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指挥室。
狄其野坐下后, 一直没说话。
四人以标准军姿站在桌前, 因为没有上将的命令, 静默待命，没有动作。
狄其野在思考伊芙嬷嬷和顾长安。
伊芙嬷嬷的尸检报告中, 腿骨不正常的多次多段折断, 还有那段令狄其野心惊的突然复苏记忆，都让狄其野对伊芙嬷嬷这个存在，起了极大的疑心。
如果伊芙嬷嬷不是人类，又或者伊芙嬷嬷是被什么东西附身……总之，不论“伊芙嬷嬷”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她极有可能还没死。
问题是，狄其野仔细回想过, 除了伊芙嬷嬷对顾长安那种洗脑式教导, 其他方面, 根本看不出伊芙嬷嬷究竟有什么企图。
她一个孤儿院的老嬷嬷，行事确实有很多超出常理的地方，可狄其野根据自己的记忆判断, 她虽然乐天到令人无语的地步, 还总是把事情拜托给年幼的顾长安，同时却也是真的热心友善, 能帮就帮，附近农户们至今对她称赞有加。
她也从未离开孤儿院到别处去。
换句话说，狄其野想不通伊芙嬷嬷潜伏星尘孤儿院多年，到底是出于的目的。
而伊芙嬷嬷对顾长安的洗脑式教导, 是不断教唆这个oga孩子为保护人类奉献一切。
在狄其野眼中，这当然也是病得不轻的行为，如果不是莫名遗失了这段记忆，他绝对不会坐视伊芙嬷嬷继续那样教唆顾长安。
但用比较冷酷的客观角度来审视这件事，这种教唆，除了给顾长安本人带来极大的危险，对类地球、对人类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
一个非人类存在，潜伏在孤儿院数年，除了洗脑一个oga孩子什么都没干，到底是想做什么？
狄其野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思考到了最后，既然伊芙嬷嬷的行为难以理解，那问题关键，自然就集中到了唯一的关联者——顾长安身上。
顾长安是一名oga，一名强大到比先锋营大多数alpha精英还要强的oga。
当初，因为顾长安确实没有任何意动期反应，连信息素味道都没有，狄其野才在再三考虑后，将他收入先锋营。并一直为这个决定负责，即使顾长安没有任何反应，狄其野还是定时为顾长安提供oga抑制剂。
冒这个风险，是因为顾长安的强大实力。
先锋营实在太缺人了。
如今想来，狄其野不由得逆向推理，如果不是“伊芙嬷嬷除了洗脑顾长安什么都没干”，而是“伊芙嬷嬷就是为了洗脑顾长安而来”？
也就是说，不是顾长安这个oga偶然变得强大，而是顾长安注定会变得强大？否则，伊芙嬷嬷为了要特地潜伏在孤儿院洗脑他？那么，伊芙嬷嬷是如何得知顾长安必然会变得强大的？
最后得出的结论，令狄其野心惊。
那就是：顾长安也许是和伊芙嬷嬷一样的存在。
而顾长安自己，很可能还不知情。
这就是狄其野第一时间想起伊芙嬷嬷留给顾长安的水晶球，并问顾长安借来查看的缘由，那是伊芙嬷嬷特地留下的东西，也许会是解开这两人身份之谜的线索。
先锋营的行李约等于随葬品，顾长安不可能不把水晶球带着。
然而，顾长安的反应，却像是不知道水晶球的存在，理由是他们的记忆出了问题。
又是记忆。
狄其野对这种手段已经厌烦了，不论这一次记忆异常是不是那个“伊芙嬷嬷”的手笔，都令狄其野感到深重的厌恶，甚至有些厌倦。
狄其野很清醒的意识到，自己会产生这种情绪，是因为不论这种篡改记忆的手段再怎么简单粗暴，甚至可以称为幼稚，事实就是，他们在这种手段面前无能为力。
无力阻止，也无力反抗。
这样一个似是而非的敌人，这样简单粗暴的手段，加上根本无法与之抗衡的实力，就算她的手段可笑幼稚又如何？他们总能被她重新推回迷雾之中。
他的属下们拼命完成的搜寻任务，对她来说也只是可以随意篡改的玩物，逃不过被她搅乱记忆，让狄其野在听汇报之前，就已经无法分辨消息的虚实。
想到此处，狄其野紧咬着牙关，恨不能堂堂正正地与这种可笑的东西一战。
然而到最后，万般怒火也只能因为事实上的无能为力，烧成更浓重的愤怒。
狄其野按住眉心，终于开口，叹息般命令：“GCA95872，汇报任务详情。”
顾长安注意到上将难得显露的疲累，心中担忧，却也只能迅速应道：“是！”
然后，顾长安在其他三人的补充下，详细地汇报了任务，从M1到地球，事无巨细，毫不保留地对上将和盘托出，包括返航路上他们反复对证找出的一些记忆疑点，还有，他们两两之间的关系改变。
不论是M1星球的黑白巨羊，康斯坦汀少校留下的同僚编号铁牌，还是虫族人类、地球火星的真相，这些推翻现有认知的消息，因为四人记忆异常，狄其野心存审度，听的时候没动一根眉毛。
但这四人居然两两成了情侣，观四人眉目神色，还都是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这倒让狄其野挑了挑眉。
这也还是因为四人的记忆异常。
