕之人。”
听到堂前这话传来,此刻已经身着捕快服的陆澜庭,睫毛猛地颤了一下,然而不过片刻,又恢复了满面淡然,装作从来无事发生。
“那名捕快与舍妹一道被发现,遂即被当做疑犯告到了衙门,虽事后得知他只是住在那座村落,又在暴雨夜中无意间发现舍妹,对于她顶罪的事感到难以置信,同她一道去往案发现场取证,可是”
顾轻舟的话突然间重了些,“明明知道舍妹是无辜之人,不仅不肯为她开脱半句,更是装作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切从来未发生过,依草民看来,舍妹的一颗真心,皆是给了狼心狗肺之人。”
“放肆”王川猛地一拍惊堂木,“谁允许你在公堂之上,闲聊与案件无关之事,更是非议衙门内公差”
“大人息怒,草民不敢。”顾轻舟垂下了眸,“草民只是心中颇为酸楚,替舍妹感到不公而已。”
堂外的百姓听了进去,有些多愁善感的人,纷纷已经用袖子擦起了泪,同时联想到前几日发生在衙门前那幕,忍不住悄声骂起了那没心没肺的捕快。
王川又是一拍惊堂木,众人随即都安静了下来,只是憋着泪看堂上之人,听他继续述说案件真相。
顾轻舟缓缓道“草民得知舍妹无辜被关入牢内,更是连探上一面都不许后,心中辗转反侧彻夜难安,今日与杀人凶手对视时,他面上亦是毫无悔过之意,因此这才艰难下了决定。”
说到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的字万分艰难,但听在耳里又掷地有声,就连王川对上他的眸子时,都忍不住心中一颤。
“草民要状告秦觉,杀人藏尸。”他道。
众人心中的震撼已无以复加,没想到一桩命案中,能牵扯出这么多,扯不清理还乱的关系。
可就在他们几乎要把这件事情当真相时,却只见公堂之后,缓缓走出了一人。
他穿着一身捕快服,瞧面上那俊俏模样,可不就是顶罪姑娘心慕之人
只见他在王大人允许后,走到顶罪姑娘的兄长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质问出声“你忘说了一点,她同我说,她杀的人,是个女人。”
众人的眼睛纷纷睁大,这又是什么离奇走向
只听这名捕快继续道“而这名女人,与你脱不了干系。”
案件的矛头顿时指向堂上跪着之人,他们都震惊得无以复加,心中已激起了千百层浪,只想静静听着事后的发展,究竟是会如何。
“不错,草民正要说道。”顾轻舟不慌不乱,“草民那夜房中所听闻的被杀之人,乃是草民的好友秦筝筝秦姑娘,这位秦姑娘的身份,恰好是秦觉的长姐,多年以来流落在外,近日才得以回归家族。”
陆澜庭嘴角微勾,轻笑了下,“然后呢”
顾轻舟道“陆捕快同样知道,这位秦姑娘,她从凶杀案发后当晚消失,直至今日仍未见到人影。”
“所以你的意思”陆澜庭挑了挑眉,“秦觉不仅杀了客栈内小二,更是将这名秦姑娘,一并杀害”
“只是草民推测而已。”顾轻舟道,“秦觉跑到舍妹房中,跟她坦言杀了秦姑娘,可谁又能知道,他是否在杀秦姑娘的途中,再顺手多杀一人”
陆澜庭问“照你所说,秦姑娘为他真正想杀害之人,而店内的小二,是瞥见他作案的证人”
“事情真相究竟如何,是衙门内部的事了。”顾轻舟道,“草民只是将眼前所见,与心中所想一并说出。”
陆澜庭垂眸问道“那你不妨再想想,他的杀人动机”
顾轻舟道“草民亲耳听见秦觉说,为了让舍妹不再害怕,他遂亲自动手杀了秦姑娘,照这样所想,连白日的故意亲近,皆是为了掩人耳目,好诱骗秦姑娘出去罢了。”
一个个听见的人,眼睛顿时睁得都跟铜铃一般,为何越来越扑朔迷离了,尽管听在耳里都觉得有道理,可细细想来根本是一团乱麻,不说还好,一说
更乱了。
陆澜庭指尖不自觉微动了一下,平静下来问顾轻舟“不再害怕什么”
顾轻舟道“他们未能说得更详细,因此草民不知。”
