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骨悚然的感觉瞬间侵袭全身。
顾九看着她明明还算熟悉的侧脸, 从骨子里散发出了凉意，一点点将她冰冻起来。
这种感觉，比当初听到陆五说, 井下的人是男人, 更要来得恐怖。
她看着陆五和顾轻舟的眸光不动, 渐渐染上了别样的情绪，那是她全然看不懂的情绪。
咕噜
顾九仿佛听见了自己喉咙滚动的声音。
她想逃。
迫不及待想逃离这个地方。
然而当她的身形刚有半分动作, 王川手中的惊堂木一拍，“嫌犯顾九, 不要乱动。”
她现在仍未解除嫌犯的身份。
王川从最初的愣神中恢复, 望向堂下面容稚嫩的少年, 道“你可知, 你才是本案的最大嫌犯”
因着王川这突然的一下，陆五和顾轻舟的眼神, 从秦筝筝身上收回，场外看热闹的百姓们, 同样恢复了安静。
他们只静静看着这措手不及的变化, 同时在心里想，这起案子，究竟得有多少嫌犯
又或者是，还要来上几次击鼓鸣冤
顾九重新跪回原地, 她的眼神望向堂上, 只是眼角余光瞥见秦筝筝侧脸时, 仍然控制不住的心有余悸。
就如同她先前所编织的谎言一般, 此刻谎言成真，她是真的很怕。
见到秦筝筝的笑容，她就没由来的害怕。
无论堂内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到了击鼓鸣冤的少年身上，只见他眸光未往旁移动半分，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模样。
“草民早知会有这种时刻。”秦觉蓦然一顿，再继续道，“因此，草民早已想好对策，便是为了引出”
他转向一旁跪着的顾轻舟，目光透过顾轻舟注意到顾九时，轻声道了一句“顾九，对不起了，这桩凶杀案的真正凶手，就是你哥。”
顾九脑中的思绪一片混乱，就连秦觉对她说这句话时，听在耳朵里都是嗡嗡一片直响，只有不成句子的几个词语，交错着回响在耳边。
顾九凶手你哥
虽是断断续续，可也能理明白个大概，因此顾九喃喃道出了声“我哥”
“是。”秦觉说完，重新转回堂上，“大人，我是人证，我身旁的这位秦姑娘，更是人证。”
谁知顾轻舟听了这番话，没有半点慌张模样，只是唇角含笑再次望向秦筝筝，“秦姑娘，你可知道做伪证，会有怎样下场吗”
“大胆”王川一声呵斥，“不得威胁证人”
如今堂上的嫌犯共有三位，分别是顾九、秦觉、顾轻舟，而本来因失踪被定义为被害者的秦筝筝，这回若言明自己是证人身份，那就真只是个再纯粹不过的证人身份了。
在众人看来，秦筝筝宛若蝉翼的睫毛一敛，粉润晶莹的唇瓣缓缓张合，吐出的字当真动听得紧。
她对上顾轻舟的目光时，毫不露怯，恍若天底下没有什么事能叫她畏惧。
“你杀人之时，我亲眼见到。”她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听闻笑了一下，“那我究竟是如何杀的人，还请秦姑娘一五一十，道个明白才是。”
秦筝筝转向堂上道“那夜我被雷雨声惊醒，起身前去关窗时，忽然瞥见下方庭院，有两道披着雨衣的身影，分别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行踪鬼祟，不知是要去做些什么。”
王川问出声“照你所说，那高瘦身影便是顾轻舟，矮胖的那一个，则是死者胡远”
“不错。”秦筝筝道，“因为觉得好奇，再加上雷雨声嘈杂无法入睡，因此想跟上他们前去看看，可没想到不过方出屋门，就遇上了秦觉。”
顾轻舟听了突然极轻地嗤笑了一声，秦筝筝听闻他这声笑声后，突然转过头来看着他，“你笑什么”神色间颇有恼怒。
“没有，在下并非是笑秦姑娘。”顾轻舟说完又笑一声，“只是笑这时间如此巧合。”
“别再笑了”秦筝筝不悦说完这句，又转向公堂上的王川，“大人，他这算不算是，扰乱公堂”
还未等王川说话，顾轻舟便接上道“秦姑娘当真，是可爱得紧。”后半句话特意强调。
