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这日,一大早长清和渌水就在屋里花瓶中插上蜀葵、石榴、蒲蓬等物。安栖云起床后,长清端来一托盘的榴花,笑道:“今天姑娘要带榴花。”
端午女儿簪榴花,又叫女儿节。
安栖云簪了花,选了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坠上一对红玛瑙滴珠耳环,穿着缕金挑线纱裙,顾盼生辉。
她收拾好之后,看着镜中的自己满意地点点头。
渌水走进来说:“姑娘,燕王妃请来水月观的妙真小道长,给小辈们送天师符,姑娘快些去吧。”
安栖云走去了燕王妃的院子,正巧妙真还在和燕王妃说着话,妙真和安栖云她们差不多的年岁,小脸白白净净的,秀气可人。燕王妃也没有把她当做个道士,反倒当做一个同安栖云一般的小辈,又因为她小小年纪跟着师父修道,格外怜惜她。
妙真送了些灵符,五雷符之类的天师符,燕王妃让每个人都领了,回院子里贴上,见安栖云来了,叫身边的婢女将符呈给她,安栖云让长清收了。
燕王妃拉着安栖云对妙真说话:“你还没见过她吧,她是我的侄女,安栖云。”
安栖云抿着嘴,笑着和妙真见了礼。
燕王妃让婢女给姑娘们拿来银样鼓儿花、画扇、香糖果子、粽子,连着妙真也领了。她见小姑娘们凑在一起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吩咐在院子里摆上瓜果吃食,道一声累了,就让小姑娘自己玩去。
安栖云同赵筠,秦月容,顾姝,妙真在院子里说话,吃果子,不一会儿,院子里人来得多了。来请安的永宁郡主,大夫人徐氏,荀乐游,赵敛还有一些安栖云不认识的子侄辈的。
他们请完了安,也被打发到院子里来,燕王妃差人送来几样热菜和酒。
荀乐游和赵敛一同走过来请安,赵敛看见荀乐游臂上系着一个五彩的丝线绳儿,问荀乐游:“这是什么?”
荀乐游说:“长命缕啊,也叫五色丝的,端午时节来保平安,你没见过?”
赵敛说:“我当然见过,我问你从哪儿来的。”
荀乐游眼中浮现一丝捉弄的笑意:“安姑娘送的,府里男男女女人手一根,你不会没有吧?”
赵敛硬着嘴说:“我当然有,”然后他将荀乐游手上的长命缕拽了下来,收在袖子里,“这花花绿绿的,太丑了,帮你摘了,别谢。”
他摸着袖子里的长命缕,冷着脸。荀乐游看见赵敛这样一副样子,心里暗笑不止。
安栖云正在和秦月容下棋,余光瞟见赵敛和荀乐游进来,也没有抬头。
荀乐游没有多想,直接走过来打招呼。安栖云抬头,看见赵敛落后着他几步,眼珠子似乎刻意没有看过来,不好盯着旁人死看,他偶尔看了一眼他妹妹赵筠。
赵筠头皮发麻,抬头一眼,是她三哥正意义不明地盯着她,她局促地站了起来,小声问好:“三哥哥。”
赵敛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
荀乐游看了眼棋盘,对安栖云可惜地说:“你要输了。”
安栖云一惊:“啊,怎么办。”
荀乐游往安栖云边上一站过来,安栖云十分殷勤地让了凳子,荀乐游却没有坐,他捻起一枚白子,和秦月容刷刷过招几次。
秦月容咬着唇,不甘心地输了。
安栖云拍手:“好厉害!”
赵敛在这个时候走过来,不满地看着棋盘:“观棋不语,乐游。”
荀乐游哈哈一笑,站了起来。
赵敛一屁股坐在安栖云让开的位子,看着手中白子说:“我替你下一局。”
对面的秦月容压力很大,她感到脑门在冒汗。她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求助般地看着安栖云说:“不不不了,我刚想起来,王妃让我去写赤口白舌帖子。”
赵敛也不在意,对着安栖云说:“那你来,我同你手谈一局。”
赤口白舌帖子是写来消除口舌灾祸的,安栖云希望秦月容写的帖子能奏效,她现在不就是因为多话,给自己惹来麻烦吗?
赵敛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果然端午的恶气熏到他了。
赵敛看着安栖云半天没有移步,挑眉看她:“怎么?”
安栖云摇头,坐了下来,马上被杀到片甲不留,眼看赵敛收了棋子,准备再杀她一局,她看向荀乐游那边拨起了琴,连忙说道:“我不下了,我看看荀公子在弹什么。”
赵敛将白子收回,棋子落盒,那声响在安栖云听来莫名有些心惊肉颤的感觉。
她是想和赵敛多讲讲话的,只是今天赵敛看起来不太好惹,需要暂且避一避锋芒。
她提起裙子,有些落荒而逃。
荀乐游拨了琴弦,却让给站在一边的妙真,说道:“我听王府门客说,水月观的妙真道长所谱的乐曲悠长婉转,是否能够有幸听到?”
坐在桌子后面的一个少年本来是在夹着鱼吃,一听这话,脸刷地红了,他站起来,慌慌张张说:“乐游。”
荀乐游一片光风霁月,说:“我也偶尔去王公子的小屋,听从水月观传来的琴音,想今日听道长一曲,道长能否赐教?”
