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脚步声彻底远去后,月池才从床底爬出来,此时她的里衣都已经被汗沁透了。她深吸一口气,刚刚去厨房里去换了一身男装,就见平安鬼头鬼脑地进来。他抚着胸口道:“吓死我了,丰安这厮好大的胆子。”
月池道:“这下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让你去拿这个钱了吧。”
平安连连点头:“可接下来该怎么办呐!他们把钱都弄走了!”
月池眼中寒光一闪而过:“无妨,他马上就要把钱都吐出来。你待会儿就可以去舒家门口哭诉。若舒芬问起你我的下落,你只说待你回来时,就没见到我,必定是被丰安拐走了。”
“拐走了?”平安一怔,恍然大悟,急急问道,“那菜谱呢?”
月池道:“就在稻草下面,你进来拿就是了。”
平安两眼放光,如饿虎扑食一般冲了过来。月池抓住机会,戴上斗笠,背起包裹,拔腿就跑。街上人潮涌动,而她似游鱼,一头扎进人海里,转瞬就无影无踪。月池的手心一片潮湿,发丝被汗水浸透,黏糊糊地粘在脸颊上。她觉得奇痒无比,可是她连伸手理一理头发的勇气都没有,只顾着低头快走。
十年了,这是她第一次在街上走这么久。街上果然同她听到的一般热闹,微风裹挟着食物的芬芳和胭脂的香味,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淘气的孩子在路旁嬉笑打闹,看门的大狗在晒着太阳,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多么美好的市井生活,可这不是属于她的,她不能为此投注一分一毫的目光。她必须得离开梅龙镇,越快越好!
然而,月池心知肚明,她没有路引,根本出不了城门,为今之计就只能偷渡。而最有可能实现、较难被发现的偷渡办法,就是藏身在货船的货舱里。这就是她让平安替她到码头打探的原因。她快步走到码头,只见两岸上店铺林立,生意兴隆、人声鼎沸,水上有好几只船,工人上上下下,搬运货物。大家都忙碌不已,月池混在其中根本就无人注意,若在此时登上一艘船,那又另当别论了。月池思索片刻,看来还是要等。根据平安的打探,傍晚时也是有船经过的。等到夜幕降临,众人退去,她才能借助夜色的遮掩爬进去。
打定了主意,她就径直顺着河岸走,古代毕竟不是现代,城市建设总不至于处处到位。她很快就找到了一个草木丛生的地方。月池借此藏身,临水开始乔装打扮。她的包裹严格来说,从三年前就开始在整理,所有她能够想到,又能够带走的东西,她都是一点一点地往里藏。月池很快就摸出一根细炭来,看着水中这张连自己都又爱又恨的脸,当即就要把自己涂成一个丑八怪。可当黝黑的污迹在她羊脂般的肌肤上蔓延开时,她的动作却顿住了。
人人都称以貌取人是浅薄之举,不是因为大家都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恰是因为相貌偏见在各个领域泛滥成灾,造成了不利的影响,所以才需要大肆宣扬这是错误的。不过,就她所了解的事实来看,即便在几百年以后,对容貌的重视依然没有减弱。
她现在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来,固然可以把自己画成一张鬼脸,可她若是上了船不幸被船上的人发现了,她要如何顶着一张面目可憎的模样,在没有一点身份证据的情况下说服那些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相信她、帮助她呢?
她思索片刻后,将木炭压碎,将漆黑的粉末均匀地涂抹在脸上和手上,这么一黑下去,足够压住四分的容光。她再将柳眉画成较为凌厉的剑眉,对水一照,活生生一个端正男子。月池不由微微一笑,接下来就是拿出肉干和干粮,填饱肚子,养精蓄锐了。
月池这边是暂时安稳了下来,可舒家却是一片喧闹。果然不出月池所料,清晨这消息一传来,舒父就命家中仆从闭紧嘴巴,又让舒母谎称病重,将舒芬哄在家里。谁知李龙被关进牢里之后,此事的热度就如烈火浇油一般直线上涨,终有一两个把不牢的说漏了嘴。舒芬得知是又惊又怒,当即就要去县衙击鼓鸣冤,把他的李贤弟救出来。
舒父怎么可能同意,他斥道:“你是不是发疯迷了心了!这已经是泥潭一般的浑水,人家躲都来不及,你还非要扑进去!”
