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红颜误(2)

    潼关处于山腰之上,下临便是黄河, 形势险要, 平西郡王所率大军被扼制在陕郡一带,围攻近四个月, 潼关仍旧坚守,辽军难以攻克。

    使得盛京太后韩长姝松懈,闻叛军毫无防备, 粮饷不足,便趁此机会下旨催促岚王李珉出关作战, 快速结束战争。

    怎知这是中了诱敌深入之计, 因关东道路狭窄,不利退兵,平西王又抽兵设陷,以精骑直逼黄河,横截李珉兵马, 多数兵卒死于黄河之中。

    趁此机会, 平西郡王率大军直逼潼关城,鏖战两日, 狼藉残红,风猛火烈, 朝廷军尸首成山。

    岚王李珉被平西王持长枪斩于马下,副元帅吴世则被擒, 众兵弃甲投降, 近八万俘虏, 潼关之战就此结束。

    天色将黑,潼关城中,战事已停,成王败寇,岚王的尸首在卧在城门之下,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李墨的盔甲已残破不堪,血迹斑斑,手中的银长枪刃微微耀着光辉,一身的杀伐之气,宛如从地狱业火中行来的修罗。

    一张狰狞的虎骨面具显得他更为可怖,他双眸赤红,环顾着遍地的尸首残骸,两日不曾合眼甚感疲惫。

    他本是青灯佛心,渡苍生苦难,如今业孽满身,长枪下亡魂千万。

    于此,李墨冷哧一声,抬了下,沉重地落在血迹斑驳的地面上,发出跄的一声。

    城墙之上,李九思肩膀被敌军猛将砍了一刀,一旁的军医严楮已赶到给他处理伤口,清烈的酒洒上,他哀嚎不已。

    清风微凉,吹散了潼关的血腥味,李墨踏上城墙,望见李九思,他眉头微蹙,走了上去。

    李九思一脸的戾气,跟李墨说道“这群朝廷之将,险些要了本王的命。”

    李墨挑眉,尚未说话,二军统领周野的步伐颇重,走到他身旁,低首道“王爷,俘虏已全部押制。”

    李墨微颌首,拿下潼关,盛京则无险可守,败军之将,大势已去,太后韩长姝定会撤离盛京,简短地休整两日后,再乘胜追击。

    城外官道,一探马扬鞭奔腾,入了城迅速跃下马直奔城墙之上的李墨而来,他手中持有一份赤色信件。

    见此,李墨蹙起了眉头,赤色为告急之信。

    来到跟前,探马半跪呈上信件“洛阳飞鸽来信。”

    哀嚎中的李九思瞥了那信一眼。

    李墨立即接过信件,打开细看,是青云的字,后方洛阳城现被朝廷军偷袭,兵马众多,城中将士难以敌对。

    见这一行字,李墨捻着信的手一僵,冷道“洛阳城出事了。”

    周野大惊,忙接过信件细细端看。

    李墨冷眸瞥向正哀嚎的李九思,握于长枪的手泛白,洛阳城池设有堡垒陷阱数百个,又有护城河环绕。

    洛阳百里之外早备有荆棘丛生,外围士兵相守,山路崎岖,朝廷军人马众多,不会如此容易便攻来洛阳,除非他们之间,有人援助朝廷。

    李九思滑过一抹似笑非笑,很快掩盖而去,他凝重道“这可坏了大事,洛阳城中三万精兵可不能丢弃。”

    李墨眸色越发阴冷,卿儿在洛阳

    周野回李九思道“潼关离洛阳三天路程,若是前去援助洛阳,会错过进攻盛京的时机,韩太后与一干奸臣,必然会逃之夭夭,若于他处起兵”

    李墨收回看向李九思的目光,不单单是这个,他若率部分兵马前去洛阳,三军失首,李九思必然会动心思,借势掌控三军兵马,自行前去拿下盛京

    李九思赌得不是洛阳,而是洛阳里的卿儿,他只怕是已查清他并非是真正的平西王谢知渊。

    周野此刻细思,又道“洛阳有薛瑞将军镇守,应能安全撤离,这洛阳大可不必管。”

    李九思的肩膀已被包扎起来,冷瞥了一眼李墨,“哦是吗。”