唐和张伯伦都是alpha，若这份感情是记忆异常的错认，万一能够恢复记忆，那大不了分手就是。
可顾长安和谢廖沙居然是命定AO，若两人是因为记忆异常在一起，就算信息素如何相配，没有感情，就这么绑死在一起，万一能够恢复记忆，恐怕要生出事端。偏偏这两人都是先锋营的顶尖战力。
想到这里，人工智能先后报出两声消息。
“上将，改造中心派来的手术组到达，正在医务楼等候。”
“北野光来访，正在大门外。”
怎么这么巧。
狄其野一挑眉，简单利落地将基因阀相关事宜告知了四人，通知谢廖沙、唐和张伯伦前往医务楼进行基因阀解除手术。
毕竟事关基因要事，狄其野补充解释：“我个人来说，并不信任北野光，但基因阀解除手术的原理、相关数据都已经公开，类地球所有专家无一质疑，时至今日，还没有任何后遗症传出。所以我不能不执行这条推广全军的命令。”
“你们因为搜寻远航，是全军最晚接受基因阀解除手术的人。解除基因阀后的效果，手术组会对你们详细说明。先锋营上下所有校官士兵，我都给予了拒绝手术的权利，一切后果由我承担，你们也不例外。我和顾大校还有话要说，你们去见手术组，然后自行决定。”
三人利落地应了声是，转身离开。
离开前，张伯伦又匆匆转身，将一个半透明的章鱼玩偶放在狄上将的桌上。
果冻般的胶状质感，让这个章鱼玩偶落在桌面上时，还欢快地弹了两下。
狄其野：“……解释。”
张伯伦语速很快地解释道：“报告上将，这是我下舰之前，在行李袋中发现的。它应当是一个数据备份，但它的数据接口不匹配我们所用的任何科技。按照常理推测，它只能是征服号的备份。上将，我申请使用征服号研究它，我认为能从中找出记忆异常的线索。”
狄其野微一点头：“我需要你更详细的说明，明日再议。你先去吧。”
张伯伦再次应是，转身离开。
指挥室中，就剩下了顾长安和狄其野两个人。
顾长安努力从积压的疲累中振作精神，在须臾间回顾了进入指挥室以来的所有谈话，提醒道：“上将，您似乎有位访客。”
狄其野啧了一声，对人工智能命令：“让大门口的那个东西进来。找两个人跟紧他。”
“您似乎很厌恶他，”顾长安说到这里，心底不知为何生出了极大的认同感，有些奇怪地接着说，“我好像也很厌恶他。”
狄其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有心试探，好笑道：“你又不认识他。你认识他？”
顾长安忽然皱紧了眉头，摇头说：“我不知道。”
顾长安的表现，实在是有些异常。
狄其野挑了挑眉，转而说起：“你的性别不能暴露，改造中心是联盟议会的势力，我不能为你申请基因阀解除手术。”
顾长安不知在思考什么，事不关己地立刻回答：“没关系，就算他们解除了基因阀，我也比他们强。”
他还没回答时，狄其野就已经料到了他的答案。
这是何等的自信，就算深知眼前这位oga下属的实力，狄其野也不得不在心底吐槽，伊芙嬷嬷的洗脑太过卓越了。
一想到伊芙嬷嬷，狄其野又难免烦躁。
这时，人工智能提醒：“已接近。”
顾长安会意地问：“是否需要我离开？”
狄其野有太多问题，还没理清从何问起，摆摆手说：“边儿站着，话没说完。”
顾长安从善如流地走上前，站到上将的椅后。
敲门声响起。
北野光走了进来。
*
医务楼。
手术组用三个视频投影，详细地为他们分析了接受基因阀解除手术的利弊，那就是只有利，没有弊。
张伯伦问：“先锋营有不接受手术的前例吗？”
手术组如实回答：“有一个。你们狄上将。”
这是句废话，狄上将本来就不是abo人类，他是个原始人。
最终，三人都决定接受基因阀解除手术。
手术组带来了足够的人手，三台基因阀解除手术同时进行。
谢廖沙希望减少与大校之间的实力差距，即使对比大校的实力，解除基因阀的效果大概也是微不足道，但谢廖沙还是想尽可能地跟上大校。
一种抓不住、随时可能失去的不安感，像是迅速繁殖的水生植物一般在他的心底蔓延。他已经竭力控制了，却还是无法摆脱。
所以，谢廖沙走入手术隔间时，没有半分迟疑。
而在手术隔间外，张伯伦拦住了唐说话。
唐笑话他：“张伯伦先生害怕了？”
张伯伦笑起来，摇了摇头：“不是。”
“哦，”唐眨了眨眼睛，“那是还没进去就开始想我了？”
张伯伦又笑了，但很快认真了神色，握紧了唐的手，说：“我知道，你在怀疑、在担心我们之间的感情，到底是真是假。不，准确来说，你怀疑、担心的，是我对你的感情，到底是真是假。”
唐漂亮的面容瞬间没了任何表情，他想要挣开，张伯伦却不放手。
张伯伦言辞恳切，继续道：“即使如此，你一直没有拒绝我。我很感激。我理解你的怀疑，但是我希望你相信我。有些事，我没有对你说。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将过去的事告诉你。那件往事与你无关，这你必须记住，那件事与你无关。我曾打算永远对你隐瞒，你其实不需要知道那件事。算我自私吧，可我必须让你明白，无论什么都不能让我放弃你。相信我，好吗？”