舒芬肃然道:“爹,见义不为,无勇也。爹从小教孩儿读圣贤书,孩儿若今日置之不理,日后还有何颜面称自己是读书人?”
舒父扶额道:“为父教你读书,是为了让你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不是让你在此逞书生意气,视家族声誉于不顾。行了,立刻回房去,好好温书,这些与你无关的事情,就不要插手了!”
说着,他就示意小厮把舒芬拉进去,舒芬见状忙道:“爹,孩儿知道您担心什么。可即便我们一家闭门不出,这件事就能这么轻易了了吗?那丰安与小桃红可是在公堂说李贤弟是聚众殴打他,县太爷若要定罪,必会细细审问清楚,那时孩儿还不是一样被卷进去。”
这说得都是实情,舒父神色凝重,忽而咬牙道:“早知道当时就不该让你同李家这小子纠缠!家风不正之人不可交。”
舒芬叹道:“现在说什么已是晚了。爹,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若我们去收集证据,到时候县太爷传唤,我们也不至于束手无策,在大堂上任人攀咬宰割啊。”
舒父正在犹豫时,平安的嚎哭声便穿透大门传了进来。
原来,平安满心欢喜地取到了菜谱,一扭头就不见了月池。他懊恼不已,怎么就让大姐一个人跑出去了呢。这么一个大姑娘,若是落到了歹人,那可真是糟蹋了。想到此处,他忙追了出去,谁知几条街来来回回地走了几转,愣是没有见到月池的踪影。左右街坊见他的模样便道:“甭找了,丰安那小杂种刚刚带了一伙子强人进了你们家,想必什么东西都被他搬空了!”
平安冲口而出:“我又不是找那些,我是在找我们大姐呢!”
一听失踪的是人,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众人七嘴八舌地问道。
“大姐?是李家大姐吗!”
“就是那个会做泡螺的妞儿?”
“听说模样还十分俊俏咧。”
“好好的姑娘怎么会失踪呢?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她是在哪儿丢的?”
平安正被问得张口结舌之际,忽然想起月池临行前的嘱托,他一下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道:“是丰安,丰安离开之后,我进屋去就不见大姐了!一定是被他拐带走了!”
此话一出,一条街的人都炸了锅。丰安心术不正,小肚鸡肠。他穷困时爱好偷鸡摸狗,一朝得势,他又张狂起来,动不动就欺压弱小,因而在街坊中风评极差。一说是他做的这种事,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了。
大家纷纷对平安道:“那你还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去报官!让差爷把那小兔崽子抓住,把李家大姐找回来!”
“报官?”平安张口结舌,他从来没上过公堂,这在官老爷面前撒谎,这也太……对了!大姐说了,让他去找舒芬!
于是,这才有了他在舒家门前嚎哭的一幕。
舒芬得知月池失踪,当即变了颜色,立刻就给舒父跪下:“爹,若今日让我只顾保全自己,而眼看李贤弟家破人亡,那儿子这一辈子良心都会不得安宁的!”
舒父无奈,他本不是什么坏心的人,又怎能忍心见死不救。他立刻召来七八个家丁,父子俩并同平安一道去找丰安要人。
一行人气势汹汹地闯进小桃红家里,却发现空无一人。平安转了几圈道:“这是怎么了,小桃红不是被大哥打得流产了吗,怎么不在家里待着,他们跑到哪里去了?”他们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因为心疼钱,所以一道去找明安寿安去了。
这一语点醒梦中人。舒父抚掌道:“对啊,坐小月子的人,难道不是应该在家里静养么?”
舒芬咬牙道:“而且人伤得这么严重,丰安不是应该在一旁服侍吗,又怎么会那么有空,迅速召集了一帮人闯入李家,偷钱劫人!”
舒父摇摇头:“都是李大雄立身不正的缘故,以致一个青楼女子靠一点微末伎俩,都能把他耍得团团转。”
平安一脸茫然:“舒老爷,什么伎俩?”
舒芬面沉如水:“如果我们没猜错的话,小桃红根本就没有怀孕,一切都是她和丰安的诡计!”
他即刻对舒父道:“爹,索性我们现在就去县衙,状告小桃红和丰安图谋不轨,诬陷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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