    李墨向来心思缜密多疑,如何猜不到是李九思所为,他眉宇间已隐隐带着暴戾,走到李九思身前,压低了声道“支援洛阳一事便交给周将军,本王自应留在潼关,希望齐王爷今后不会后悔。”

    这话是说李九思听的,便是告诉他,平西王不会离开潼关,面容微僵了一下。

    周野虽不知李墨最后那句话是何意,但看得出二人的争锋相对,拱手接命,轻道“是。”

    声刚落,李墨猛地长枪立下,狠厉地插在李九思双腿之间的地面上,惹得地面一震,石块击起,险些插伤他的小腿。

    此战刚落,满身的杀气尚未褪去,李墨气息狠厉逼近而来,使得李九思警惕地盯着李墨,吞了小口唾沫。

    李墨双眸漆黑,转身离开,疾步走下城墙台阶,他恨不得立马冲到洛阳城,守在她身边,姜卿儿若是出什么事,便抹断李九思的脖子,陪葬百次都不够。

    周野连忙跟在这位煞神身后,想必这一长枪,在场人皆看得出这位爷对李九思的杀心了。

    此刻不知的是薛瑞率的精兵能苦撑多久,离开城墙之后,周野去将二军的五万兵马整顿,随即前往洛阳城。

    潼关灵宝一带,遍地尸首,应是初秋夜凉爽,却觉得寒气阵阵,李墨盔甲还未来得及换,便坐在骏马之上,与二军的士兵同在一起。

    周野随着李墨身旁,轻声道“将士们都差不多精疲力竭了,这又要赶去洛阳,如何打得了,王爷,洛阳就弃之吧。”

    李墨没有回应他,跟没有看他,只见一个暗卫策马赶来,最后停在跟前,道一声“殿下。”

    李墨无丝毫犹豫将面上虎骨取下,见到那冷峻的面容,随行的将士们皆屏了一口气,鸦雀无声。

    周野惊谔地看着身旁的男人,这四年来,平西王从未揭面,这面具底下怎知竟是太子墨

    李墨将面具扔给那暗卫,面无表情,冷道“交给谢知渊,他知道该怎么做。”

    暗卫应声退下,携面具离去。

    周野拽着马缰的手都不稳,只怕是自己认错了人,忙道“这”

    李墨冷瞥周野一眼,“周野是性情中人,此役结束,我不会亏待你的,二军将士皆有赏赐,皆有功勋。”

    周野定下心来,所效忠的一直都是带他们出生入死的将领,是何身份皆无关,而以实力证明着,他忙应声“臣等誓死追随太子殿下”

    此话落下不久,黑夜之中,军马扬起黄沙阵阵,二军将士策马赶往洛阳。

    纵使满身疲惫,他也要一刻不得停歇地赶到洛阳,将她护在他的身后。

    洛阳的烈火烧了两日,仍不得熄灭,房屋残破不已,长街之上皆是残骸,尘烟四起。

    城中军粮物资多数被毁,已是战后之象。

    天色阴沉无比,渐渐下起绵长的小雨来,意图浇灭着洛阳的残火,满地潮湿,也掩盖不了烧焦的气味,苍凉且寂寥。

    城门已被攻城车撞裂,狼藉一片,淅淅沥沥的细雨中,响起一阵马蹄声,缓缓踏入洛阳的长街之上。

    雨水落满李墨的脸庞,浸湿他的衣甲,他跃下骏马,行走在之中,深眸凝望着地上死去的守城将士,其中也有李九思的部下。

    如此之象,便知晓他们没能够撤离洛阳,没能够带着她撤离

    李九思里应外合,谎报军情,命麾下万名铁骑携朝廷兵歼灭洛阳城。

    李墨是应该可以看出来的,潼关紧急害得他无暇顾及,他染了血的鞋履踩在地面上,忽觉脚下有物。

    李墨微顿,移开步伐,只见地面上一支满是泥泞的梅花玉簪,已断成两截,他心尖微颤。

    李墨弯下腰,捡起那两截玉簪,擦去污泥,正是姜卿儿的玉簪,他的手颤抖不已。

    微顿片刻,他侧身向身后部下冷喝一声,“立刻在洛阳城中搜罗,把薛瑞给我寻来。”

