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复眼的假相

    第三十章

    忘记许多名字?

    谢廖沙疑心这与顾长安的童年记忆有关, 他并不知道具体情形, 于是依照自身情况给出解答:“大校, 通常我不会特意记住名字。任务中会记得,任务结束就忘了。”

    可你记住了我的名字, 顾长安的疑问刚到嘴边, 忽然意识到这是廖沙对他特殊对待的证明。

    注视着顾长安的灰蓝眼睛像是知道顾长安想到了什么,视线更为灼热,让顾长安几乎结巴了一下,才冷静下来问:“为什么?”

    谢廖沙如实相告:“我没去了解他们,在他们看来,我也只是‘先锋营第一alpha’。我和他们,都是不知道哪天就会牺牲的人, 记住名字有什么意义?他们不会真正记住我, 我也不会真正记住他们。”

    真正记住, 这要求彼此有足够的了解,才能够在追忆时还原出对方的本来面貌。假如了解不足,只能模糊地记得, 对方的面貌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模糊不清。

    可顾长安的记忆中, 那些孩子们是面目清晰的,甚至细节也足够完备, 他只是无法想起那些孩子们的名字,这就不符合常理了。

    “当然,”在顾长安思索的沉默中,谢廖沙认真补充, “您是不同的。”

    他这样坦然,顾长安不禁抽离了愁绪,忍不住去揉谢廖沙颜色极浅的头发:“为什么会喜欢上我呢?我并不是适合的……”

    谢廖沙打断顾长安,用视线牢牢盯住那双温柔黑眸,认真地问:“为什么您要问这样的话呢?您是打定主意不想接受我了,想要将我列出的理由一一反驳,还是已经愿意接受我了,想听我说遍您的每一个可爱之处?您真的想听吗?我可以说一整晚。”

    “不,不是,我是说。”

    谢廖沙过于赤诚坦白,让顾长安又是愧疚又是心跳,总觉得说什么都不对,就如谢廖沙所说的那样根本不该问,一时语塞,最后无奈地喊了一声:“廖沙。”

    大男孩在委屈地同时,还有一点儿对年长爱慕对象占了上风的得意,强装出冷淡的语气说:“您可不要以为每回都能用这种语气教我心软。”

    “廖沙。”

    这一声就全然不是无可奈何,更像是故意逗弄了。

    无可奈何的人换成了谢廖沙。

    眼前的人,谢廖沙愿意用一切光明美好的事物去形容他。明明是个强过自己的alpha,却温柔得让每个人都想接近,然而尽管他待每一个人都耐心温柔,实质上却并不好接近,是个有原则有性格的人。

    从顾长安的种种表现,谢廖沙不由暗自猜测,自己就是那个至今最接近他的幸运家伙,并为此在内心狼嚎欢呼。

    可谢廖沙也忍不住想,假如他的大校有亲密的朋友,是不是就不会到现在才发觉记忆中的不正常?

    于是谢廖沙将话题转回了正题:“您把一些名字忘却了吗?是重要的名字?”

    顾长安本就是想找人理清思绪,没有隐瞒,将能够记清细节却无法记起孤儿院孩子们的姓名这个情况,向谢廖沙坦白的说明。

    那日聊天,谢廖沙内心认定顾长安在孤儿院遭受了苛待,可回过头仔细一想,却又不确定起来。那毕竟是孤儿院,也许条件就是有那么艰苦,到了必须让孩童每日帮忙劳作才能维持下去的地步。

    再说,他的大校这么聪明,不会分不清善恶好坏,如果他那么怀念伊芙嬷嬷,伊芙嬷嬷不大可能是欺压孩子的坏人。

    如今又听出顾长安话语中对孩子们的喜爱,谢廖沙更为乐观和心疼,只是顾长安所说的情况实在罕有,他也想不出合理的答案。

    但谢廖沙实在太想帮上忙了,于是他绞尽脑汁,忽而想起阿列克谢叔叔哄骗情人的酸话,他磕磕绊绊地复述道:“名字,是记忆的钥匙。我们总是先遗忘名字,再遗忘面貌,遗忘一同的经历……谁会对连名字都记不住的人产生深厚的感情?虽然我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你,可我一直记得你美丽的名姓,一直将你我的过往珍藏于心。”

