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从小铃铛手里拿到那份放妻书时, 已经是第二日, 信里字字句句透露着不得已, 她粗略看了几眼, 赶紧把它收了起来。
她本来还在心中犹豫要不要告诉陆澜庭，可等他午时归来吃饭时见到她欲言又止, 一副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眼底隐隐透露了些得意的模样。
顾九了然了。
原来这封放妻书, 是陆澜庭逼着顾轻舟写的。
“顾九，”陆澜庭自然而然给她夹了块排骨, 唇角勾上笑意，“你昨日所说的话，可还”
“说了什么，我都忘了”顾九连忙堵回去，见陆澜庭还要开口, 夹了一块子青菜塞他嘴里, “多吃点菜, 好好补补。”
昨日两人看烟花时, 看完烟花过后, 陆澜庭都有意无意再提到皇后两字，被她打着马虎眼糊弄过去了。
可以说陆澜庭现在只要眼睛一动, 她就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话。
陆澜庭随便嚼了几口把青菜咽下肚, 手挡着顾九那边以防她再来那一套, 正欲旧事重提, 顾九却先开口“陆五, 其实”
陆澜庭抬眸望向她，“其实什么”
顾九垂眸，不敢直视他眼，“我有小铃铛要照顾，她不可能跟着我一起进宫，我也说过，回到柳州前的这段时间里，只是暂时当你的妃”
“你是觉得，”陆澜庭蓦然出声，“我做得不够好吗”
“不是，”顾九猛地抬头对上他眼，只望了一瞬，又怏怏低头，“你很好，但”
她的话语迟迟未说出口，于是陆澜庭替她接上“但因为我的身份，是吗”
顾九没法回答他的问题，若是从前，她不会去想那么多，可换成了现在，她不想一生都被困在宫中，和其他女人等待一个男人的宠爱，而越是与陆澜庭接触，她越觉得，她没法与别人去分享他。
陆澜庭现在的承诺固然动听，可谁知以后呢
顾九静了很久，最后抬起头来，望着他平静道“是，如果你不是皇上，那就好了。”
两人之间的融洽美好似乎只有看烟花那夜，自顾九给出那个假设，陆澜庭没有回答她后，两人之间的氛围一度降到了冰点。
与来时不同，来时的顾九虽然阴阳怪气，陆澜庭时常被气得脸色铁青，可至少打起交道来还算自然，而现在
两人见面时相顾无言，尽管陆澜庭执拗地要求跟她睡一间房，半夜睡在小榻上也会突然惊醒，钻到她的被窝里再抱着她睡。
甚至有时，两人虽然一句话都不说，可该有的亲昵举动一样没落下，陆澜庭会偷偷亲她的脸颊和额头，她有时也会转过身勾住他的脖子吻他，吻得难舍难分，耗尽所有力气。
顾九默认这是在进行最后的狂欢，毕竟安抚完幽州城的百姓，再安抚完后面的几个州，便要踏上归程，一旦到了柳州，不管陆澜庭愿不愿意，都是两人该分开的时候了。
于她而言，她不想被困宫中，不想同其他女人分享一个男人。
与陆澜庭而言，有她在，或许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恢复的他，会被朝廷百官们指责成一代昏君。
她更怕日后卷起的祸端，小说中发生些什么样风起云涌的事，都有可能，她习惯了这样平淡的日子，实在是不想再心惊胆战了。
哪怕是这样氛围尴尬的日子，也过得很快，不出一月，他们踏上了归程，又不过几日，转眼回到了柳州。
顾九彼时躺在陆澜庭的怀里，指尖掀开车窗帘子，看外边如画的景色，多日来未曾与她深入交流的陆澜庭，此刻终于紧握住了她的手，上方传来的话语低沉得可怕，“你当真，不跟我回去吗”
顾九一骨碌从他身上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有得必要有失，你想想，你占了这么多天便宜，是不是赚到了，我都没让你”
陆澜庭不等她话说完把她往身上一拉，等人跌落坐在他腿上，他紧紧箍住了她，眼眸里尽是晦暗，“究竟是谁占了便宜”
顾九总是不愿面对他那双如月夜一般的眼睛，此刻见到心里又有些慌了，好不容易坚定的信念差点瓦解，于是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没骨气。
她不搭理他，直到马车在她们原来住的巷口停下，她回过头去，只看了一眼，“我走了，你别太想”
陆澜庭跟着起身握住她手，顾九眼睛一睁，“你做什么我都告诉过你了，你要是强行把我带去，你就算得到了我人，那也得不到我”
“送你进去。”陆澜庭眼睫一敛，平淡出声。
顾九提到嗓子眼里的心落了回去，被他牵着下了马车，看着他走在前边飘然潇洒的身影，脚下没有片刻停滞，睁着的眼眸重新悄悄合上。
顾九望着地面，心想，其实陆澜庭这个大猪蹄子，好像没有他表面上说的那么喜欢她，要不然怎么会到了这个时刻，都还那么平淡那么无动于衷呢
小铃铛由人抱着在他们身后，见了顾九垂头的模样，不由得问了一句“娘，要回家了，你垂头丧气，很不开心吗”