陆澜庭问“那据你所说之意,令妹根本脱不了干系,若不是因为她,秦觉又怎会杀”
“并非如此。”顾轻舟直接将他话打断,看上去被气的不轻,胸膛亦不住起伏,“舍妹听闻他说这件事后,一个劲骂他干了蠢事,显然是被他气到糊涂,再说她从小虽调皮捣蛋了些,但连地上的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这样的人,又怎会去唆使人杀人”
说着他抬头冷冷望向陆澜庭,“我所言究竟是真是假,不如传唤她出堂对峙,这样不就能够得知了”
眼见百姓纷纷附和,堂上惊堂木一拍,王川遂下了命令“来人,先抓嫌犯秦觉,再带嫌犯顾九,同时出堂对峙。”
顾九整个人饿得软绵绵,身上盖着茅草蜷缩在地上的模样,让前来送粥的狱卒见了,都不免感到万分心疼。
他敲了敲牢房的木珊栏,在躺着的人没有丝毫反应,随即心下一惊,连忙将大碗放在一旁,掏出钥匙打开了牢门。
“醒醒,姑娘,快起来喝粥了”
饿的连做梦都梦不到画面的顾九,被人推搡着肩膀摇醒,半梦半醒之际,恍然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粥香
她赶紧睁开了眼睛,果不其然,这位狱卒见她醒了喜笑颜开,赶紧把一旁放置着的“粥”递给她,“姑娘,快些喝吧。”
顾九“”
明明有闻到粥的香味,可眼前就一碗热水,难不成是她的错觉
狱卒指了指碗底的米粒,“姑娘仔细看看,这真是粥,就是”
他冥思苦想了番,“就是淡了一些,我们衙门来近年都无案事发生,因此这吃穿用度,也就缩减了一些”
他在心里隐隐觉得,还是要挽留太子在姑娘面前的形象,不能直接把太子饿她这事说出来,万一这姑娘真是未来的太子妃,那到时太子与她吵架,再认真追究起来,倒霉的不还是他们
顾九只觉得眼前碗底的米粒在打转,她越看的话越晕,因此只能咧了咧嘴,勉强说道“你们衙门这也太可怜了,要是我出去了,一定让我爹捐些银子给你们。”
一番话说得狱卒忍不住潸然泪下,趁着她勉强接过碗去喝所谓的粥时,忍不住调转了头,用袖子去抹眼泪。
太可怜了,实在是太可怜了,太子怎会如此狠
“大哥。”身后有人拍了拍他肩头,他转回过头去,只见嘴唇没有一丝水分的姑娘,对他缓缓绽出一笑,“谢谢了。”
狱卒看了眼不过几瞬之间,就已全然被她吞下肚的粥,连那大如盆的碗都忘记了接,站起身来转过头去,跺了跺脚带着哭腔“谢,谢什么谢有什么好谢的”
然后顾九莫名其妙看着这大哥,落荒而逃。
然而没过片刻,他顶着一双肿成桃子的眼睛,身后跟着几个捕快再度进来,看到她时又转过了头去,别着脸打开牢门后,再度落荒而逃。
再来是这几个捕快,狠狠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擤了把鼻涕后,一把把她从地上架起,凶神恶煞道“开堂了”
顾九“”
“大人,嫌犯畏罪潜逃了”
暂歇案事的公堂之上,一列捕快冲了进来,一个个俱咬牙切齿,而为首的捕头行了礼后,同样咬牙切齿如此道。
停留在公堂之上的人心中都是一惊,面上呈现出各种各样不同的色彩,不过不约而同的是,看上去都精彩之极。
这不就代表着
“大人,嫌犯带到。”
随着这句话,两个捕快驾着蓬头垢面面如菜色,身上还穿着灰扑扑囚衣的小姑娘进了堂。
顾轻舟正好面对着后堂,因此一见到顾九这副乞丐的模样,瞳孔紧缩的同时,止不住想从地上站起,冲上前去扶住她。
然而斟酌不过一瞬,他只得拳头在广袖中隐隐收紧,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问“莫非这衙门内,还兴虐待嫌犯”
陆澜庭一怔,转过身去时,同样瞧见顾九模样,她的发丝凌乱打结,面上呈现出难看菜色,唇干得没有一丝水分,如同土地久旱龟裂开来。
这副模样,比乞丐看了更要让人难过。
