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一觉醒来, 只觉得浑身酸痛。
怕压着宝宝,连翻身也不大敢, 一直维持一个姿势睡的。
记得凌晨时分, 隐约听见一个宝宝哭着醒了过来。
而一个醒来一哭,另一个便跟着醒。
宗兰挣扎着要起, 乳娘便说:“二少奶奶睡吧,我来。”说着,把两个宝宝挨个喂饱,和王婆两人一起拍睡。
乳娘生养过两个,王婆生养过四个,都有丰富的育儿经验, 哄孩子的一把好手, 很快便哄睡, 轻轻放了下来。
她则又睡死过去。
早上醒来,见身旁兜兜袋袋正在酣睡,王婆、乳娘则在地上洗漱、梳头, 宗兰便支起一只胳膊肘看着她们。
红彤彤的小手握紧拳头放在嘴边,眼睛一闭,便只剩一条缝,胸口随呼吸微微起伏, 呼吸声也小得听不见。
一个刚出生的,红彤彤的,小口小口呼吸的小生命。
偶尔还抻抻胳膊,砸吧砸吧嘴。
看到宝宝, 只觉得所有烦恼都烟消云散。细细看着宝宝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自己便也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就这么看了好久,见佟妈端了一盆热水从窗前走过。
宗兰便用力招招手,怕吵醒孩子,只能小声叫:“佟妈!”
好在佟妈看到了。
见宗兰在耳房,还穿着睡衣,像是昨儿在那里睡下的,便惊了一下——刚刚在西厢房,见宗兰不在炕上,还以为是早上早早起了,才跑到隔壁屋子看孩子的呢……
宗兰招手,佟妈便走了进来。
宗兰小心翼翼下了地,对佟妈道:“水放这儿吧,我洗个脸。”
佟妈脸皱在一起,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把毛巾打湿,拧干,一手把着宗兰的后脑勺,一手给宗兰擦脸,宗兰说自己来,佟妈也不停手,一边擦一边道:“昨儿吵架了吧。”
宗兰没回。
佟妈叹了一口气,道:“哎……我在隔壁全都听到了。”
这两人,从二少爷回来第一天起,就一直吵吵闹闹。
两人性子都强,谁也压不住谁。
其实好的时候是真好,只是一吵起来,又吵得不留情面。
子墨从小便是如此。
自己高兴了,别人怎么着都行,他都顺着来,但若触了他的逆鳞,惹他不高兴了,他从来嘴巴上不饶人的。
嘴又厉害,这么多年,不知把三太太气哭过多少回。
昨儿两人吵架,佟妈都听见了,子墨说话还是客气的,若换了是跟他娘吵,从来不客气,一句话能气死人。
太太连怡婷都吵不过,跟子墨一吵,就只有被气哭的份儿。
好在宗兰性子也强,两人才算火力相当。
而宗兰,也没成想自己吵架的动静那么大,佟妈都知道了。
也不知正房那边听不听得见。
但又能如何呢,反正吵都吵了……
擦了脸,回到西厢房,见子墨仍在炕上躺着,也不知是睡着,还是醒来却在装睡,自己换了衣裳,梳了头,临走之前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叫了一声:“子墨。”
子墨不回。
她也没再喊他,自己往起居室去了。
以往的早上,都是同子墨一起走过这长长的游廊。
而如今,在医院住了这么久回来,本就对家里感到些许陌生,第一天早上又是自己一个人往起居室走,心中便有些失落。
到了起居室,见老爷太太怡婷都在,三人已经吃上了。
见宗兰走进来,太太还讶异了一下:“怎么过来了?我刚刚叫鸢儿去了,告诉你们,以后你们俩,还有弟弟妹妹就在自己屋里吃,免得来来回回地再受了风。”
宗兰见桌上只摆了三副碗筷,却还是走过去坐下:“是吗,刚刚没碰上鸢儿。来都来了,我还是在这儿吃了吧。”
老爷太太也看出来了,这是想避开子墨呢,昨儿两人吵架,他们都听见了。
老爷便让婆子又添了一副碗筷。
太太道:“那儿给你熬了猪脚汤呢。”
知道是下奶的,宗兰便道:“我一会儿回去再喝一碗。”说着,见桌上一盆白米粥,一盘包子,一盘炒小白菜、一盘炒油麦菜,心里奇怪——真是出了奇的朴素。
太太说:“昨儿大夫说是老爷肝火过旺,得吃清淡点儿。”
宗兰应了一声,要拿碗盛粥,正巧鸢儿走了进来,说:“刚刚先去厨房瞧了一眼,去晚了,刚好跟二少奶奶错过了。”说着,接过宗兰手中的碗道,“让我来吧。”
老爷问:“子墨呢?”
