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当天中午, 老爷太太一行人便往白公馆来了。
宗兰原本说派家里车子去接, 毕竟四个人光老爷一辆车也挤不下。
老爷则说不必了,反正离得也不远, 几个人溜达溜达就来了。
院子里堆了一层白茫茫的厚厚积雪, 只清出了石板路一条小路,双开的金色铁大门上贴了一对喜庆的红色倒福。
怡婷扎了两个麻花辫, 穿了一件小红袄, 手上拿一串糖葫芦蹦蹦跳跳走在前;大少奶奶穿了一件深灰色皮大衣, 戴了皮手套, 依旧是矜贵优雅的官家大小姐风范,跟在了怡婷后面, 再往后便是老爷太太。
老爷穿了一身棉大褂,这两年来明显瘦了, 背也驼了一些, 又戴了一顶圆毡帽,看起来像一位性格开朗、却又带一丝古怪的小老人;太太比老爷小很多岁, 看着也年轻许多, 一身富贵的皮大衣,挎了只包。
后面又跟了两个下人, 手上提了好些东西。
酒、腊肉、鞭炮, 还有几幅老爷亲自提的对联
见一行人走到了大门口,子墨喊了声:“来了!”便赶去迎接;宗兰肚子有些大了,行动稍慢了半拍,也披上皮大衣往门外走, 只是刚走到玄关处,子墨就已经把人接来了。门开着,外头凉气呼呼往里灌。
老爷太太一进门,便见宗兰身后站了两个小人儿。
穿了喜庆的小红袄,胖胖的小手上各自拿着几瓣小橘子在吃,看到来人,睁着一双好奇的、水灵灵的大眼睛在看。
“大孙儿哎!”说着,老爷就近捞了一个小孩儿高高举起。
两个孩子大了,头发随了宗兰,一头的乌黑浓密,袋袋留了短发,兜兜则留了个齐耳短发,前面带齐刘海。
是兜兜、是袋袋,一眼可辨。
老爷抱着袋袋,又环顾了一眼四周。
这房子一开始看起来挺大,不过后来加了几件家具,宗兰一家子人又多,这么一住下来,便觉得一点也不大,反而显得有点挤,一家人挤挤挨挨的,看着还挺温馨。
茶桌上,宗兰已经准备好茶果、点心,几个人便走过去坐下。
子墨也走去坐下,倒了一杯茶递到老爷面前道:“上回曹老板来春江,带过来的西湖龙井,爹你尝尝。”
老爷端起茶杯嗅了嗅,又品下一口,只觉得淡淡的甘甜之中又带着一丝兰花似的香气,说道:“挺香啊,真不错。”
子墨道:“曹老板那儿门道多。”说着,又倒了几杯,给了太太、大嫂、自己和宗兰。
宗兰觉得怀孕喝茶不太好,便摆了摆手拒绝。
子墨便把宗兰的也一口闷了。
而老爷看子墨,便也多了一分欣慰,只觉得儿子长大了,现在都能搞到自己也搞不到的门道了。
旁边,怡婷小可爱看妹妹可爱,总想逗妹妹玩,而她逗小孩的方式就是——欺负她。怡婷便抢过了兜兜手上两瓣小橘子,佯装吃掉,兜兜一见此势,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子墨看到了,便把兜兜捞到自己大腿上坐下,哄道:“哦哦,不哭不哭没事了,姐姐跟你闹着玩儿呢。”说着,又从桌上拿了一个橘子剥好,一瓣一瓣撕下来送到兜兜手上,剩下的便自己一口吃掉。
兜兜一看到橘子也就不再哭了,只是睫毛上挂了星星点点的眼泪;子墨一伸手,宗兰默契地递了一个帕子过去,子墨便帮兜兜把眼泪擦干,擤了擤鼻涕,再把拿着帕子的手一伸,宗兰便把他手上的帕子收走。
宗兰:“……”
老爷看着,只觉得真是不一样了,子墨这个爹当的熟能生巧、像模像样,跟宗兰两人感情也越来越好。
记得一开始,两人没事儿就掐架、没事儿就掐架,老爷在一旁看着干着急,现在倒是恩恩爱爱的了。
宗兰又坐了一会儿,便大致说了下今天的安排。
是这两天,她跟子墨一直商讨的结果。
年夜饭提前到三点半,吃完歇一会儿,晚上就可以去舞厅跳跳舞;九十点钟回来吃饺子,而等到了午夜十二点再出去放个鞭炮。
老爷笑呵呵地道:“哟,还要请我们跳舞啊!”说着,又饮了一杯茶。
三太太问:“舞厅今天还营业吗?”
