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饼干这件事对林翕而言早就得心应手,虽说家里的各项工具没有当年宠咖里的那么丰富,但做的时间久了,林翕太知道要怎么在这方面做减法了。
只是十六岁没碰过烹饪的手到底不比二十七的灵巧,所以林翕很快就放弃了外形,决定保味道就可以。
把足足两层的饼干放进烤箱之后,林翕站在厨房里看着运作的烤箱上自己的脸部倒影––林家厨房不大,烤箱因为不常用,所以并没有在台面上占位置,而是放在旁边一个置物架上。置物架有好几层,加起来挺高的,而林翕这会儿站直了之后刚好能在烤箱屏的位置上看见自己稚气未脱的脸,以及那双因为太瘦所以过分明显的圆眼。
他看着看着,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有点想笑。
之前姚紫荆和他说话的时候曾经感慨过许寒来高,得有一米八多。那时的他只顾着骄傲,却完全没有想起来高一时的他自己才刚过一米六,就说刚刚和姚紫荆站在一起的时候,其实他比姚紫荆还要矮一点呢。
这件事好像戳中了林翕什么笑点,看着烤箱里自己那张瘦小无辜还有点青涩的脸,站在厨房里无声地笑了半天,然后决定给它补补营养。
高一时之所以会这么矮,和林翕那段时间长期不爱吃东西的不良习惯有关系。他后来改正之后,在高二高三一年多的时间就往上窜了十几厘米,最后长到了178。
离180就差两厘米。
不过这回如果他能提早开始多吃点的话,说不定可以把这个两厘米破了呢?
林翕一边笑着想,一边开始翻冰箱里的食材––他其实对身高这件事没什么执着,最后能不能长到也无所谓,纯粹是回到了这个年龄,好像突然就萌生了一点养成自己的小乐趣。
而李仁德就是这个时候推门而入的。
家里不大,从玄关处往里面迈半步就是厨房门了,李仁德似乎是听见了烤箱的响动,一进来就下意识往厨房的方向看,见竟然是林翕在用,那张憨厚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讶异。
他看了看已经在运作的烤箱,下意识就想问林翕在做什么,但林翕对他一直以来的态度又让他一时不是很敢问,生怕会惹人不高兴。
––中午那个笑容顶多算个小插曲,并不足以瞬间溶解他们一直以来僵硬的关系。
于是李仁德站在厨房门口半天,看看烤箱又看看林翕,最终也只露出了一个很是局促的笑容。像是在说“喔,是你在用烤箱啊”,然后便脱了鞋默默往客厅的方向走,多余的动作一点都不敢有。
其实不光李仁德看见林翕时惊讶,林翕看见李仁德时也愣住了。
他到底一个人住了太长时间,基本从大学开始就没怎么回去过了,再往前初中高中也大多是独自在家,所以一时间也没太习惯家里又突然多出一个人。
不过,他在看见李仁德后倒是很快就记起了一件事。虽然高一时的自己总不爱吃饭,但李仁德来到林家之后,却始终都有乐此不彼地为他准备饭菜的。
刚开始是在家做,后来应聘去食堂后就是从食堂里给林翕带,甚至为了每次能让林翕按时吃上饭,还和主管主动申请了下午提前下班,早上第一批去帮忙。
只可惜那时的林翕从不领情,也不知道李仁德背后这些默默的付出。
想到这,林翕上前一步,往厨房外探了点视线。就看见李仁德进门后将一个红色的布袋子放在了桌上,然后在桌前有些无措地站了会,随即便往他和林美玲住的主卧走。
看样子是想给林翕留出空间,怕他觉得自己打扰到了他,然而那走两步就忍不住回头往厨房方向看一眼的动作还是暴露了李仁德的真实心理。
林翕看得又乐又心酸,忍不住主动开口叫了句:“叔叔。”
李仁德是能够每天接触到他的人,也是那时候接触了林翕最多剧烈情绪的人,怕会引起他的怀疑,所以林翕没有突然就对他做出多大的转变,这一声叫得很低,不仔细听几乎听不见。
但李仁德听见了,不光听见了,还立马往厨房的方向走,不停地冲他打手势,问:“怎么啦怎么啦?”
林翕故意瞥了瞥嘴角,然后低声道:“有点饿,有没有吃的?”