尤其是顾九正好与他的眼神对视,那双漆黑如夜幕的眸子中,在看到他的那一瞬,仿佛点缀上了几颗星辰,呈现出熠熠生辉,毫不见颓靡之相。
顾九朝着陆澜庭微微勾了勾唇,看来他没有因此恢复身份,仍然是想继续做陆五。
陆澜庭撞见她唇角勾起,两侧点出的浅浅酒窝,心下一慌,连忙把头撇了过去,一眼都不愿再多看。
顾九莫名其妙,又把目光移到顾轻舟脸上,安慰般给他投了个眼神,示意自己没事。
虽然前胸贴后背的滋味不好受,可要是因为顾轻舟的话,再连累到她挨几下板子,这就更让人难过了,她是真的受不了痛。
王川听了顾轻舟的话,面色为难瞥向陆澜庭,看到他从另一侧转身与他对上,神色淡然敛了敛眸,最后转到顾九身上,虽说是冷冷淡淡,可也没不悦之意。
当下明白意思,于是赶紧吩咐下去“做道鸡汤上”
“大人。”陆澜庭出声道,“柴米油盐皆是金贵,更遑说是鸡肉,卑职觉得,按照普通牢饭待遇即可。”
王川一愣,随即面色讪讪,“陆捕快说得不无道理,最近衙门库房减少,上上下下皆是节衣缩食,再来鸡肉恐怕是”
顾轻舟听不下去了,他的手直接在袖子中攥成拳,不过顾九拼命对他暗示,直接道“劳烦人参炖鸡,银子由草民出。”
说着他将眼神投向陆澜庭,微笑着一字一顿道“一百两,够了吗”
陆澜庭的眼神从顾九身上划过,最后又划到了堂上知府面上,“卑职似乎记得,前些日大人夫人的远房姨母,送来株罕见的千年野山参,若是算起价的话”
他似乎是停下想了想,“一百两确实足够。”
正以为自己要喝到鸡汤的顾九,高兴得唇角都忍不住翘起来了,可下一瞬某人的话再度蹦出“不过,是黄金。”
顾九的心陡然跳了一下,难不成陆五还记恨着,她杀了人这事
高兴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可这时顾轻舟的声音再度响起“草民现下唯有银票,不多不少,折合黄金,正好是一百两。”
于是这人参鸡汤成了。
王川看着堂下跟乞丐一样的女娃娃,暂时被安置在椅子上,用勺子去舀滚烫的鸡汤,放到嘴边鼓起脸颊吹了吹,又小心翼翼送入口内,当鸡汤入喉内时,那满足得唇角微微翘起,隐现出两颊的小酒窝,连睫毛都忍不住跟着颤一颤的高兴模样。
他在心里暗暗觉得可怜时,又暗自叹了一声,还好现下未开堂,没有百姓们围观,要是让他们见了这模样,指不定得在背后碎碎念,官府的制度到哪儿去了
他望着小女娃的同时,同样瞥见了另外两人,望着她喝鸡汤时的神色。
一人是神色满目温柔,看到她忍不住笑时,跟着她同样露出笑,脸上就差挂着几个大字,喝慢些,小心烫。
是另一人是望而生畏的寒,只消望上一眼,都能让人的心冰冻良久,移开眼后还忍不住去拍胸膛,反思自己,究竟是哪儿得罪了他。
顾九当然是把他们的眼神都收入眼底的,顾轻舟的眼神很好理解,而陆五的眼神,她姑且理解为
看待杀人凶手的眼神。
反正她心里也没多难过,就算难过,也只有指甲尖那么大一点儿,影响不到她心情的。
嗯,影响不到。
顾九将那一盅鸡汤喝得干干净净后,再度出去搜查的捕快还未回来,王川看着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因此拍了拍惊堂木,一阵整齐的“威武”过后,再度开堂
先审问这个小女娃。
趁着百姓们鱼贯而入前,顾九跪到了地上去,跟顾轻舟并排,看上去整整齐齐。
只是落在他人眼里,难免暗自揣测,明明是兄妹,怎么一人穿得光鲜一人落魄不堪不说,就连那面上的眼睛嘴巴鼻子,甚至连脸庞轮廓,都没丝相似的地方。
当真是差异巨大的兄妹。
王川此时已开始审问顾九“据呈堂证人所说,在那夜凶案发生后,凶手秦觉曾来找你,对你坦言杀人事实,此事可是属实”
顾九听了心里一惊,连转过头去望顾轻舟,只见他面色一动未动,没流露出任何表情。
难不成那晚她跟秦觉的对话,都被他听了个一清二楚