    看顾长安忍笑的表情,谢廖沙立刻解释:“是酒鬼阿列克谢叔叔说的。”

    顾长安早猜到这么油腔滑调的话不会是谢廖沙的原创,外表冷峻、对其他人都沉默得过分的谢廖沙,磕磕绊绊说出这么一大篇酸话,太过反差,让顾长安实在忍不住轻笑起来。

    笑就笑吧,谢廖沙紧盯着顾长安的笑容,他的大校开心起来,这比什么都好。

    “记忆的钥匙……吗?”顾长安沉静下来细细思索,“也有道理。”

    只是言不对症。

    他不记得的,恰恰只有名字。

    谢廖沙见他陷入沉思,坦言道:“您不记得太多人,对我来说倒是一桩值得卑劣窃喜的事。他们早早出现在您的生命中,您又那样悉心照料过他们,若您单单记得某一位,大抵会对他产生亲人兄弟般的感情依恋。我会嫉妒的。”

    顾长安并不当真,不愿听谢廖沙用“卑劣窃喜”这样的字眼说他自己,于是笑着责备:“干嘛这么说。”

    谢廖沙却理所当然道:“喜欢是自私的。既然我乞求您的爱,怎么会乐见您分心给其他人?不说爱人,就是父母对孩子、朋友对朋友,也会这样。孤儿院的那些孩子,没有因为争夺您的关注而争执哭闹吗?”

    何止是有,而且还很频繁,若不是顾长安拥有很好的亲和力和领导力,恐怕每天都要花不少时间处理小萝卜头之间的打架事件。

    顾长安回忆起来,笑得无可奈何,却还取笑谢廖沙:“嫉妒小孩子,你还是个大孩子吗?”

    他心里是觉得谢廖沙还是大男孩。

    谢廖沙却顺杆爬地说:“那您要照顾我吗?”

    脑海中拼命回忆出的照料画面,若是换成谢廖沙……顾长安不能直视谢廖沙了,他侧过脸看着光幕,像是突然想起要事,却把微红的耳根送进了谢廖沙的视线里。

    谢廖沙舔了舔牙。

    就在这时,传来了急切的敲门声:“大校!我有重要的发现!”

    *

    张伯伦睡不着给自己加练,从舱道回到卧室中,依然心神不宁。

    他摘下贴身挂着的银十字,握在手中。这是条家传的古老链子,银色已经暗沉,透出沉甸甸的厚重感。

    六根光箭弯扭成的光圈被张伯伦捡到,一直郑重地收藏在泛着金属冷光的卧室柜上。

    张伯伦手握银十字,望着他认为是荆棘王冠的光圈,努力澄澈心境,向天主自省。

    “我是您的信者。当我的父母反对我的过分虔诚,希望我走向政途时,我没有动摇。我进入军校,我认为即然不能做出切实改变,不如切实地为民众安稳生活而战斗。”

    “当我目睹我尊敬的奥尼尔神父,对那名孩童做出的无耻言行,我没有动摇。我揭发了他的罪孽,我的家庭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而奥尼尔神父辞去神职后,毫发无损。”

    “我没有动摇,我坚信您对此自有安排。我甚至暗地期许成为您最终审判的协助者。”

    “我并不是夸耀我的虔诚,也并不是质疑您给出的种种预示。”

    “我向您忏悔我的软弱,我感受到无法逃避的痛苦。”

    “假若这一切当真是您的预示,可否请您赐予我仁慈,给我一个确然的信念?”

