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天下太平,扬州虽不及战前那般繁华, 但这一年官府扶民政策尚佳, 城中好些地方恢复得差不多。
当年的烟云坊也改名成了曲月坊,不归周三娘所管了, 是个姓王的盐商将此盘下, 做起了生意。
坊间其中就包括了翠音楼, 乔昳衣的梨园班来了扬州,正巧那王盐商四处招选伶师舞姬。
若能得一处安歇, 谁又愿意奔波呢,乔昳衣带着梨园班入了翠音楼,王盐商见他做事圆润,便把楼里的管事交给了他来做, 翠音楼便全权由乔昳衣管理。
姜卿儿笑道虽不是自己的楼,但好歹也算是个二当家的。
乔昳衣也曾问过姜卿儿可要与他一起在楼里,以她的舞姿,名动扬州不是问题。
可转念一想, 姜卿儿还是拒绝了, 外面风声紧,那人还在找她,还是躲着点好, 况且她也不想做这些行当了, 脱了风尘便不想回去。
便是如此, 她用首饰换了点钱, 租了个屋子做起糕点生意, 总算过上了柴米油盐的日子。
倒是青云痴傻了点,乔昳衣见他整日一坐便是痴傻一天,还偶尔烦着姜卿儿,就把他叫去翠音楼干活了。
姜卿儿偶尔还会路过那处杜若寺,里头已没有和尚了,听闻过些日子便要被官府拆了,多少有些不舍。
她见寺门前的牌匾,总是有几分酸楚,她很想念那时的日子,懵懂不知事,把一个大和尚拐上了床,想着,她便笑了。
那日媒人来之后,没过两天,裴家便端着聘礼来了,好几大箱,姜卿儿的小屋都放不了,门口围着街坊,说这裴之岩还真阔气。
裴家找了个老道的人挑上个好日子,婚期商量着便定在一个月后,念着早点入裴家门好,对此,姜卿儿温和的笑着,没有异议。
待裴家的人走后,姜卿儿则坐在堂中看着系着红帕的聘礼,出神良久,她终于要出嫁了,这些聘礼送来,能留给谁用呢
她本就是无依无靠的,倒是嫁出去,青云自然要跟着她去裴家的。
兴许是裴之岩不愿敷衍她,这些东西这些形式该有的便是要有,说了以妻的礼节迎她入门,就要是真的。
也正因她无依无靠,背景浅薄,裴之岩还会如此,就是想证明是真心实意的想娶她,让她心里落个安心。
这般想着,姜卿儿淡然一笑,看来她选的这门亲事,真是个好亲事,这么多年来,那个人从来都不曾让她安心,闹得她这心总是悬得高高的,后来摔下来,也疼得不得了。
屋子太小,这种东西还得好好整理一下,还有,她不能嫁得寒碜了,虽然什么都没有,嫁妆什么的,她得好好准备。
一个月时间太紧了,什么绣鞋女红被褥之类的东西,她完全没有时间来做,只能花钱,还有其他什么东西呢。
姜卿儿这般想起来,有些后悔把时间定的这么紧了。
姜卿儿便回了闺房里,从朴素的立柜里拿出一个匣子,她将锁打开,里面都是细碎的银两,这半年里糕点铺还是赚了不少钱的,可是这怎么够。
姑姑说过卿儿出嫁时,可要风风光光的,哪怕是青楼女子,不能输了那些富贵人家。
姜卿儿望着那银两发愣,大婚就这么一次,她也想十里红妆。
姜卿儿把木匣子合上,她去到床榻旁,床头底下的棉絮里,寻出那串佛珠。
一百零七颗金纹白玉,姜卿儿将它攥在掌里,指腹研磨着,手感光滑,她望着佛珠沉思许久。
这是她守了几年的东西,现在再留也无用,若以后让裴之岩看到也不好,倒不如当了,换成银钱,给自己置办嫁妆,就当是大师欠她的。
他现在想要什么没有,这佛珠于他而言,不过沧海一栗,她要是当了,他应给不会跟她计较的。
想到此,姜卿儿盯着这白润贵气的珠子,应该能值很多钱的样子,至今日起便断了念想,她将佛珠收入袖中,收拾了乱象,便出了闺房。
到了堂中,便见身着粗衣的青云站在其中扫视着正堂里的聘礼,一张清隽面容满是不解,袖子挽在手肘上,额头上还有汗水,应该是刚从干活完跑回来的。
不过这个时间早了点,不是下工的时候,姜卿儿见到他也是愣了下,知他有些痴,怕不是有跑出来了。
若不是看在他一身武艺,姜卿儿还得担心他乱跑会被人欺负,现在是青云不欺负别人就已经很好了。
姜卿儿走到桌前,倒了一碗水端给他,“是不是又逃工了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做人要务实,乔大哥对你这么好,你竟给他添乱。”
青云看着她端来的那碗水,眨眨眼睛,痴痴说道“我听人说,你要嫁人了,为何不跟青云说”
姜卿儿眸色淡然,说“就是这两天的事,这不刚定下吗,你在那翠音楼住着,我近来又要做点心又要做这事,哪来得及去告知你。”
青云蹙紧了眉,接过她手里的那碗水放在一旁,“退婚吧。”
见此,姜卿儿微怔,轻轻一笑,取出袖中手帕,踮起脚尖给青云擦擦额头上的汗,这半年里她是真把青云当作弟弟看待了。
青云救了她的命,自此是她的亲人,她走哪也会带着他。