鸢儿道:“刚洗漱完,二少爷屋里的饭还没好,二少爷要过来呢,。”说着,盛了一碗粥,放到宗兰面前。
正说话间,子墨走了进来。
宗兰不知怎的,手一慌乱,便把粥碰洒了大半碗,粥顺着桌面往下淌,于是立刻躲到一边,鸢儿便又走来,拿帕子把桌面擦拭干净,又盛了一碗粥,放到宗兰面前。
子墨在门口顿了顿,等鸢儿收拾完,宗兰坐下,这才不在乎似的走进来。
见桌上不知怎么回事,竟寒酸的很,加上又见到宗兰,昨儿那么吵了一架,现在气还没消,便叫嚣道:“今儿这是怎么了?是外头闹饥荒了,还是咱家穷得吃不起肉了,这么寒酸!”
而最后一句,分明是针对宗兰——又不是穷得叮当响,操那么多心干嘛,每天吃饱、睡饱、把孩子带好不好吗?
只是这么一句,谁听了都不高兴。
尤其老爷。
老爷本就肝火过旺,昨儿又听两人在西屋吵吵嚷嚷了大半个小时,心里不自在,又听子墨不咸不淡来这么一句,顿时便生起了一股无名火:“不想吃就滚出去!”
子墨:“……”
太太见老爷生气——
昨儿听两人吵架,老爷便在被窝里生气,骂骂咧咧骂了子墨好一会儿。
两人吵的什么,正房里也听不清,但老爷也听出个大概。
昨儿晚上白齐提起过,说是铺子生意不好,宗兰还挺发愁。
又听那头,隐约传来子墨喊出那句“打算打算打算,叹气叹气叹气,那钱就能叹出来了?真能瞎操心!”
老爷便下了炕,在地上气得团团转,只是又不能跑过去。
只能站在地上指着西厢房的方向道:“这是怎么着,铺子生意不好,人叹一口气还不行啦,在那儿吹胡子瞪眼!在外头那副怂德性,回了窝,跟宗兰倒是挺横!
“败家的玩意儿,天天在炕上躺着,还有脸说人家呢。
“人孩子的娘刚生完孩子大出血,从医院回来,这个兔崽子,是想把人再气回医院还是怎么着?就不知道让着点儿?
“一天天的,事儿也不干,书也不看,就知道欺负人宗兰!
“什么忙也帮不上,瞎他妈添乱!”
太太则躺在炕上护犊子。
见老爷生气,也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小声犯嘀咕:“这宗兰也是,好好的清闲日子不过,操那么多心干什么……在医院修养了这大半个月,身子好不容易好一些了,又这么大气性,这不是自己毁自己呢嘛……”
“真是娘的亲儿子!我看你俩真是一路人。这个家里没个人操持能成吗,过不了三天不就乱了套?你们娘俩倒好,什么事儿都撒手不管,不知道我、白齐,算上鸢儿,如今再加上一个宗兰,我们每天操多少心!这个宅子里,上上下下、大事小事,哪一件不需要人操心?我看这个兔崽子,也就下一顿吃什么的事儿最上心!”