秦筝筝听了睫毛一垂，正欲反驳，只听陆五已先出声道“公堂之上，不得肆意调笑。”
顾九将三人的互动都收在眼里，这幅场景，让她本来就绷着的心，更是狠狠缩了一下。
对秦筝筝神色冷淡的顾轻舟，居然见了她后，控制不住自己的笑。
而陆五，公堂之上，又哪有不准别人轻笑一说呢
分明就是见了两人斗嘴不悦，从而故意出声针对顾轻舟。
女主光环，果然强大。
这才不过一会儿，就已让原本围绕在她身边的两个男人，开启了修罗场的剧本。
按秦筝筝本身的话来说，这种场景应是被称为修罗场，如果她理解得没错的话。
顾九看着秦筝筝明艳的脸，思绪被拉扯得越来越远，渐渐不知飘到了何方。
最开始发现顾九异常的人，是陆澜庭。
他的神色不过往她那淡淡瞟了眼，就发现她的眼睫正在渐渐无力垂下，每次努力想要睁开，坚持不过片刻，又重新垂了下去。
他正思忖着是不是要出声，顾九的身子往前一倾，在她身边的秦觉见到，眼疾手快扶住了她，“顾九”
陆澜庭指尖动了一动，脚步伫立原地，只出声道“想来是跪得久了，不如先押回牢”
“感染风寒了。”顾轻舟用手背一探她的额头，下定论道。
秦筝筝见了，犹豫着道“那那先别开堂了，先送她去休息吧。”
顾九在昏昏沉沉之际，仍能够听到耳边嘈杂声音，他们几人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吵得她一直不能够安稳。
最后只觉得身子被某人背起，世界倏然静了下来，背了一路过后，大致是被放到了一张床上，身上也终于有了被子可以盖。
“顾九。”耳畔陡然响起了一道声音，似乎是想跟她说些什么，可最终在沉默片刻过后，“算了。”
算了
什么算了
是谁在喊她的名字
顾九想要掀开眼皮去看看，可无论如何都掀不动。
陆澜庭看着床上躺着人的面容，伸出的手在空中滞了又滞，最终收了回来。
提着医箱赶来的大夫刚好见到这幕，随口问出声道“有多烫手”
陆澜庭一时讪讪，随口道了一句“没多烫。”说完走出了屋。
大夫看着躺在床上的小女娃，放下医箱，随手往她的额头上探去，不过刚触到，就缩回了手。
他不由得好奇往外望了眼，嘴里碎碎念“明明这么烫，咋说不烫呢”
由于顾九突然病倒，而她又是重要人物，关键时刻需要她出来对质，因此案件暂时告一段落，待到她转醒，再重新开堂。
顾轻舟和秦觉，两人通过击鼓鸣冤互相指认，在闹了这么一出后，他们只得被关押在牢内，等候顾九醒来重新开堂。
因此这背顾九的人，只能是自己，陆澜庭在心中这么安慰自己，他是迫于无奈。
正想走到厨房吩咐一番，却发现厨房忙碌的身影中，多了一道不算熟悉的身影。
陆澜庭的视线又胶着在了她身上，她就是顾九所说被杀害的那个女人，被锐利的凶器直接刺穿，再被抛尸到了井里头。
现在看来，事先果然如同顾九所说一般，就连雨夜闯进他的院子里，对他说莫名其妙的话，都只是为了捉弄戏耍他而已。
从头到尾，皆是虚假。
看着他怕鬼吓得瑟瑟发抖的模样，她想必在心中很开心吧。
就在陆澜庭沉思之际，秦筝筝转过了头来，她白净的脸上沾了些面粉，手上也是一团黏黏糊糊的，见到他，笑了笑“陆捕快”
陆澜庭视线往案板上一瞟，“秦姑娘，这是”
不等他说完，秦筝筝又是一笑，指着看上去形状不明的面团道“我在做凉皮，一种很好吃的东西，很快就要做好了，到时等我做好了，陆捕快也可以尝尝。”
陆澜庭想问的不是这个，他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衙门的后厨，能随意让他人进来。
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只好收起原先的心思，轻道了声“多谢。”
“欸”秦筝筝忽然睁大了眼，好奇问道，“要是别人，听见凉皮这个名字，就马上好奇问出来了，但是陆捕快你，居然一点都不吃惊”
吃惊什么，反正他也不打算吃。