“嫌犯不要四处张望”随着惊堂木一拍,顾九回过了神来,连忙对着堂上道,“秦觉的确来找过我,不过他是同我开个玩笑,只想趁着雨夜吓吓我而已,再说”
顾九神色犹疑看了眼陆五,“案发现场发现的尸体,不是具男尸吗”
陆五没理睬她,只有王川质问“那你为何会连夜跑到案发现场”
顾九没有任何犹豫道“因为我从小就怕鬼神,就算心里知道那是玩笑,非得要亲自确认过后,才能放下心来睡着。”
王川“嫌犯秦觉让你不要害怕,这个害怕,到底指的是什么”
这一问,问出了很多人的心声,他们都等这个问题等了很久。
顾九硬着头皮道“因为我在来到登州之前,曾对秦觉吐露过心声,当时我与他商量前来登州”
她顿了顿,不敢在去望陆五,只是道“前来登州找一个人,不巧被路过的秦姑娘听见,当时秦觉曾将她抓回房中,我亦求她别将此事说出去,可事后她还是说了,这才有了我哥来到登州,想将我抓回京城这事。”
顾九深吸了一口气后,继续道“因为秦姑娘一道跟着来了,所以我害怕的,是秦姑娘继续继续在背后捅我刀子,所以一见到她笑着的脸,我就感到万分害怕,此时恰好为秦觉所知,被他当成了吓我的由头。”
顾九说完这番话后,众人一片唏嘘间,王川再次连声发问“既然你心知是开玩笑,那为何半夜要闯进陆捕快的家中,对他说是你杀了秦姑娘”
顾九心一惊,抬眼间看到陆五,还是不痛不痒的淡然模样,心里不由得暗骂了他一声,竟然把这种事情都讲出来。
她咬了咬牙道“我也没想到那是陆捕快的家,意外撞见他后,我心里想到白日,他在光天化日下叫我难堪,因此心中生出捉弄之意,想骗他同我去井边一道,再趁机装神弄鬼吓他,可谁知谁知意外发现了一具男尸。”
听到这里,陆五终于是垂眸看了她,声音不轻不重,不藏任何情绪“你确定不是想为秦觉顶罪,而是想着骗我捉弄我吗”
顾九掷地有声“确定”
“好。”陆五忽然就笑了一笑,“那我算是被你骗了过去。”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他话锋又蓦然一转,“不过,你可知你包庇的嫌犯秦觉,此刻已经畏罪潜逃,他的身上,很有可能担了两条人命,一条是井底发现的男尸,另一条”
他刻意一顿,又道“是已消失两日的,秦筝筝秦姑娘。”
陆五话音刚落,顾九怔住。
秦觉,逃了
让她好好待着,他想到的就是畏罪潜逃
一瞬间她什么话都再说不出来,而这时围观的众人,已将事情全部弄清,纷纷都叹道,可算是真相大白了。
而这时堂上的王川一拍惊堂木,下令吩咐道“张贴告示,捉拿凶犯秦”
不等他这话说完,咚
衙外传来了一声,悠长的击鼓鸣冤的声音,钻进了每一个人的耳膜。
紧接着,又是连续的鼓点声响起,咚咚咚咚咚
可见敲击之人的愤怒。
王川一怔过后,连忙让捕快到衙门外,将击鼓鸣冤的人带了进来
是两个人。
两个伪装了身形,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人。
只有当他们到了堂上,被压着跪在堂前时,在所有人目光的打量下,才撕掉了面上的伪装,露出底下的真容来。
男人,原来是个少年。
女人,同样是个少女。
稚嫩少年看着堂上,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草民要状告顾轻舟,杀害清水客栈胡远。”
胡远,是死去小二的名字。
不过让顾九震惊的不是这个,最让她震惊的是,原本以为必死无疑却又重新出现的秦筝筝,她还来不及为她的复活高兴上一下。
就见到她的嘴角,勾出一抹极淡的笑。
而随着她的这抹笑容,除了面对着堂上的秦觉,其他两人的目光,其一顾轻舟,其二陆五,没有一人能挪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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