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关闭线路, 北野光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为什么狄其野看上去没有受伤？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北野光及时想起, 那具自_爆克隆体应该已经回来了, 这些问题，一问便知。
他松了口气, 脚步却还是匆忙, 他走向一个高大的立式金属舱，它高至屋顶，宽约五米。
通过表面视窗可以看到，金属舱内灌满了能够维持休眠体生命的胶液。
在浅蓝色的胶液中，漂浮着一具休眠的身体，那具身体好看得不像是真人，没有任何瑕疵, 简而言之, 就是和北野光一模一样。
那是北野光的克隆体。
北野光输入冗长的密码, 通过瞳膜、指纹和声纹验证，立式金属舱响起连声数据提示，舱内的淡蓝胶液全数蒸发, 克隆体北野光睁开眼睛, 满眼茫然。
北野光死死握住克隆体，厉声问：“发生了什么？……你的记忆呢？”
克隆体看向北野光, 目露不屑又茫然的神色，回问：“你是谁？”
北野光心内巨震，反手将克隆体推回立式金属舱，金属舱瞬间闭合, 北野光下达指令：“不合格品！销毁！”
舱内的克隆体目露惊恐，当他发现自己正在汽化时，那眼神就从惊恐变成了仇恨。
北野光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根本没有分给这个失败克隆体半点眼神。
北野光走回主体实验室，满心焦虑。
他不相信狄其野有办法阻拦他的精神回归，一定是他的精神本身在回归过程中出了差错，可出错的原因是什么？他根本无从猜测。
偏偏在这种节骨眼上，出现了棘手的偶发事件。
北野光心情极差，拉开光屏，对联盟议会接二连三发出几项稍显过分的要求，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北野光轻蔑地笑出了声，心情终于好转。
振作起情绪的北野光转过身，慢慢踱步，走进实验室中央那间全透明的隔离手术室，走到双眼血红的实验品面前。
实验品被绑在手术台上，还在不自量力地挣扎着。实验品被绑来时才正在做手术，因此上身衣襟全开，可以看到结实的胸膛与肌肉，还有一根贴身挂着的厚重的银十字链。
北野光的手指，从实验品苍白的肌肤上扫过，饶有趣味道：“张伯伦上校，是吧？看样子是位虔诚的信徒呢，正好合适。我就是新世界的神，而你，将会是我的第一位天使。你喜欢翅膀吗？”
实验品愤怒地暴起，想袭向北野光，奈何被绑带重重束缚，又重重地落回手术台上。
就在这时，他脖颈忽然一痛，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北野光将实验品翻过身趴在手术台上，伸出双手，双手渐渐染上金光，多余的金光又聚集成一把薄到透明的手术刀。
他顺着实验品肌肉间的脊椎骨走向，一刀划下，徒手将实验品的后背掀了开来。
*
伊芙浑浑噩噩地走在路上，她的手中，是她从药店“拿”来的药剂。
她简直快要崩溃了。
这具oga身体，居然怀有身孕。
一个幼小的生命，正在她附身的身体中，不断地吸收母体养分，迅速长大。
而合乎生理的，这具身体自然出现了浮肿、呕吐、渴求标记自己的alpha信息素等孕期反应。
伊芙快要被这种恶心的感觉折磨疯了。
她腹中居然孕育着一个低等生命，这个低等生命如同吸血虫，吸食着附身身体的养分，残害着附身身体的健康，让这个附身身体变得臃肿、浮肿……总之一切和美相反的改变。
原来人类繁殖是这么可怕的事情！
她厌恶至极，却被附身身体的激素影响，部分意识无端端地对腹中累赘充满了关爱。
而部分清醒的意识，既是对这种变化有理智的认识，却完全没有办法！
就好像人格分裂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清醒，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另一部分在激素的欺骗下发疯！
伊芙时时刻刻都被这种恶心到极点的感觉折磨着，使她根本没有办法去做正事，为了不浪费附身身体（毕竟如果附身身体死掉，再更换，就意味着多一次人格污染），她还必须照顾这个被腹中吸血虫消耗着的附身身体，为她寻找必须的食物和药品。
伊芙茫然地看向星空。
人类所谓的“母爱”，就意味着经受这种折磨么？
*
顾长安惦记着上将的背伤没有处理，一直等在指挥室门口，等上将从联盟议会回来。
没想到等回了一个情绪正常到不正常的上将，还等回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之所以说不正常，是因为顾长安早上注意到上将根本没躲避牺牲同僚家属的袭击，上将的情绪明显出了问题，可现在，狄上将确实一副冷静自若的模样，像是将那些愤怒与阴郁全都抛之脑后了。
