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婷走到门口,正巧撞见佟妈端了那么一大盘啃得精光的骨头出去,“咯咯咯咯”的,乐得前仰后合。
一直在门口抱着肚子弯着腰,笑了好一会儿。
端了一盘骨头走向厨房的佟妈,回头瞧了一眼,见大姐儿笑的果真是自己,只觉得如芒刺背,匆匆加快了脚步。
只是毕竟上了年纪,身材臃肿,又穿了一身大棉袄,动作稍显笨拙。
脚步一快起来,大屁股还一扭一扭的。
逗得怡婷笑得更大声了。
笑了好一会儿,怡婷才走进来问:“那是早上的肘子吧?”
宗兰见大小姐一副嘲笑的口吻,不以为然道:“是啊,怎么的呢?”
“佟妈吃的吗?”
“嗯。”
“我一猜就是!”说着,怡婷小姑娘又乐了好一会儿才停下,说了句一语中的的话,“佟妈呀,向来是吃三个人的饭,说两个人的话,只干一个人的活儿!”
宗兰盯了她一眼。
好在佟妈不在,否则人家多尴尬?佟妈朴实厚道,人挺好。
只是不得不说,小姑娘总结得倒精辟。
宗兰摆好碗筷,说了句:“好啦,我的大小姐,快吃饭吧。”
怡婷这才忍住笑,爽快地点了一下头:“好的!”
怡婷低下头,嘴巴凑着碗嘬了一口汤,而后从碗间抬起眼来看向宗兰,阴沉地叫了一声:“小婶婶。”
“嗯?”
“你不觉得这一个宅子的女人,都是在守寡吗?”
又来了。
这个小朋友,永远的语出惊人。
宗兰只是觉得,这十岁的小姑娘,骨子里却像是住了一位百岁的老人家,不爱跳皮筋、过家家、玩娃娃,倒爱和比自己长了一辈的人扯家常,还扯得头头是道。
怡婷说:“这个宅子里一共三个女人,我娘、三奶奶,还有你,对吧?”
宗兰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是啊。”
“我娘是因为我爹走了,每天在祠堂诵经,不问世事。三奶奶呢,我爷爷原本就忙,现在又在外头有了小公馆,三天两头不回家,三奶奶每天吃了饭就点上香,自己在屋子里一躺就是一天,小叔跑了之后,更是每天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而你呢。”说着,怡婷歪头看向宗兰,振振有词道,“我就不多说了!”
宗兰:“……”
“你跟三奶奶这种情况,叫守活寡。”
宗兰终是忍不住,开口教训了一句:“不许胡说。”
怡婷立刻回顶:“本来就是!”
宗兰转过头,垂眼看着小姑娘:“你看我也像寡妇吗?”
小姑娘回:“那倒没有。可能因为你刚来,身上还有点新鲜气儿,所以我才爱来找你玩儿。”小小的一张脸,又学起了大人的口吻,“不过谁知道,过了两年,或许你也那样了呢?”
难怪佟妈说,这个小姑娘可不简单,三句两句能把太太气得直跳脚,只恨老爷子宠爱,打也打不得。
不过小姑娘一句话,还挺引人深思。
她是应该好好打算一下下一步要怎么走,总不能真如怡婷所说,在这深深宅院里,守一辈子的活寡。
怡婷吃了小半碗,便不吃了,开始在屋子里四处溜达。
准确来说,叫翻箱倒柜。
做了宗兰一直以来不好做的事。
毕竟柜子里,除了自己几件衣服、首饰,便都是二少爷的东西。
有钱人家的少爷,什么西洋的手表、怀表、咖啡、糖果,应有尽有。
怡婷拿出一颗糖果含进嘴里,说:“你说小叔怎么不把手表戴着,没钱了,还能当了换钱使。”
“是啊。”
只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怎会有这种小心思。
倒是记得偷了家里二百两银票,倒是知道身上没钱,在外头是不行的。
怡婷又从书架一本书的内页,翻出一张照片出来,而后像捡到宝,说:“你看!有小叔的照片哎!”
