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

    县令林阳落马后,新赴任的县令有抱负,左收拾林阳烂摊,右扶持清官董放,重中之重,便是将谢杭王爷的宅邸安好。

    县衙忙得脚不着地。

    所以覃屏绍被抢,变成小事,并了几件抢劫案,由捕快追查。

    捕快琐事太多,他还记得这位被冤枉买官的倒霉蛋,托衙役来带个话:“顾先生,你刚从牢里出来,这个案子,也不受重视,你看……”

    覃屏绍脸色不好:“这是不管了么?”

    衙役摆摆手:“不是不管,就是抓不抓得到,不好说。体谅体谅,大家都是出来讨生活的,总不能让我们十二个时辰都在抓人吧?给我们开了天眼我们也吃不消啊!”

    钟苓苓放一贯铜钱,道:“既然如此,辛苦陈捕头了,这点铜钱,你们兄弟去买点酒喝吧。”

    衙役高高兴兴走了。

    覃屏绍憋憋屈屈坐下。

    他回想起长安。

    长安十分繁华,但是井井有条,不会有匪人当街打劫,就算真有,京兆尹定能迅速抓获,但放眼天下,并非如此。

    他有点挫败:“你不生气么?”

    钟苓苓心内小声:被抢的又不是我,我好像还真不生气。

    不过为了不刺激这位贵公子,还是温言:“这就是百姓的日子。”

    “没有通天的能耐,有的人去考官,有的人务农,有的人做点小本生意,有时候会遭遇不快,但忍忍就过去。”

    她从水盆里捞出一条鱼,将鱼撂在案板上,随口:“你们贵族,怕是无法理解。”

    但话音刚落,覃屏绍就眉头微锁。

    他点头:“姑娘说得对,如果我不体验这种生活,将来进入朝堂,提出来的政论,只会脱离社稷。”

    “天下不止一方长安,十六州,三十九郡,无数的县,都是我大周百姓,我一直想,老天为何要我穿越,是不是捉弄我,”他目光明亮,有种无知无畏的少年感,

    “不,老天不是捉弄我,是让我好好学,好为社稷贡献。”

    钟苓苓垂下眼睛,手上的刀犹豫了。

    覃屏绍一扫刚才的纳闷,挽起袖子:“要我帮忙做什么?”

    以前他绝不可能主动做事,但是今天开始,他要放下世家公子的弊病,才不枉此行。

    钟苓苓笑了笑,将刀递给他:“那帮我把鱼处理了吧。”

    覃屏绍郑重地接过菜刀,就像戏剧里太子接过传位诏书似的,然后看向那条鱼。

    鱼窒息,尾巴啪叽啪叽打着,嘴一开一合,那些鱼鳃鱼鳍,看起来就很刺手。

    覃屏绍深深吸口气,“刷”的一刀下去,没砍中——他没按住鱼,鱼又太滑溜,它一下子溜出案板。

    钟苓苓笑了,说:“杀鱼不是砍了鱼头就完事,得一步一步来,其他事也是,一口是吃不成胖子的。”

    覃屏绍有点尴尬,抿抿嘴:“好,那我看着,先学。”

    钟苓苓按好鱼,手起刀落,那鱼就断了半个头,她将刀横放,剐一通,鱼鳞如雪花般飞出去,剖开鱼肚子,挖内脏:

    “不挖肝胆,等等吃的时候会苦……”

    她抬眼,忽的发现覃屏绍脸色青白,愣住:“怎么了?”

    覃屏绍死死盯鲜红的血渍和内脏,瞳孔在地震,喉咙在海啸,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钟苓苓忽然反应过来:“忍住!别吐!”

    “哇!”

    *

    最后这个鱼,是钟苓苓杀的,钟苓苓煮的,钟苓苓吃的,覃屏绍因为胃不舒服,所以吃了点小米粥。

    钟苓苓贴心地加了点白菜玉米,吃起来可口一点。

    半夜刮风,她起来关窗户,瞧见对面房中还有亮光,披上衣服,没顾得上猪猪不悦的叫声,她朝那边走过去。

    房中,覃屏绍在对账。

    烛光在他脸上落下一片阴影,但那双眼睛却很亮,鼻梁到下颌的线条紧绷,认真又专注。

    放下对好的账本,拿起同陈先生借的地方志,申县、南浦县、大杨县……黄州,晋州,飞洲……

    他学习很强,一本书不需要太多时候,饶是如此,放在手边的书仍半臂高。

    他说要好好学,他就好好学。

    不炫耀,不诉苦,蜡炬成灰,他眼中却像是有一簇火苗,越烧越旺。

    钟苓苓轻轻后退,没出动静,心内却有动静,原来,不是所有世家子弟都只说空话,娇是娇了点,不过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周国就是有这样的人,所以在群雄中出位,吞并其余国家,成为当今独一无二的强国吧。

    她笑着摇摇头。

    *

    过两天,申县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赌徒老三和他的伙伴被人套麻袋打了一通。

    据老三回忆,来人是个行家,一身夜行衣,速度极快,出手也狠,也不管他求饶,打得他鼻青脸肿,牙齿蹦两三个,惨过脸着地。

    但老三做贼心虚,不好报官。

    只因前阵,他和伙伴抢了顾老板的银两。

    说来也是巧,那天他们刚赌完,就看顾老板站在分岔路口,满脸纠结,拿着一张相反的地图,不知往哪里去。

    他只是上去打个招呼,顾老板却完全认不得他们,斯斯文文,客客气气的。很好欺负。

    他忽的心生恶念,好你个顾骁,之前是谁把我掼到墙上揍的?

    今天他定要把场面讨回来。

    所以他抢走了顾骁的包裹,然而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他这就给人猛揍一顿。

    哎哟,气死他了,到底是谁,这么好的身手,难道是大户人家的侍卫?

    但如果真是,干嘛套麻袋,见不得人?

    这头老三一瘸一拐走路,那头转角,走来个人影,好哟,可不是前阵刚被抢的顾老板?

    老三先装强硬:“哟,你来给我送钱啊?”可惜少了门牙的模样有点滑稽。

    顾骁,不,覃屏绍撸起袖子。

    老三当即跪地求饶:“饶命啊!顾老板你看我被人打得半身不遂的,可不能再添新伤了!”

    覃屏绍冷笑:“不,我要你送你去衙门。”

    他这几天一直在街坊、布庄调查,今天总算出结果,逮到了老三。

    更妙的是老三不好反抗,他能轻松把人押去衙门。

    想到这件事终于有结果,他心中一轻,同时想到的,还有钟苓苓当时那句“忍忍就过去”。

    但,他奉行的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不乐意吞了这口气,当然,也不乐意见她吞下这口气,毕竟那个包裹,是她亲手为他收拾的。

    所以回到家时,他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出来,却见钟苓苓点点头,意味深长地嗯了声。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好像早料到了。

    而被关在牢里的老三叫天不灵,叫地——还真有人应,就是能让老三在市井逍遥自在的后台,刘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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