这些日子的伪装被张伯伦直言戳破，唐既觉得难堪，又难免有那么一点感动，然后被张伯伦说得一头雾水，下意识皱眉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张伯伦却迟疑起来，犹豫道：“我、你会明白的，等明天，明天我就告诉你。”
唐不知该如何回应，仓促应道：“好吧。那我们……”
张伯伦赶紧接道：“手术后，我在休息室等你。”
“嗯。”
唐一点头，转身往自己的手术隔间走，张伯伦看着他进去，为他做了个祷告的手势，也走进了自己的手术隔间。
*
与此同时，指挥室中，顾长安已经活动起了手腕。
北野光一进门，就表达了对还有第三者在场的不满，但狄其野不为所动，不耐烦地让他有话直说。
然后，北野光就发表了一番猖狂言论，狄其野听来是老调重弹，毕竟每回北野光都是这么在他面前犯病的，但在顾长安听来，就很新鲜了。
顾长安认为，先锋营任何一位同僚在场，都会和他一样选择做准备活动，时刻准备着将这个觊觎上将的猥琐虫族揍出先锋营大门外。
北野光还在意犹未尽地做总结陈词：“狄上将，你们华夏有句古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在这里，永远是孤独的，你的一切随时都可能被剥夺，你没有能够信任依靠的族群，你只有你自己。你和我，我们能够创造一个全新的高等种族，我会为你制造最好最美的身体，我们会拥有最完美的后代。你何必自囚于类地球的牢笼中？”
说到这里，北野光不由得面露微笑，用一种陶醉的神情说：“再过不久，类地球将变成我的兽笼，你不跟我离开，就只能成为困兽之斗的一部分，永远被我奴役，插翅难飞。狄上将，你还要继续不识时务吗？”
狄其野直抓重点，眯起眼睛问：“类地球将变成你的兽笼，是什么意思？”
北野光倨傲地说：“意思是成为我的‘笼中鸟’。我不会为你解释。但如果你不跟我走，我会好心在启动计划前通知你的。”
这是□□的威胁。
狄其野面色微沉。
狄其野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有些离奇，狄其野自己也抓不准，看向北野光，心存试探，语气却冷淡平静，问：“你认识伊芙吗？”
北野光目露惊惶，下意识暴怒反问：“你怎么知道伊芙！”
故作沉吟不语，狄其野表面平静，心底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北野光认识伊芙，那伊芙的目的……顾长安……
明明指挥室内只有三个人，北野光却神经质地左看右看，像是生怕什么人突然出现。
然后他平静下来，阴恻恻地看着狄其野，半试探半威胁道：“你既然知道伊芙，就该知道我拥有神明之力，我的‘笼中鸟’可不是一句空话。我最后问你一遍，你跟不跟我走？”
狄其野断然拒绝：“不。我不会跟你走，你也走不了了。”
顾长安应声而动，想过去抓住北野光。
北野光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顾长安心道不妙，但就在那一刻，从北野光身体中爆出一股金光，那金光瞬间撕烂了北野光的整个身体，伴随着飞溅的血肉脏器，金光向狄其野扑去。
金光速度虽快，在顾长安眼中却还是有反应之机，他立刻回身，插_入狄上将与桌子之间，用身体挡在了狄上将面前。
狄其野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发光自_爆，然后眼睁睁看着顾长安挡在自己身前，浑身泛起更亮却又更柔和的光。
发着光的顾长安俯身问：“您没事吧？”
狄其野无语地抬头，看向熠熠生辉的顾长安，指出：“……你在发光。你没事吧？”
顾长安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感觉像是吸收了什么能量似的，老实回答：“我好像变强了。”
“……”
狄其野觉得自己能在要疯不疯的边缘维持着理智，实在是很强。
有人敲门，惊慌地问：“上将，您受伤了吗？请让我们进去查看！”
人工智能因为刚才的自_爆启动了应急程序，第一时间回答：“狄上将与顾长安大校平安无事，北野光一人死亡，指挥室需要彻底打扫，已通知当值人员前来。”
狄其野示意顾长安让开，看到满指挥室飞溅的血肉，脸顿时黑到了极点。
北野光在先锋营指挥室惨死，麻烦大了。
顾长安担忧地问：“您打算如何应对？”
狄其野都快吐了，哪有心情讨论这个。
顾长安提议：“我背您出去？”
狄其野翻了个白眼，大步踏出指挥室，站在门口思索起眼下的局面。
此时，有人匆匆赶来报告：“上将！张伯伦上校失踪！”
狄其野面色一凛，问：“手术组呢？”
“早已离开。”
“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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