“吃惊。”陆澜庭说了一句，接着想转身离开，谁知道在脚刚要跨出门槛时，又鬼使神差转了回去。
他走了几步走到秦筝筝身边，看着那团面团道“的确有些吃惊，秦姑娘能教教我吗”
“好阿”秦筝筝想也没想答应了，说着便指点陆澜庭揉面。
可谁知她不过刚一转眼，就见他拿着一瓶陈醋正要往里加，她急得连忙去伸手阻止，没想到这时他手一抖，瓶盖全打开的醋由上而下，不慎浇在了她的身前。
“秦姑娘，抱歉抱歉”陆澜庭连忙把醋放下，同时对着见到这一幕傻眼的其他人，挑了个年长的厨娘道，“大娘，劳烦你带秦姑娘去换件衣裳，要尽快的，再久一些的话，只怕全染上味道了。”
秦筝筝本来面露不悦的脸，听了他这话后，只能把一时涌上来的怒气压了下去，“没事，借件衣服就行。”
说着她把目光瞥向面团，又狠狠瞪了陆澜庭一眼，“在我回来之前，不要再动它了。”
“是，是。”陆澜庭笑着应声。
等到秦筝筝去厨房后的小屋换衣裳时，陆澜庭赶紧拉过一旁的大娘，对着她低声耳语了几句，厨房大娘得令，遂即走向小屋。
可没想到不过片刻，秦筝筝就满面怒容冲了出来，身后还跟着神色讪讪的大娘，她直接朝着陆澜庭质问“陆捕快，我原本以为你算个正人君子，可没想到你故意醋泼于我身上，只是为了让人来偷看我的身子，满足你奇奇怪怪的癖好”
陆五听着听着再听不下去，只见秦筝筝的嘴巴正要说个没完，只能道了一句不是我后，连忙迈开脚步走出了厨房。
剩下的人正要替他们的太子开脱，可谁知这脸皮颇厚的姑娘啐了一口，“太子又怎么样太子就了不起吗”
顿时众人的神色跟见了鬼一样，明明没有露出任何破绽，眼前的这个姑娘，她究竟是如何知道的
不过一个下午，这件事传遍了整个衙门。
事情的始作俑者还不知道，只是见众人见他的眼色，多少都与平日有异。
陆澜庭没放在心上，看着天色将近黄昏，听人来通报顾九醒了后，在房内徘徊犹豫许久，最终迈开脚步出了屋门。
只是他没想到，跨进屋门槛时，便看到靠在床头的顾九，也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看他，看得他浑身上下都不适应。
忍住了想要逃离的心思，陆澜庭向着床边走近，见到她嘴角还有些红油未擦净，忍不住把头转向桌上一看，看到了空空如也的一个盘子，底下还剩着一满盘的红油。
陆澜庭眉头不易察觉蹙起“你吃了什么”
“凉皮。”察觉到嘴上有东西后没擦干净后，顾九拿过一旁帕子又擦了擦嘴。
她现在脸上身上已被清理干净，因此当嘴角的红油被擦净后，整张脸也就变得白皙明亮起来，只剩嘴唇还有稍许干裂。
陆澜庭只觉得眼皮猛然一跳，声音不自觉变得更冷，“你不知道你感染风寒了吃这种东西，是嫌病好得不够快，想拖着病开不了堂”
“饿了。”顾九随口应道，根本没把这当回事。
看着陆澜庭脚步僵在原地，顾九又解释了下“送它来的人说，厨房只有这个。”
陆澜庭额穴一跳，只有这个怎么会只有这个
难不成还是有人把厨房炸了
想到这里他气又不打一处来，朝着顾九冷冷道“你等着，我去让人煮粥来。”
没想到脚步刚一迈动，顾九声音从后方传来“陆五”
陆澜庭僵住脚步，陆五这个名字，从知晓他身份的她口中说出，难道不可笑么
顾九声音再度传来“听说，你故意泼醋到秦姑娘身上，只是为了偷看她换衣服”
陆五整个人更僵。
他不过一下午没出房门，谣言不仅传遍了衙门，传到了顾九这里，更是传得如此离谱。
听到顾九这么试探的问，他想到了她先前打量他的神色，心里的怒火顿时隐隐涌了上来，保持着脚步僵住的姿势，语调毫无感情道“关你什么事”
这下换顾九一僵，看着陆五的身影，片刻消失在房外。
她怔住的神色回过神来，垂了垂睫，果然，陆五现在已经沦陷了。
只怕她哥，只怕秦觉，终究都不能幸免。
女主光环，果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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