察觉到陆澜庭握着她的手一紧，顾九连忙抬头，“谁说的谁说我不开心了我开心得很”
陆澜庭半转回身，用眼角余光淡淡瞥她，话语听上去毫无情绪，“是吗”
“是，”顾九梗着脖子道，“开心，不能再开心了。”
“娘，其实你不开心也不要紧的，因为我”小铃铛回头望了马车一眼，嘴角以肉眼可见速度弯了下去，眼里瞬间有了雾蒙蒙的感觉，“我也舍不得阿九，我还想再跟阿九玩儿但是他没心没肺，都不肯来送我，以后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没心没肺”
顾九看了马车一眼，又看了陆澜庭一眼，心想陆九是见不得离别的场景，他那哪又算没心没肺了明明没心没肺的是
是面前这个牵着她手，若无其事一脸镇定的人，好不好
直到踏进院门前最后一步，陆澜庭斜着眼瞄了她一眼，神情似笑非笑，压低了声音道“我看你，才是没心没肺。”
“你”顾九索性挣脱了他手，“恶人先告状”
丢下这句话，不敢再看他，直接一股脑先冲进了院子。
谁知道一声温婉清丽的女声响起“你是”
顾九蓦地止住脚步，望向院子里正在晾晒衣物被遮掩住一半的身影，没过片刻，那道身影走了出来，见到顾九，半天回不过神。
“娘子，谁阿”这时屋里又有道男声响起，不多时跟着走了出来，见到顾九同样是一愣。
直到小铃铛被人抱着走进屋内，他们两人同时把注意力放到小铃铛身上，睁大了眼，“你你是庄玲吗”
庄铃是小铃铛的大名，不过小铃铛一不上学堂二是还小，顾九给她取了这个外号后，也就那么一直喊着了。
顾九顺着他们的目光转身，恍然之间，瞧见站在院门口的陆澜庭，一身绣了清雅墨竹的白袍，脸庞被衬得俊如谪仙，从方才起便毫无波澜的脸上，此刻眼尾微扬，唇角勾起，多了不止一分生动的颜色。
顾九怔在原地许久，能察觉到周围人都逐渐散去，而陆澜庭缓缓向她走来，站在她面前轻声问道“天下之大，无以为家，若是你孤身一人觉得无趣，不如再陪着我走上一程，到了京城，还能偷着去见见你爹近况，意下如何”
“你”顾九的拳头不自觉捏紧，“你早就安排好了趁着我不注意，派人去找小铃铛的亲人，你是不是是不是用钱收买了他们，还是说，他们是你花钱找人扮”
“顾九”陆澜庭刻意营造的温润形象，在这一刻尽数毁于一旦，他面上青筋隐隐跳动，脸几乎眨眼间黑了下来，咬着后槽牙道，“没心没肺这词，果然是为你量身打造。”
“你少血口喷人了快点老实交代，你究竟花了多少银”
顾九这回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身子一轻，不过眨眼之间，她能望到的只有地面，以及白袍走动时翩然的衣摆。
顾九“”
她使劲拍了下陆澜庭的背，“陆五你放我下去”
“不放。”陆澜庭冷冷的声音自耳畔传来。
顾九“我告诉你，你这样是没用的你就算得到了我人，也得不到我”
陆澜庭无情打断“那也要先得到你人再说。”
顾九“”
大盛朝的皇上，原来是个土匪
陆澜庭扛着她一把塞进了马车里，不由分说一把抱了上来，能察觉到他周身的怒气涌动，却半天又听不到他吐出一个字。
顾九想了又想，最后推着他道“我不说了，不跟你计较了，就算小铃铛的亲人来了，我总得看着她习惯了才”
陆澜庭霍然转过头，“我陪着你。”
顾九眼睫一垂，这不过是缓兵之计，哪能真耽搁了皇上
她抿了抿唇又道“也许很长，需要三年五载，你确定你能陪”
“他们早已在京城定居，回到柳州等待，不过是因为接到书信，特意”后边的话陆澜庭没再明说，但从他眼底略微透露出来的笑意，顾九深深了解到了，她这是，所有的路都被封死了阿
因为放妻书，没了顾轻舟这茬当借口。
再是今日，又没了小铃铛做借口。
正当顾九绞尽脑汁想着有没有什么新借口，陆澜庭的脑袋凑了过来，一五一十给她认真盘算“你便是不想呆在京城，那也得看着小铃铛入京，至少看一眼她的住处，这一路再了解那两夫妇为人，方可放心。还有，偷偷见上你爹一面，对你而言又无损失，这样算起来，不过路上耽搁一些时日，到了京城无需滞留一日，便可速速离开，你往后余生还长得很，只是耗费这样一些日子，何足为惧”
顾九缓慢眨了眨眼，“好像是有一些道理。”
陆澜庭重新把她抱进怀里，两只手都攥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轻道“所以，当妃子的时日，跟着延长一些，好不好”
顾九脸皮隐隐发烫，刚低头轻应了声好，抬眼间看到某人脸色，瞬间成了另一副模样。
他眸色幽深一口咬住她的脖子，直到顾九受不了推搡着他脑袋，方才松开，他一手抚上她腰的同时，一边重新咬上了她耳朵，语调寒凉，“顾九，没心没肺。”
顾九没搭理他，意识迷乱之际，又听到带着轻喘的叹息，在耳边低低沉沉响起，“可为何，偏生就是喜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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