    话刚说出口,张伯伦就更为痛苦地捂住了脸,喃喃自语:“我都说了些什么妄言,我竟然在怀疑您的安排,永远无法被原谅的罪孽。”

    他无法再入睡了。

    张伯伦回到主控室,无视被无视得很生气的大章鱼,坐到控制台前,继续研究虫族星舰主板核心未被破解的部分。

    不知过了多久。

    大章鱼看完了一部地球时代1993年拍摄的武侠喜剧电影,心满意足地飘上光屏,惊讶发觉张伯伦还在分析数据:“张伯伦上校,你不休息吗?”

    张伯伦通过长时间工作恢复了平静,他揉了揉发痛的眼角,对大章鱼礼貌道:“我解开了监控存档,虫族非常谨慎,监控竟然只留存三小时,每三小时发回基地并清空。章鱼先生,麻烦你放上光屏播放。”

    大章鱼触手一挥,光屏上就出现了虫族星舰团灭前的舰内监控景象。

    张伯伦看着看着,瞪大了眼睛。

    虫族星舰内的所有人形虫族,不论雌性雄性,都没有复眼。

    他们全都和人类外表一模一样。

    虫族雌性的复眼,在人形状态时,并不是无法变化为正常人类眼睛的!

    那么虫族在人类面前的费心隐瞒,究竟是为了什么!

    张伯伦严肃道:“我去禀报大校!”

    快走出主控室前,张伯伦补充道:“章鱼先生,麻烦你通知唐上校。”

    唐被大章鱼吵醒时,松了口气,但并没有给大章鱼好脸色看。

    他梦见了他的父母。那是一对可以当婚姻反面典型的怨偶。

    帅气的beta士兵迎娶了美貌的beta妻子,丈夫时常出征,孤身留在家中的美貌妻子难免招惹流言蜚语,但他们对彼此的爱坚信不疑,他们有了一个孩子。

    坏事接踵而来,他们的孩子总是反应迟钝,说话很慢,似乎只继承了父母美貌,而没有继承任何才智。紧接着,beta士兵在战场上断了腿,拿着微薄的抚恤金回到家中。

    这些也没有打垮他们,他们依然相爱,是清贫美满的三口之家。

    直到这个孩子在十岁时,分化成了alpha。

    两个Beta生出alpha的可能性很低但不是没有,可往日的流言蜚语和窘迫的现状一起袭上心头,首先表现为争吵,随后是暴_力。

    那半年,孩子的生活如同惊弓之鸟。

    然后丈夫的腿伤恶化,彻底不能走了。

    他的妻子并没有离开他,她找到了最好的报复方法。

    她日夜出去,用美貌换取药品和营养剂,回来轻蔑地扔在瘫痪在床的丈夫身上,然后他们用最恶毒的言语诅咒彼此,辱骂厮打之后,依然睡在一起。

    他们谁都没有离开谁,谁都不去关注那个孩子。

    他们无比厌恶和对方共同生活,与此同时,无法忍受没有对方的人生。

    社区教堂唱诗班招收孩童,每个孩子在礼拜日可以获得一袋营养剂。

    唐瘦小得像是个oga,但他长得就像个小天使,即使反应慢,学歌慢得能让神父发火,也还是被唱诗班接纳了。

    尤其是那位从上等教区下来传播福音的奥尼尔神父,他对唐很是耐心,还会私下给他糖果。

    奥尼尔神父说,糖果太过贵重,是不该给贫民alpha孩子吃的,为免被发现,必须在他们独处的时候吃完。

    唐再迟钝,也知道不该给好心的神父招惹麻烦,自然很努力地将糖果舔食干净。

    奥尼尔神父总是耐心地看着他吃糖,时常感叹:“怎么会是个alpha。”

    唐没有反应,很多人都对他感叹这句话。

    吃完糖是要检查的。

    “吃完了吗?”

    金发紫眸的瘦小孩童,身穿圣洁的白罩袍,手里捏着干净的纸棍,把嘴大大的张开。

    奥尼尔神父会用手在他的嘴里摩挲按压,沿着齿列仔细检查,过程很长,似乎要确保没有留下一粒糖渣。有时候他的手指太过用力,还是很疼的。

    然后奥尼尔神父会长长地叹息,夸奖他:“真是乖孩子。”

    那天也没有任何不同,只是有一位不速之客闯进来,金发碧眼的少年抱着一本厚厚的书,似乎急着向神父讨教神学问题,他看清暗室内的一切,惊愕地瞪起眼睛,怒吼:“您在对这个孩子做什么!”