如果说上将是把联盟议会那帮孙子喷了一顿，获得了心灵上的解脱，那倒也说得过去，但偏偏事实恰恰相反，顾长安甚至都不敢相信联盟议会那帮孙子居然怂到了这个地步。
联盟议会在受到北野光“笼中鸟”计划的威胁后，居然就此妥协，愿意沦为傀儡，甚至同意向民众隐瞒真相。
更过分的是，就在狄上将回到先锋营这不长的路程中，根据人工智能通报的消息，联盟议会又接二连三同意了北野光数项无理要求。
其中一项，就是：联盟议会同意向北野光提供一批身体素质优秀的实验品，这批实验品名单一共三十人，全是先锋营校官。谢廖沙的名字赫然在列。
这简直是丧权辱盟，脊梁和膝盖骨都软到了一个境界。
狄其野却似乎一点都不惊讶，甚至还对气到双眼通红的顾长安解释道：“人性就是这样，退了一步，就能退第二步。温水煮青蛙，只要还没有动到八大文化族裔高层最切身的利益，他们就不会反抗。人类在类地球繁衍生活不过才七十年，而八大文化族裔一直各自为政，说是‘人类联盟’，却一直没有真正的团结，在缺乏集体认同感和文化纽带的基础上，也很难让abo人类真正团结起来。这很正常。”
顾长安难以置信地反驳：“这哪里正常！任何一个正常人都该明白，眼下，虫族和北野光才是类地球最大的敌人。”
狄其野用一种怜悯小孩的眼神扫了一眼顾长安，否定道：“不，在明白北野光手握‘笼中鸟’计划，连先锋营都很难战胜他们的情况下，这些议员眼中最大的敌人，依然是我，是先锋营。”
“他们动不了北野光，也无法逆转‘笼中鸟’的启动，那么维持现有利益的最佳路线，就是隐瞒民众，并趁机借北野光的力量扳倒我。因为在目前情况下，他们觉得先锋营打不过北野光的科技，也就是说先锋营已经失去了存在的必要性。”
这就是为什么，联盟议会不再害怕得罪狄其野，而迅速换了面孔，同意为北野光提供先锋营实验品。
而狄其野的决定也很简单。
既然联盟议会要隐瞒民众，为了眼前的温饱小利拖着整个类地球跳进汤锅，那狄其野只能踢翻汤锅，把汤锅下的烈火明明白白地展示给类地球民众看。
既然火力会被“笼中鸟”的改造光源十倍反噬，不可能用大规模武器去打击，那狄其野只能用火力小且有动力系统能飞的小规模武器去踢翻汤锅。
也就是说，狄其野打算开着机甲去撞改造光源。
并且，这不是狄其野提出的行动方案，这是狄其野对顾长安的通知。
这就是那个“晴天霹雳”。
开机甲去撞改造光源，即使机甲有安全弹出驾驶舱的急救措施，但在改造光源反噬火力和身处高空这两个条件下，就等于说，狄其野会有两种牺牲可能——他要么被反噬火力烧死，要么驾驶舱从高空坠落摔死。
顾长安当然不会同意。
即使他心底不知为何觉得自己能够“接住”上将坠落的驾驶舱，但这种自信毫无根据，顾长安自然也不会说出来。
狄上将冷淡地说：“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
也算是狄上将的心腹下属，顾长安当然知道他们上将有多么说一不二，若这是在商讨战术布置，顾长安根本都不会去费力气劝说，可狄上将这是明摆着要去赴死，顾长安怎么可能让他去。
顾长安甚至直截了当地说：“那让我去。您也发现了，我可能不是人。您可能会死，我不会。”
狄其野都懒得问他有没有搞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品种，而是嘲讽似的反问：“然后再让他们说我白白送下属去死？”
“您何必在意那些毫无根据的指责！”
“我没有在意。”
“您没有在意会去送死？”
“我是去揭穿真相，而你现在的行为，GCA95872，叫做抗命。”
顾长安撸起袖子，简直想让上将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抗命。
但他是一个军人，是先锋营的战士，他不能这么做。
他只能拿起止血喷雾，把止血剂像是不要钱一样喷满狄其野被燃_弹灼烧过一直没处理的背，焦黑血红的灼痕与原本过于白皙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惨不忍睹。
狄其野轻嘶一声，皱眉道：“够了。”
喷多了黏黏糊糊的，这个人精神洁癖犯了，嫌脏。
站在狄其野身后的顾长安手一顿，被气得哈了一声，而后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也对，您都要慷慨赴死了，我白费这功夫做什么。”
狄其野却像是完全不明白顾长安怒从何来，问：“吃枪药了？”
顾长安咬紧牙，强迫自己扭转视线，重手重脚地收拾紧急医疗箱，等把没来得及用的药品器械都物归原位，终于还是忍不住，喊了声：“上将。”
狄其野快速推动光屏，一目十行地快速检查机甲的能量武器储备，光屏底部显示着机甲的代号：无双。
狄其野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