三太太只觉着自己中了一枪。
其实子墨也不是很操心下一顿吃什么,主要是她操心。
每天酱肘子、酱肘子的……
听老爷骂骂咧咧骂自己的宝贝儿子,心里真不是滋味儿。
但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躺回了被窝。
此刻,太太知道老爷偏着宗兰,怕老爷又发火,便心疼儿子道:“子墨,你先回去,你们屋子里有肉,跟宗惠、宗盛你们几个一块儿吃。”
子墨:“……”
楞了一会儿,便一扭头,气冲冲地走了。
见老爷生气,宗兰也不敢多说话。
只觉着这两天,得跟子墨消停会儿,不能再吵吵了……
老爷吃完,用帕子擦擦嘴,又换了一副平缓语气道:“宗兰光吃这点儿可不行吧,老三,你给他们屋子里要了什么菜?”说着,不等太太回答,“一会儿叫厨房再炖只鸡送过去。”说完,便同白齐一前一后地离开。
宗兰起身道:“哎。”
见老爷对子墨没好气,对自己却很关心,心里竟有点慌……
默默吃了饭,出了屋,见外头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又想起兜兜、袋袋的小脸儿。
只觉得心情一下子便晴朗起来,脸上又绽出了笑脸。
想来子墨一早上撞了枪口,不知道老爷肝火旺,大夫叫吃清淡点儿,来那么一句,遭老爷骂,心里也挺委屈。
自己更大,回去就哄哄他吧。
于是走上游廊,路过耳房走进去,同王婆两人一人一个地抱上孩子,回到了自己屋子里。
屋子里有些低气压,弟弟妹妹在桌上吃饭,子墨则在炕上躺着。鞋也没脱,耷拉在炕边,两手枕在脑袋下。
宗兰抱着孩子——兜兜正醒着,这两个娃,每天睡了吃、吃了睡,也难得见她醒一回,便走到炕边,挨着子墨,却又背对子墨坐下来,“兜兜”“兜兜”地逗了起来。
见两个孩子来,子墨早想起来看一眼,只是又赌气不起。
宗兰又逗了一会儿,便对子墨轻声道:“不吃饭啊?”
子墨不回。
宗兰依旧背对子墨:“吃点儿,不吃饭哪有力气吵架。”
子墨依旧不回。
宗兰这才回身,看了他一眼,见他气还未消,便对兜兜道:“看看你爹,多小气,昨儿跟你娘吵了一架,我都消气了,你爹还气着呢。”说着,腾出一只手来搡搡他的腿,“起来吃点儿。一会儿厨房还送只鸡过来呢。”
子墨这才开口问:“爹要的?”
“嗯。”
子墨又问:“给我要的?”
还以为是自己早上嫌桌上素,所以加了一道荤的给他。
只是宗兰却不回,装没听见。
子墨便生气道:“就知道不是给我的,真不知道谁才是他亲儿子!”
宗兰道:“这又是生的哪门子气。你不是他亲儿子,那我也不是他亲儿媳,爹也犯不着对我好。给我的,还不都是给你的呀。”说着,又搡搡他,“快起来吃饭!”
而子墨仍嫌宗兰给的台阶不够低,欠兮兮地道:“求我啊。”
宗兰:“……”
说哄那就哄到底吧,于是干脆利落道:“行,求你!”
子墨这才消气,下炕吃饭去了。
没一会儿,便同弟弟妹妹有说有笑起来,给弟弟妹妹夹菜。
吃完,又过来看孩子,跟没事儿人一样。
侧卧在炕上,一手支着脑袋,看着清浅睡眠中的袋袋与兜兜,顿了顿又开口:“对了,咱孩子什么时候起名啊。”
“那天娘不是说,过段日子爹去求个字,让爹来起吗?”
子墨道:“我想自己起。”顿了顿,又搡搡宗兰的腿,“要不你去跟爹说,说孩子的名,咱们两个自己起。”
宗兰垂眼睨他:“你咋不自己去说呢?”
子墨依旧生爹的气:“我的话爹又不听!你去说,说不定爹还能听。”
她可不愿去当那个大头鬼,这几日老爷对她器重、关心,大概是看她生孩子辛苦,这时她就该见好就收,她哪有子墨那么大脸,也没有他蹬鼻子上脸的本事。
“我可不去说。”顿了顿,“让爹起不好吗?你的名,怡婷的名,不都是爹取的,不也挺好听,你还想怎么着啊?”
子墨躺下去,两手枕在脑袋下:“也不是嫌不好听,就是有一点老套。我儿子女儿,好歹有一个大学生的爹,虽没毕业吧,这一次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考上,但好歹学了这么多年英语,不得给他们取一个洋气点儿的名字啊。不像我,爹小时候读的私塾,学的都是老一套的东西。”
宗兰问:“怎么算洋气?”顿了顿,忽然想起两个英文名,“儿子叫白马丁,女儿叫白玛丽,洋气吗?”