李仁德一听,眼睛立马亮了,连连点头不说,还立马冲到客厅桌上把红布袋里的不锈钢保温盒拿了出来,一边开一边急匆匆地往林翕的方向递,像是生怕晚一步林翕就反悔不饿了似的。
掀开保温盒顶盖,里面有晚上炒给那些住校生和有晚自习高三生们的糖醋排骨和青菜蘑菇。这两个都是李仁德亲手做的,另外一道青椒牛肉则是他同事的手艺,他看着不错,出锅的时候也提前给林翕打好了。
当然,事后付了钱的。
不过这些林翕以前是说什么都不会吃的,就算李仁德小心翼翼地放在他面前都没有用,第二天去林翕房间,那饭肯定还是完完整整地在那。
可今天却不一样,李仁德奇迹般地发现,林翕不光接下了他的饭,还在走时冲他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李仁德回过神后那叫一个高兴啊,简直恨不得立马开锅再给他做十个八个菜的。
于是当晚林美玲回家进房间时,看见的就是这幅表情坐在床边上傻乐了半天的李仁德。
林翕长得其实更像林美玲,或者说是以前的林美玲。圆眼黑发,气质温婉,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偶尔还会穿旗袍,是典型的江南女子,加上林美玲还是满城大学历史系的教授,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句话放在以前的她身上大概再合适不过了。
直到家里突生变故之后,林美玲好像就突然不长那样了,圆圆的眼睛逐渐生出了棱角,里边活跃的生机也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法忽视的皱纹和年龄感,整个人的气场都沉默下来。到如今,也就只能从那依旧还精致的裙装里看出过去的一点影子了。
“干什么?”林美玲看见李仁德这幅模样,皱了皱眉头。
李仁德冲她一笑,捧宝似的从床头柜边上拿了一小碟饼干给林美玲看,然后单手打手势说:“翕翕今天做的,说要留给你吃,尝一尝?”
林美玲理解他的意思后眉头皱地更深了,只看那饼干一眼就抿着唇收了视线,目光变得更冷,道了句“不吃”,然后便在梳妆台边坐下。
可李仁德哪里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他放下饼干,一个劲地坐在林美玲身边打手势。
“我尝过了,真的很好吃,翕翕做这个很有天赋。”
“他什么味道都给你拿了一点,其他的好像是要给同学,是不是和同学关系也变好了?”
“老婆你尝一点啊,哪怕就一块呢,真的很好吃的,而且都是翕翕的心意呀。”
李仁德想劝的话很多,手势也就自然地越打越快,然而饼干这件事好像戳中了林美玲心里什么特别不高兴的地方,她放下梳子,冷着脸瞪了李仁德一眼,道:“吵死了,不许说话!”
李仁德的气焰一下就下去了,片刻后有点委屈地扁了扁嘴。
……他也没说话啊。
不过腹诽归腹诽,李仁德还是很希望林美玲能尝一尝林翕做的饼干的,于是一晚上都在不停地向林美玲找存在感,然而直到熄灯睡觉,林美玲都没有吃。
非但如此,第二天还一大早就去了学校,连林翕的面都不肯见。
*
对于林美玲一大早走了这件事,林翕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早在前一天他在家里遇见李仁德开始,就意识到了他之后还会见到林美玲。
和对李仁德的愧疚感不同,对林美玲的情绪……林翕有些难以一言概之。小时候的妈妈是真的对他很好,所以后来因为家里的变故林美玲开始忽视他时,林翕的心里曾经格外的难受。
孩童总是本能渴望爱的,母亲给了又收走的爱,曾经让少年时的林翕难过到哭了无数次,他床头边那些玩偶就是那时开始逐渐变多的,就好像是小时候的林翕想要自己替代着补偿给自己一点什么。
所以生父死后,林美玲逐渐开始回家,才会让林翕那么高兴。
不过,从历史结果来看,林美玲也就只是回家的频率高了一些而已,一直到最终病逝,林翕和她之间也没能达成和解。
倒是在弥留之际,林美玲曾经一改常态地对林翕说过很多话。
她先是用了挺大劲拽着林翕的手腕,告诉他李仁德这些年对他究竟有多好,说林翕可以不喜欢他,但却不能在她死后欺负他,尤其提到了他们后来那套房子,说林翕不可以拿走,得留着给李仁德养老。
林美玲一生端庄典雅,临终前这番话也说得极为克制且有条理,等到林翕答应后,她手上的力气才逐渐褪下去,人也彻底躺回了病榻上。
林翕当时听完那番话后,在房间里有些待不下去,便想要帮她喊李仁德,可人还没起身,就见林美玲的手又虚虚地扬了扬。疲惫的眼皮颤了半天,最终目光落到站起后林翕腰的位置,很是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也不知是给谁的。
这些事让旁人说起来大概能连猜带推测说上个三天三夜,林翕当时自己的心情也曾特别激烈过。
不过他现在却不想考虑那些了,时间久了就看开了,在以前的事情上,他和林美玲都是受害者,两个人都曾经在错误的环境下做过同样错误的选择,从这方面来看,倒确实是亲生母子了。
吃了李仁德备的早饭,又小声说了句谢谢之后,林翕便带着他昨天做好的饼干盒往学校跑。
像是有点受到想起以前事情的影响,林翕不是那么高兴了,所以一到学校,就立马拿着饼干盒跑去了楼上许寒来所在的高二三班附近等着。
今天天气特别好。
他想见他的学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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