    当时,唐什么都不明白。

    愤怒的少年将他拽离教堂,对奥尼尔神父放下“你必须为你的罪孽付出代价”的狠话时,唐还在想,很小的时候,母亲说过的亚瑟王故事,金发碧眼的亚瑟王,是不是就和这个少年长得一样。

    然后唐听到少年问他:“我送你回家,你家在哪里?”

    不想回家。营养剂还没有领。

    “去,教堂。”

    金发碧眼的少年顿时满腔怒火:“他这么对待你,你居然还要回去?你到底知不知道……”

    怒容满面的少年和父亲的样子重合在一起。

    唐用兜帽蒙住自己的头,捂着耳朵,吓得赶紧跑走了。

    先锋营兵力不足急需扩招,被唱诗班赶走的唐,为了一日三餐的营养剂,加入了少年alpha训练团。

    在那里,他像是开了窍一般日渐聪明起来,有了稳定饮食,他也日渐强壮。

    很久之后,他才明白奥尼尔神父在看他吃糖的时候,究竟是在看什么。

    那个怒气冲冲的少年,虽然不是传说中的亚瑟王,但确实是将他从危险边缘中拯救出来的骑士。

    他开始厌恶那些道貌岸然的信仰,他背弃了母亲信仰的天主教,那串太长、太过鲜艳的玫瑰念珠,若不是母亲遗留的遗物,他一定早就扔了它。

    他握着它虔诚祷告的最后一个愿望,是与那名金发碧眼的少年再次相见。

    大章鱼嘚瑟道:“你刚才故意不理我,我还好心来叫你。说明本大人是多么的宽容大方。”

    唐仔仔细细地刷着牙,漫不经心地应道:“哦。”

    大章鱼跺着触手跑了。

    刷干净了吗?

    *

    张伯伦对着光屏上的监视画面,分析道:“所以复眼无法掩饰是故意做出的假相。无论雄性雌性虫族,都可能混入人类联盟。而既然他们刻意对人类掩饰这一点,说明人类联盟很可能已经被虫族渗透了。”

    唐指出:“我疑惑的是,假如虫族已经渗透了人类联盟,为什么没有阻拦我们对虫族的反击行动?近年来,虫族在面对先锋营时输多胜少,狄上将早就是虫族的眼中钉。”

    他没有把话完全说清楚,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明白,假如人类联盟已经被虫族渗透,那么狄上将的命应该是虫族的第一目标才对。

    顾长安想到:“假若我们的猜想正确,渗透人类联盟的虫族不是没有出手。我们连年打赢虫族,农作物赔偿重议却根本没有摆上谈判桌。”

    类地球的农作物依然源源不断地送上虫族星舰。

    唐讥讽道:“但这可不一定是虫族间谍的功劳,联盟高层可没几个有脊椎骨。”

    谁都无法否认这句讥讽很可能是真相。

    顾长安仔细思考后提出:“如果他们做得太明显,会很快暴露。按这个思路想下去,假如战场连年失利都不足以让他们行动,只有两种可能:一,虫族内部存在利益斗争;二,虫族的目标比战场胜负利益更大。”

    比战场胜负利益还要大的目标,会是什么?

    类地球人类还有什么值得压榨?

    主控室陷入沉默。

    唐看向大章鱼,假做抱怨试探道:“虫族的行为不算侵略吗?怎么没‘高等物种’管管它们?”

    大章鱼扭着触手,看上看下看左看右,最后像是下定决心,冒出一句:“这是人类内部事务。”

    在场四人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早上好,鼠标坏了,昨晚码完的被一键清空,只能早起重写~

    *感谢在2020-01-16 02:27:12~2020-01-17 07:24: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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