子墨听了还觉着不错,又用手掌把脑袋支起来,侧卧看向宗兰:“不错啊!宗兰,你懂的还挺多啊!”
“得了吧你!你上剧院那儿,碰上洋人你拉住他问问,你儿子叫白马丁,你闺女叫白玛丽,看看他能不能听出他们有一个大学生的爹!还是考上过清华的……”
取名这事儿,她没什么占有欲一定要自己取,那天太太说让他爷给取,她也觉得不错,自己是个起名废,拱手让贤也好。
于是又道:“你省省,就让爹起,这两个孩子从在我肚子里一直到现在,什么不是靠了他爷爷才有的,他爷爷给取个名怎么了,如果取得不好听,我去跟爹说,让爹再想一个。不过我看爹就是用脚趾头想,也比马丁、玛丽强。”
…
傍晚时分,老爷下了班回来。
前些年,老爷常常好几日,甚至十多天才回来一趟,而如今有了孙儿,为了抱孙子,这几日几乎是一日不落地回家来。
同太太在屋子里吃了饭,两人便到宗兰屋子里来了。
见他们正吃着呢。
子墨宗兰、弟弟妹妹围坐一桌,乳娘、王婆在炕上看孩子,屋子比正房小一些,桌子也比起居室小一些,几人团团围坐在一起,看上去还挺热闹。一下添了两个孙儿就是不一样,在白家,什么时候见过这热闹景象。
老爷一进门,一看到便觉着高兴,道:“这么热闹啊!”
宗兰回:“爹、娘来了,再吃点儿吧。”
老爷说吃过了,便走过去看孩子,一看到孩子便露出笑脸,又看了好一会儿,才到桌子边坐下,道:“马上该办满月酒了,正好过两天蕙兰要带孩子回来一趟。”
子墨道:“我姐要来?”
“是啊,她能干,满月酒正好让她操办。”说着,又像是对宗兰道,“她们家里什么事儿也都是她拍板子,我那女婿也是个没出息的,家里花了钱,给塞进市政厅,每月那点儿薪水,还不够他在外头喝几瓶洋酒的,蕙兰自己开了一个珠宝行,也挺能赚,又有她公公贴补,两口子过得也挺好。”顿了顿又道,“谁说女子不如男啊。”
子墨:“……”
老爷这话,虽不是针对自己的吧,但他听了,怎么就这么想对号入座。
老爷又道:“要写请帖了,两个孩子也该取个名字了,我昨儿去求了几个字,自己取了两个名,要不你们听听看,不好咱再换。”
而一听老爷要取名,身边,子墨便把胳膊伸过来,用力戳戳她的腰,对她挤眉弄眼的,意思让她提出异议。只是她自己又没什么异议,照他的意思,叫马丁、玛丽她才有异议呢。
她便在背后,把子墨的手钳住,期待道:“那爹说。”
老爷也不知自己取的名,孩子爹娘听了能不能喜欢,便有些不大好意思道:“孙子叫白福昌,福运昌盛的福昌,孙女呢,我想的叫怡贞,怡,跟怡婷一个怡。”
宗兰听了,觉得还挺好。
只是看了一眼身旁的子墨,显然是不大喜欢。
宗兰道:“福昌,怡贞,蛮好听的,要不就叫这个吧。”说着,碰碰子墨的胳膊,,“你觉得呢,孩子他爹?”
子墨只是说:“还行吧!”
老爷见子墨不大喜欢,知道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问道:“要不他爹给取一个,他娘也取一个,看看哪个好,咱挑一个。”
宗兰推脱:“我可想不出来,我觉得福昌、怡贞就挺好。”
老爷见宗兰喜欢,也放下心来,问子墨:“那就叫这个?”
这名字,子墨也不是说不喜欢……
宗兰又在旁边劝:“你想起英文名,日后咱再起个呗,怡婷在学校不也取了个英文名,在英文课上都叫黛西。中文名就叫福昌、怡贞,我觉得挺好听的。”
子墨这才说:“那就叫这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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