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是年立冬日,正是雍王宇文焘四十寿辰,自大业元年,宇文焘领兵入神都,拥立今上为帝,受封为王,封号正为皇朝之“雍”,北雍大权,便渐渐控揽于其一人之手,若非天下未平,不仅半数南地为独孤氏所控,边族亦未全数收服,仍需雍朝天子名号,宇文氏登基为北境之帝,或许人心难平,但论权势,反掌之间。
虽未称帝,实胜皇族,雍王过寿,北雍满朝文武、世家大族,皆携礼来贺,煊赫王府可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正笑语盈天、热闹非凡之时,又有侍从来报,道帝后驾到,亲为雍王贺寿。
雍王宇文焘忙领家人及宾客,恭迎帝后驾至,并请帝后至正堂上座,但皇帝道尚未至开宴吉时,并不就坐,欲先在宴园中闲走赏景一番,并命王府中人及宾客等,不必拘束,仍如前在园中游乐就是。
当下,宇文焘领众子陪侍皇帝游园,因唯一的亲生女儿忽然归来,而十分惊喜的雍王妃,则欲引宇文皇后入内,母女之间好好说说话时,自四年前嫁入皇宫后,第一次回到雍王府的宇文皇后,却似没多少话要与母妃说,不过在后堂坐了一盏茶时间,便站起身来,目光扫过一众府中女眷,最后落在萧观音身上,对她道“我离家四年未回,家中路径都不记得了,没你熟悉园景,你且陪我走走逛逛。”
皇后娘娘不要仪仗跟随,只携贴身近侍,萧观音遵命陪侍皇后娘娘游园,但见娘娘似乎并没有游园的心思,也似乎并没有忘记园中道路,一路走至较为偏僻的如梦轩,在内坐了,与她碎碎说了一会儿闲话,却并不问宇文家事,反问她娘家之事,说着说着,状似无意地问道“兰台郎卫珩,是你表兄不是”
若非曾在宫中画楼,无意间窥见皇后娘娘与玉郎表哥私会之事,萧观音会真以为皇后娘娘这话只是随口问问,也就不会像此刻这般,一从皇后娘娘口中听到表哥的名字,心中便一咯噔,“是。”
“听说这卫珩是个好郎君”,皇后娘娘笑看着她道,“若非曾因母孝在身,耽搁三年,或会与你结有姻缘的。”
萧观音忙道“那只是家人之间的玩笑话而已,我与表哥之间,唯有兄妹之情。”
皇后娘娘含笑看了她一会儿,似在辨她此话真假,又似并没有什么特别深意,如是片刻后,手一指她身后的侍女莺儿,吩咐道“长乐公夫人有事要见表兄兰台郎卫珩,去将他带过来。”
莺儿诺声应下,并悄悄看她这小姐一眼时,皇后娘娘又再次强调道“是长乐公夫人要见表兄,话传清楚了。”
莺儿恭谨奉命去了,并怀着满腹疑惑,而心知内情的萧观音,则暗暗惊惶,夏日里,她因忧切,问玉郎表哥幽会之事时,表哥说皇后娘娘只是一时兴起,拿他取乐,说他知道厉害分寸,绝不会越矩,但看现在,事情并非如玉郎表哥所说的“很快就淡下去了”,皇后娘娘分明与表哥仍有纠缠,且,纠缠到了雍王府中,还似乎想拿她做幌,再行私会之事
正暗暗心惊地想着,皇后娘娘又问起玉郎表哥的幼少之事,萧观音心怀忐忑地一一回答,如此过了许久,身在雍王府中、来为雍王殿下贺寿的玉郎表哥,在莺儿的引领下,来到如梦轩中,一入室,看到皇后娘娘在此,短暂的一怔后,如仪叩行大礼。
皇后娘娘见玉郎表哥如此“见外”,好似有些不悦,也不叫玉郎表哥起身,就那般慵懒地靠着凭几,望了地上跪着的玉郎表哥片刻后,像是想定了什么,眉目舒缓,微含笑意的清泠嗓音,似是责备又似轻嗔,“见你一面也不容易,还得我追到王府里来,用你表妹的名义。”
萧观音听皇后娘娘这样说话,不像之前有所遮掩,而是直接光明正大,似是半点也不想在她这外人面前,遮掩这份有违纲礼、本该不为人知的心意,愈发心惊时,又见玉郎表哥朝地叩首,对皇后娘娘道“娘娘是母仪天下的中宫,微臣是凡夫俗子,娘娘凤颜,微臣本就不该仰视半分。”
玉郎表哥话中的推拒之意,她这外人都听得明明白白,何况皇后娘娘萧观音悄看皇后娘娘神情,见她听了这话,并不着恼,而是含笑朝她看来,十分直接道“劳你陪我陪了这么久,我在这里歇歇脚,你去吧。”
萧观音心系表哥,但又无法违逆当朝皇后,只能悄看玉郎表哥一眼后,垂首如仪退下。
她人离了如梦轩,因心忧之故,一路上都是心神不属,等回到了宴厅里应当落座的席位附近时,依然心神不宁,连夫君宇文泓,大大咧咧地在她身边坐下,都是过了一会儿后,才看在了眼中,并问他道“夫君不是和父王、大哥等一起,在陪陛下游园吗”
宇文泓边吃着面前食案上提前摆就的干果,边不冷不热地回她道“游游游,府里园子我都走了不知多少遍了,无聊至极,才不陪他们乱转。”
她的夫君宇文泓,近来与她说话,就是这样不冷不热的口气,且平日里也不跟着她转来转去了,她在一个房间,他就待在另一个房间,单方面待她,颇有点像哥哥嫂嫂置气冷战时的情形,但萧观音想,他与她虽是夫妻,但并无真正的男女之情,宇文泓忽然这般,定不是因为男女之情置气的缘故,而是由于某种孩子气性,又忽然犯了。