    周野颌首,忙命士兵前去寻找洛阳城幸存人的踪迹,身后又响起李墨幽冷的指令,“还有姜卿儿,她必须活着,给我翻了整座洛阳城的找”

    周野一顿,回头看向李墨,他深墨的双眸阴暗无色,使人胆寒,那种仿佛生来令人臣服的气场,委实不是普通人所能及的。

    周野咽了咽唾沫,低下首,“是。”

    他知晓他口中的姜卿儿是谁,数月前最得李墨宠幸的便是那容貌倾城的舞姬。

    不敢有异议,也不敢犹豫,立马率二军士兵遍布在洛阳城这片焦土寻找着。

    李墨面色铁青,把玉簪收入怀中,跃上马扬鞭赶往节度使府,心头已是焦急如焚,又如同失了一半,空空荡荡的。

    四年前他痛失母亲,如今无论如何也不可以失去卿儿。

    李墨疾步奔入景和阁中,试图找到姜卿儿的身影,却始终不见那抹红色,卧房之内的衣裳和财物已被拿走,想来她是要逃离去的。

    还未安下心来,景和阁外响起步伐声,是十分沉重,此声唯有薛瑞。

    李墨忙走出房门,果不其然是他,薛瑞盔甲残破,满身雨水,手臂负了伤,但仍是携几名幸存的将士赶来。

    李墨不见薛瑞身后有姜卿儿的身影,“她人呢。”

    洛阳大乱,本想撤离却遭攻城,众将士死伤无数,一夜厮杀直到天明之时,朝廷军才撤退,也毁了整个洛阳城。

    此后薛瑞本想前去潼关与大军汇合,偏偏这时失了姜卿儿的消息,正巧这时二军赶到,薛瑞忙来参见。

    薛瑞抿了下唇,心思沉重,道“回殿下,卿儿姑娘走失”

    听此言,李墨手握成拳,眉目间怒气难掩,他逼近薛瑞,压抑着声“不是命你护卫她的周全吗。”

    薛瑞垂着首,高大的身形拉耸着。

    只听李墨震喝一声“青云何在”

    薛瑞连忙应道“也不知下落,可能同卿儿姑娘在一起。”

    李墨气压低沉至极,只听他一拳将房门击破,发出猛烈的声响,房门残破不已,在场众人一惊,立即将头颅低得更深。

    他扫视着众人一眼,最终拂袖而去,久久不散的,是那欲要勃发的怒火。

    从城南到城北,洛阳之大,共一百三十个坊间,整整半日过去,寻遍坊间没有她

    连续几日休息极少,李墨已是心力交瘁,他向来隐忍情绪,可是这次太难了,合上眼满是她的容颜。

    得不到她的消息,他如何能隐忍,这几年,她一举一动皆在他的控制之中,偏偏这次,卿儿离了他的掌控,他心乱如麻,难以平静,他引以为傲的沉静荡然无存。

    青云若是在护她身旁,或许是安然的,他唯有这样想。

    就此,军队停在洛阳休整补给三日。

    景和阁的雅卧,那所谓的三军将领在其中歇息,房内死气沉沉,随行的将士无人敢去惊扰。

    初秋的雨水充足,却落得人心慌,雅卧的窗牗紧闭,房内阴沉且闷。

    那骨节分明的手将窗牗缓缓撑开,身在潼关的谢知渊已传书来此,太后韩长姝大势已去,果真要携兵马逃亡,我军不可错过时机,已直攻盛京而去。

    李墨的脸庞一如往常那般冷洌,脊背仍旧挺拔,却显得有些孤寂,卿儿尚无音讯,可他的步伐不能为此而停下,他肩负的太多了。

    原打算留李九思一条命的,可是现在不必了,待他手握大权,便用李九思以命谢罪。

    他应该早些送她去辽中,也许便相安无事了,他最为后悔的事,便是四个月前没有好好回答她的问题,他一直都爱姜卿儿,哪有是爱过一说。

    李墨双眸低垂,染尽了悲恸,他自来性情深沉,不善言辞,等找到她,以后什么都告诉她,想知道什么都可以,只要她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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