子墨则开始了自己的表演:“今天为了给大家包场,特意不营业了。”
实则是几天前就已经不营业了。
这年代,大家家庭观念都重,过年一般都在家里,再放浪的公子哥也不会选在春节这一天到舞厅这类风月场所鬼混,于是几天前,舞厅就已经闭不营业,员工也已经放假回去过年了。
不过舞厅那些设备,子墨自己也会弄。
好像男生都有这本事,乱七八糟的东西,看一眼就都明白了。
子墨便说——反正晚上吃了年夜饭也没事儿干,干坐着守岁也无聊,不如请大家过去跳个舞,喝点酒,开心开心。
宗兰又陪了一会儿便说:“大家聊,我去厨房看看。”
家里没请厨师,厨房一直是佟妈一个人在忙,有时锦心在旁边打打下手,但也就是剥蒜、切葱小妹。
佟妈也做不出老宅那一道道的大菜,今天的菜单,便多半是家常小炒,又有大嫂在,便以素为主。
不过也给三太太准备了一道酱肘子,宗兰自己又炒了个红烧肉。
三点多钟,一桌精美的年夜饭便已摆好。
老爷自己从家里带了陈酿美酒,往桌上摆了两坛。
宗兰一边摆筷子一边道:“开饭了,大家都过来吧。”
大家便纷纷从茶桌上起身,往餐厅走来。
老爷坐上位,太太和大嫂坐其侧,宗兰坐大嫂旁边;而与去年不同,今年兜兜袋袋也可以上桌了,儿童餐椅也派上了用场,两个孩子往里面一放,也不怕掉出来,宗兰和子墨之间便又安排上了兜兜袋袋,三个小孩则坐在了对面。
兜兜袋袋刚刚已经喂过奶了,宗兰便给孩子们撕了点肉,各自放到各自的小碗里,又拿热毛巾给他们擦了擦手,她们也不用喂,自己拿手抓着就会吃。
老爷那头则举杯道:“来,先干一杯。”
大家便纷纷举起酒杯,宗兰不能喝酒,便以茶代酒。
老爷便说起了祝酒辞道:“首先感谢宗兰,准备这些辛苦了吧?”
宗兰连忙摇头:“不辛苦,不辛苦。”
跟老爷曾做的相比,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老爷又道:“其次呢,祝大家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发大财!”
子墨应道:“好!”
几个人纷纷干下,便开始吃菜。
这一顿饭,大家吃着聊着便到了五点多钟,冬天的天黑得快,外面已是灰蒙蒙的一片,只剩院内的积雪在反着晶莹的光。
一桌菜早已杯盘狼藉,大家都喝高了,兜兜袋袋也抱上去哄睡。
只是兴致未尽,老爷便道:“走吧,跳舞去吧?”
子墨应道:“走吧走吧。”
于是,那一桌狼藉便留给佟妈、锦心,两个小宝贝也留给王婆、乳娘,大家连同怡婷、宗惠宗盛一起前往舞厅。
舞厅内一片昏暗,子墨一路走进去、一路拍亮灯。
大家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子墨去调试设备,宗兰则走到后厨,慷慨地拿出几瓶上好的红酒和威士忌,给小朋友们拿了水果汽水,又拿了几个酒杯,放到一个托盘上端出来。
老爷、子墨、太太等人便又喝了起来。
喝了几杯,老爷便起身,伸出一只手请三太太跳舞。
太太略显害羞,握住那只手,两人便一同步入了舞池。
子墨在沙发上“哇哦!哇哦!”地起哄着。
子墨举起酒杯,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便也起身伸出一只手向宗兰:“能否赏脸跳支舞呢,这位小姐。”
宗兰配合地拒绝道:“不好意思,我已经有丈夫了呢。”
子墨不要脸地说:“我想他一定不会介意的。”
宗兰便伸出右手,轻搭在他手掌上,子墨拉着她走向舞池。
那天在哈尔滨,子墨便想跟她跳一支舞,只是后来宗兰身子不方便,提前回去了;后来回了春江,两人倒是天天一起到舞厅上班,但也是忙舞厅的琐碎工作,还没一起跳过舞。
那一天,只记得子墨的额头一直抵着她的,当然,她怀孕微凸的小肚子,也抵着他的,两人缠绵在一起。
等一曲结束,两人便返回座位。
子墨余兴未尽,还想跳一支,宗兰却已经累了,说:“要不你跟怡婷跳,她在学校学过,说不定跳得比你好呢。”
而旁边,怡婷已经原地蹦高了起来:“带我跳!带我跳!”
子墨“害!”了一声,便带她到舞池。
两人在舞池里不像是跳舞,而是怡婷被子墨耍得“团团转”,不过怡婷倒是很开心,最后一次,又被子墨抱起来甩。
怡婷嚷着:“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而子墨却快累趴下了,说了句:“哎不行,叔叔腰闪着了。”
而期间,宗兰则与大嫂攀谈起来。
前段日子,大嫂回了一趟北京娘家。这几年大嫂一直少有走动,对万事都感到懈怠和提不起兴趣,而这一次回娘家本身,便意味着大嫂已经走出来了一些;去了一趟回来,整个人精神状态更是好了不少。
大嫂也逛了逛北京的学校,觉得那边学校质量比春江要好,等怡婷稍大一些了,打算带怡婷到北京读书。
到时带怡婷回娘家去住,娘家那边也很欢迎。
老爷自然是舍不得的了,不过当年子墨也是送到了北京读的,到了怡婷这儿,怡婷外公又在北京,怡婷的娘也愿意去陪读,那便没有不送的道理。只是怕子渊不在了,孩子的娘带孩子回了娘家,就不肯再回来了。
子墨就劝老爷说:“大嫂回北京,那相当于是如鱼得水啊。大嫂在那儿生在那儿长的,去了一趟回来,整个人都容光焕发的了。而且在娘家,怎么也比一个人在夫家要强。”
“而且怡婷过去了,也能得到更好的教育。也不是说去了就不回来了,如果想怡婷了,让她寒暑假回来就好,实在不行咱也能过去啊,现在铁路那么发达,也正好去北京玩玩。如果您实在舍不得孙女,您瞧这儿。”说着,指了指自己,“我这儿还有俩呢,够您看的了,怡婷就随她去吧。”
子墨这宽慰人的本事也是一流。
老爷一开始也知道,这件事不能不同意,又听子墨如是说,也就点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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