顾长安看他那副样子就着急，还是试图劝说起来，甚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从狄上将在战场上下对他们这些下属的维护一直说到狄上将的骇人战绩。
但是没有用，狄上将根本不为所动。
他们最终，还是因为莉莉丝大校、杜藤大校的牺牲吵了起来。
顾长安争辩道：“那不是您的错！那是北野光的算计！”
狄其野终于不是那副气人的嘲讽脸，而是按住眉心，眼神疲累，道出真相：“怎么不是我的错？杜藤监测的那个星舰坐标，是军部高层发给他的。他没说，我没问。”
“这……”，顾长安一时惊愕，却还是坚持，“那也是军部的错，不是您的错！”
顾长安早就知道，只有表面冷漠的上将对这件事有多么自责，自责到连那么低级的袭击都不肯躲。
预备铃轻滴一声，人工智能毫无感情的声音平板单调地响起：“请做好准备。”
争执到此，已是狄上将能容忍的极限，他喝断顾长安：“好了，说正事。”
狄其野看向顾长安，平静地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北野光、伊芙这两个存在，已经让这场战争超出了人力的范畴。坦白说，我信任顾长安，可眼前这个你，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也无法完全信任你。”
“但是，如果没有你，类地球没有半分胜利的可能性。”
“即使我不认为这有太多约束力……GCA95872，你说你的职责是保护人类，我想问你，无论发生什么，你是否都能坚守这个职责，保护人类，保护先锋营？”
顾长安看出他的决绝，只得单膝跪地，承诺道：“我永远不会背叛对先锋营承诺的忠诚誓言，我将永远保护人类。”
狄其野划去提醒，对了对机甲时间和标准时间。
顾长安下定决心，要把上将的驾驶舱安全捞回来，绝不会让上将就这么赴死。
顾长安慢条斯理地把卷起地袖子重新放下来，规规整整地扣好，为了掩藏自己的计划，对上将感叹：“我真希望您能有来生，被爱情好好毒打一回……我是认真的，谈恋爱让人成长，过来人的经验之谈。”
狄其野无语地看着他，根本搞不懂他一开始卷袖子是为了什么。
顾长安整理好军容，笑眯眯地抬起头来，“您别看了，我原本想揍您来着。”
狄其野给了他一个“有种你试试”的眼神。
顾长安挑衅似的耸耸肩。
随后，顾长安正经起来，向前一步，军靴后脚跟一对，对狄其野敬了个军礼：“上将。”
狄其野回礼：“大校。”
顾长安抛去了平日里的狡猾微笑，以一种近乎悲伤的眼神凝视狄其野，真诚地开口：“我首先得告诉您，不论您怎么想，先锋营上下所有将士都会铭记您的牺牲，永世不忘。”
狄其野抬起手，对光屏确认同步的机甲时间。
他该走了。
顾长安无奈地笑了，郑重其事地说：“生命诞生于爆炸后甩向银河的星尘。”
“我们都是星辰的孩子。”
“将军，冲锋营第二指挥官GCA95872向您告别。”顾长安单膝跪地，右手掌平置于胸口，感受着心脏艰难地跳动，深呼吸，庄严念出人类联盟军的送葬词，“愿星光照耀您的来世征途。”
*
类地球71年7月21日
14:01：01
闻名类地球的黑色机甲【无双】冲天而起，不要命地催动腿部动能，对准半空中仿造光源，直冲而去。
不少类地球民众发觉了异状，通过星网传播，纷纷抬头望天。
顾长安驾驶着执夷，开启变色龙模式，站在联盟议会大楼楼顶，准备随时救援弹出的驾驶舱。
民众们看到黑色机甲用激光枪攻击仿造光源，惊呼连连，不明所以，随后，他们看到两个仿造光源忽然射出无数道光线，这些光线练成光网，将整个类地球包裹得密不透风。
那是什么？
与此同时，两道重火力从仿造光源中喷出，迅猛袭向黑色机甲，借助稳定动能悬浮在半空的黑色机甲狼狈躲闪，但好歹是一一闪过。
黑色机甲逃过一劫，却没有再继续袭击，而是主动卸去了机甲上的所有装备武器，一一从半空中掉落。
顾长安眼神一凝。
不对！
黑色机甲直冲向前，撞上光网，光网瞬间增亮，在无数光线绞杀下，黑色机甲炸为光斑齑粉，如同一场盛大的礼花。
……
……
民众们还在惊讶光网绞杀了机甲，转眼又看到一个发着光的人形飞上了半空。
那是从机甲中破体而出的顾长安。
浑身光芒比仿造光源还亮的顾长安伸出手，引导碎落的灵魂集于掌心，像是收集了一捧碎星光。
“抱歉，上将，”顾长安咽下一口鲜血，垂眸望着脚下的类地球，“我全都记起来了，可是，已经迟了。”
顾长安从身上随意扯下一大片光芒，将掌心的灵魂碎片送入无尽的时空。
“您去吧，去任何您想去的地方。”
“我一定会接您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反击从现在开始~
*感谢在2020-03-16 08:58:50~2020-03-18 07:2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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