妙真像是想到了什么,脸有些发红,她目光闪烁地飞快看了王扶林一眼。
永宁郡主笑着说:“我近日常常听人提起,我燕王府中有一绝妙琴师,原来是妙真小道长。”
妙真看上去有些疑惑。
荀乐游看了妙真的表情,对着刚才吃鱼的王扶林说:“原来妙真小道长并不知道她的名声,王公子替道长解惑一下吧。”
王扶林红着脸,开始断断续续地说话。
王扶林住在燕王府的一角,正和水月观隔着一堵高墙,他时不时听见高墙那边的琴音袅袅。
某日,一曲新谱,让王扶林惊为天人。他每日就扎心挠肺地蹲在墙后,等着听对面的曲子。
王扶林弹这一支曲子,在燕王府门客中掀起议论,后来在上京贵族子弟中,也风靡起来。
这一切,妙真并不知情。
妙真听了后,却没有很高兴的样子,看了一眼王扶林,她显得有些黯然,原来每日和她弹琴,只是因为喜欢那支曲子,她说:“盛誉了,只是这曲子,我也是从旁人那里学来的。”
她看了一眼安栖云,安栖云对她摇了摇头。
安栖云发现,王扶林和妙真之间,似乎有点故事,这个时候不应该贸贸然地冲出去说,这曲子是她的。
王扶林听了,愣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
妙真坐下来,弹起曲子。
这支曲子本来是柔肠百结,温柔动人的,但是妙真此刻心境有些沉郁,听起来有些晦涩,又因为她自小修道,这个时候竟然透露出一点超越之感。
赵敛听了,皱了皱眉头。
这支曲子他很熟悉,但是那夜听来和今日听来,感觉截然不同。
一曲毕,安栖云担忧地看着妙真。
这个时候,永宁郡主忽然说话了,她带着一点笑说道:“安妹妹向来也是好音之人,连两个婢女也被唤做《长清》《渌水》,想必妹妹一定比我更能品这琴音,妹妹不妨说一说?”
永宁郡主一向看不上安栖云,她料定安栖云是个草包,附庸风雅般地给两个丫鬟取了个古曲名,也就是她的极限。
安栖云在这个时候皱了皱眉头,看起来有些忧虑。
赵敛看了她一眼,以为她说不出来评语,便说:“这琴音……”
几乎是同时,安栖云说:“这琴音……”
她看了一眼赵敛,看见赵敛摸了一下鼻子,没有说话。
于是安栖云继续说:“这琴音有些沉郁,道长不要思虑过多。”
永宁郡主嗤笑一声:“沉郁?”
她早就听说了这鼎鼎大名的曲子,有风流的公子们直接叫它《美人曲》。都道它极娇媚,极缱绻。安栖云竟然说它沉郁?
她仔细回想着文人对这支曲子的赞美,评价说:“安妹妹还是不要不懂装懂得好,这曲子分明百般柔美,诉女子幽闺之情,怎么能说沉郁?”
永宁郡主话音刚落,就看见赵敛,荀乐游以及一帮子王府门客都瞪大了眼睛看她。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住了嘴。
妙真脸色变得有些糟糕,她说道:“郡主,小道是出家之人,何来那种心思,郡主从哪里听到这些子浑话?”
她这话一出,王扶林突然怔在原地。
荀乐游咳了一声,说道:“这曲子,不同人奏出不同心境,妙真道长的琴音空灵,今日更有一丝沉郁,想是端午恶气重,道长费心驱除的缘故。或许别人奏出柔美之意,也未曾得知。”
永宁郡主脸白了一白,她看向安栖云,看到对方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意。
然后妙真站了起来,说:“我不能居功,这曲子是安姑娘教会我的,她才是那个高人。”
顿时,在场的人齐刷刷地看向了安栖云。
安栖云拿着牡丹薄纱菱扇略微遮了遮自己的脸,叹息,想要低调行事,真的好难啊。
王扶林惊讶地看过来,看见了安栖云的脸,忽然晃了一下神,然后他反应过来,去寻找妙真,妙真却扫了他一眼,然后看也不看他。
荀乐游毫不掩饰欣赏的目光,要不是院子中的气氛有点奇怪,他都冲过来,要和安栖云合奏一曲。
赵敛的目光沉了一沉,看向安栖云的视线中多了一点惊讶,然后又平静下来,果然如此,那夜弹奏的人,就是她。
永宁郡主抓着手帕,脸烧得红红的,她想要马上离开这里,但是发现,院子中的人并没有对她有多么在意,她既松了一口气,又感到更嫉恨。
赵筠似乎对这气氛没有多么敏感,她拉着安栖云:“安姐姐,这谱子可以让我抄一份吗?不不,我要你亲手教我。”
荀乐游说:“我也要。”
然后他感到背后若有若无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视线,改口道:“我也要谱子。”
秦月容和顾姝从刚才起就没敢讲话,这下子也放松下来说:“还有我,还有我。”
院子里热热闹闹,只有两个人很沉默。
一个是暗自气急败坏的永宁郡主。
一个是拉不下面子,开不了口要谱子的世子赵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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