她从春日里嫁他,到如今立冬日,八个月的时光里,已见他这样冷热反复数次,好像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忽然这般,就像是一种间歇性的疾病似的
萧观音见宇文泓像是不大想和她说话,便也不说什么了,她自有心事萦怀,为此深深不安,默默在他身边坐下,暗暗回想如梦轩之事,为玉郎表哥忧心。
但她这样微蹙眉头、心神不宁的样子,落在宇文泓眼中,便是另一种意思了,在离开“陪游”的人群,一个人在园中乱走时,他恰看见莺儿引着卫珩往某处去,说是萧观音要见表哥,以为他的萧娘子刚与她那表哥相会归来的宇文泓,认为她现下心神恍惚的原因,正是为了卫珩,而他看着她这般,心里头,岂会有好滋味。
等开宴吉时已至,帝后入宴,众人行礼后重新入座,宇文泓看他的萧娘子,无心宴饮,目光寻觅着找到她的表哥,等她表哥朝她微微摇首,像是用眸光告诉了她什么后,她方才安定了些下来,心中滋味,更是五味杂陈。
现在的他,可不会认为卫珩只是个单纯的小白脸了,萧观音半点都不馋他,半分心意都不在他的身上,想来一与他分开,就有可能没过几日,就收拾收拾,改嫁与卫珩了。
他管她改嫁与谁
宇文泓这样想着,端酒就饮,酒入愁肠,满腹心绪,也随之涌了上来,从前他鬼迷心窍,一拖再拖,迟迟没能把萧观音弄走,前些时日下定决心后,办法很快想出来,却又一日日地拖到现在,仍未实施,拖什么,有何可拖,她定是巴不得早离了他、琵琶另抱的,如此两皆欢喜之事,为何要拖
一杯又一杯的醇酿,在贺寿宴中,因纠结恼怒,灌入愁肠,等回长乐苑时,酒量甚佳的宇文泓,是真觉自己有点醉了,他人倚靠在榻上,看萧观音拧挤了一道温热的湿毛巾,过来要给他擦脸,推开她的手道“不要管我”
“我也不管你了”,他这样说着,想定自己真的醉了,一个醉鬼可以随心所欲,说出平日怎么也说不出口的话,望着萧观音道,“我要和你分开,然后你爱和谁一起在一起,我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
萧观音只当宇文泓在醉话,并不应说什么,仍要帮他擦擦脸时,宇文泓却又推开,幽深地望了她片刻,一字字道“你一点都不好,我不喜欢你,一点点、一点点都不喜欢,我离了你,半点都不会不快活,不会的,你不重要,不重要”
混着酒气,喃喃说出口的话,与其是说与萧观音听,其实是更像是说与宇文泓他自己,一字字地,努力说服他自己,宇文泓碎碎喃喃了半晌,看萧观音始终静默不语,一双眸子,静静地望着他,不知怎的,那些话,渐渐又说不出口了,干脆翻过身去朝里,不再看萧观音。
萧观音默默看了宇文泓的背影一阵,站起身来,要向外走时,又听背着身的宇文泓,闷声说了一句,“我要休了你。”
她脚步微顿了顿,仍是打帘出去了,宇文泓听珠帘轻晃,跳如雨珠一般,响个不停,心中更是烦乱,想等与萧观音分了,要将这帘子换了,将她在长乐苑陈设过的所有物事都换了,将萧观音留在这里的所有影子,都抹了干净,从他心里,抹得干干净净
萧观音走出寝室,原是想醉中的宇文泓同她拗脾气,就吩咐侍女进去照顾他,但她刚走至外室,还未吩咐沉璧等人,就见父王身边的韩攸,领着七八名侍卫过来了,见她后并不行礼,直问公子何在与寿礼之事。
萧观音为父王准备的寿礼,在寿宴酒过三巡时,同宇文氏的公子小姐们,一起献寿礼时,献与了父王,她不知父王为何这时遣人来问这个,而且遣的还是韩攸这一父王素日最为得力信任的近侍平素专为父王处理要紧之事的韩攸,怎会为一件小小的寿礼来长乐苑,还带来数名侍从,看架势,竟有几分似行捉拿之事
心觉有异的萧观音,沉默片刻后,如实答说,宇文泓已经醉睡,而寿礼是她所备下。
灯光下,韩攸神情冷峻,虽说敬语,嗓音却是冰寒,“奉王爷王妃命,请夫人立至萱华堂。”
寝房内室,宇文泓已默默在榻上躺了许久了,狠话已撂下许久,萧观音也久不回来,正好,她一在他身边,他就心烦意乱,心里除了一个她,什么也想不了。
可她不在了怎还是想她
宇文泓回想自己撂的狠话,与萧观音当时的神情,心里渐又涌起另一种烦乱,迫得他心神不宁,终是在僵躺许久后,起身下榻,打帘走出,却见萧观音人不在外室,心中忽地浮起不安,怔问侍女,“夫人呢”
ata作者有话要说晚了点是因为头疼,头疼头疼,连续三天,一到下午就头疼感谢在2020041916:47:072020042017:02: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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