姜卿儿道“裴家的人说了待我嫁过去,青云和我一起,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莫要担心什么。”
青云仍旧蹙着眉,抿唇不言语。
姜卿儿继续道“我现在不考虑,也要为以后考虑,我毕竟是出身低微,青云以后也是要娶媳妇的,裴之岩不错的,青云若是得他相助,能去官府谋个差事,也是好事,我想相信青云会越变越聪明的。”
青云退一步,坐到堂中的椅子上,背过身去,大有不再理睬她的意思。
姜卿儿垂下手,只好转移话题道“那今日便在杏花街住着吧,青云不着急去翠音楼,休息几日也无妨。”
青云没有看向她,目光幽深盯着桌上的那碗水,不知到想什么。
自打他痴傻来,总是愣愣的发神,盯着一个地方很久,别看他如此,但不是傻,就是痴痴的,不太记事。
姜卿儿顿默一下,知晓他在生气,不过他现在是孩子心性,一会就好了,又道“那青云好好看家,姐姐出门一趟回来,你便信我,绝不会丢下你的。”
青云眸中痴色淡去,再次瞥了一眼那些聘礼,前几日刚记起以前的身份来,转眼又得知师娘跟他人定了亲事
姜卿儿嫣然一笑,不再言语,移开步伐便要出屋子去。
青云抬眸来看她,面色凝重道“师娘这样做,师父怎么办。”
话落,姜卿儿微惊,她顿住脚,侧身过来与他对视,眼前的青年神色如常人一般,她眨巴了下眼,“你在说什么话”
青云紧锁着眉头,“师父不会让你嫁给别人的。”
这一刻姜卿儿才知晓,青云什么都想起来了,不是她那个仅仅比她小一岁的痴傻弟弟。
面对他的眼神,姜卿儿愣了许久,回神过来有些不自在,更不想直视他,淡淡道“我不是你师娘,一直都不是,你便莫再提他。”
她停顿了一下,好像坦然接受了这一切,轻叹口气,“你何时恢复的”
青云道“前日。”他是在翠音楼干活时,被屏风砸到了脑袋,清醒过来就什么都知晓了。
在得知如今天下太平,师父已高坐明殿成了那君临天下的新君之后,他欣喜万喜,念着把师娘带回盛京便是。
怎知过来没有两日,从乔昳衣得知扬州捕头裴之岩跟师娘定了婚事,他连忙跑回来,事都说下了,裴家的都走了,让他沉了心思。
听着青云的确定,姜卿儿指尖微颤了一下,“恢复了就好,我去请大夫来瞧瞧还有什么地方不适。”
青云面无表情道“不用,我无妨。”
姜卿儿看着他的脸,显得肃正很多,不愧是师徒,都喜欢这样板着脸。
堂中气氛有些凝固,没了之前的轻松,这六月的天,还有些炎热,屋外的街坊早已散去,这杏花街行人来往如常。
自那日青云恢复以往的神智后,姜卿儿本以为他会离开扬州去往盛京城,她心里备了好多话跟他说明。
等了几天,青云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是不再去翠音楼干活,留在糕点铺里帮点姜卿儿。
这个小子寡言少语的,说是帮衬着,故意私底下捣乱,总把姜卿儿备好的婚品偷偷藏起来,裴家若是来人,他便拦着不让见,还大有要去裴家退婚的态势。
姜卿儿见此,与他置了气,也放了话“你若退了我的婚事,今后便莫再来我的糕点铺,我便不把你看作弟弟。”
虽知她说的气话,青云也不敢再与她争辩,还是等盛京来消息吧,他以前与师父联络自来用的翎羽信,费尽心思把信送了出去。
失联如此久,他清醒过来,世道都变了,也不知那信还能不能送到师父手上。
如今师娘的态度让青云有些害怕,是铁了心要和那裴之岩成亲,什么嫁妆礼仪都置办得有模有样的,只字不提师父,他要是说起师父,师娘那笑颜就冷了下来。
她说她累了,想找个好人家过日子,不想再跟师父有纠葛。
听得让青云怪不好受的,征战这么年来,师父唯有和他在一起时才会念说起师娘的事,哪里是不想人家,就是老脸放不下,只偷偷的想着。
青云便早就把姜卿儿当师娘了,等着花开结果,怎知出了这种事,都怪他脑子不灵光,愣是不记事,忘了好多东西,把自己是谁都忘了。
盛京城还没动静,裴家就把凤冠霞披通通送来了,火红喜庆得很,那首饰专门让人打的,一套下来很重,都羡煞了杏花街一众三姑八婆。
就连乔昳衣都撑着腰道“裴之岩这小子不错,还挺有诚心的,这金的银的,我最喜欢了。”
姜卿儿听言,嫣然一笑,看样子是真的在高兴。
只教一旁的青云眼睛都瞪出来了,若是他师父来,凤冠嫁衣不知还华丽多少倍,铺满杏花街都没问题,让这群没见识的街坊邻居惊掉下巴。
师父啊,师娘要跟别人跑了,怎么还没来,这可把青云急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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