怡婷又看了一眼照片背面。
见右下角用娟秀的钢笔字体,写了“北戴河”三个字,及日期等信息。
宗兰看了一眼。
大家一行几男几女,正值炎炎夏日,穿得都很清凉,大概是一起去北戴河游玩时拍下留念的照片。
怡婷拿起照片,仔仔细细打量起每一张面孔,而后问:“小婶婶,你猜这里会有那位顾小姐吗?”
“我怎么知道呢?”
怡婷狡黠地看着她:“你就猜一下嘛!”
“那你猜一下?”
怡婷信誓旦旦道:“我猜有!就是这个。”说着,指了其中一个人给宗兰看,“因为她长得最漂亮。”
宗兰看了一眼。
见那位小姐一张精巧的小脸,一双长长的大眼睛,无畏地看着镜头,眼神看似天真无邪,却又十分勾人。
鼻子、眉毛都很标致,笑起来时下巴尖尖的。
虽是黑白照片,但可以看出,穿的是一条及膝的白色连衣裙,戴了一顶白色圆顶遮阳帽,涂了口红。
确实姿色不凡,是在人群中,会让人第一眼便注意到的惊艳面孔。
小姑娘又看了一会儿,而后坚定地点点头:“嗯!打扮得跟交际花儿似的,像是我叔叔会喜欢的人。”
宗兰一副若有所思,而又不以为然的样子,点了点头。
小姑娘坐在宗兰旁边,两手叠放在桌面上,看了照片好一会儿,又在桌上支起一只胳膊,把小脑袋搭在上面,侧过脸来打量宗兰,开口道:“不过我觉得你更好看。”
“是吗?”
宗兰忽然觉得,小姑娘还有那么一丝暖心,还知道宽慰人?
只是怡婷一转口,便又学起了大人的口吻:“不过有些男人啊,就是喜欢长得像狐狸精似的。”
宗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个小姑娘!
本想问一下上面哪一个是白子墨,也忽然没了兴致,总觉得自己问出口,会遭了这鬼丫头的嘲笑。
刚吃了饭没一会儿,宗兰忽然来了困意。
这几日夜夜不得安眠,而积攒下的困意,像是在此刻一下子席卷而来。
宗兰便借故把大小姐请了回去,简单收拾了一下物品,便上炕躺下,没一会儿便昏昏睡了过去。
…
这一睡,一醒,外面的天便彻底黑了下来。
大少奶奶一下午都在祠堂,三太太一直眯着,整个宅子沉寂了一个下午,没一点噪音,使得宗兰睡得异常香。
也是听了厨房叮叮当当的生火声,这才慢慢醒了过来。
刚一醒来,只听三太太房里的电话“叮铃铃”响了起来。
三太太被扰了清净,由鸢儿扶着慢悠悠下了炕,听电话铃一直刺耳地响起,便骂了句:“来了来了,跟催命一样。”
接了电话,不用想,是老爷的声音响了起来:“是我。”
“嗯。”
“晚上不回去了。”
三太太看似漫不经心地应下:“嗯。”
“你们吃吧,我挂了。”
电话一挂断,三太太便“切”了一声,回到炕上坐下。
大概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
老爷早年爱听戏,一有闲暇时光便往戏园子里跑,后来跟一个唱青衣的女子看对了眼,在外头另设了一个小公馆。
这么多年了,那一头的底细,三太太也摸清楚了。
这女子,也不是说多么貌美、也不是说多么年轻,只是人很善解人意,出身苦,得了老爷子的垂爱。
这两年也一直安安分分的,没闹出什么幺蛾子。
小公馆离公司又近,又有温柔体贴的女人伺候着,老爷平日里不爱回家,这些天,是因为子墨成亲的事,和子墨跑了的事,这才回来得频繁了一些。
三太太刚一坐下,电话便又刺耳地响起。
“哎呦!”三太太不耐烦道,“肯定又是老爷,又要唠叨什么,有什么话也不一次说完,你去接。”
鸢儿便快步走去,接起电话:“喂,是老爷吗?我是鸢儿。”
“是我。”顿了顿,老爷开口,“我看宗兰那双手都皴裂了,老三那么多瓶瓶罐罐,就不知道送去一些。宗兰刚嫁进来,她那个好儿子又跟人跑了,一个人在白家无依无靠,岂不可怜?”说着,语气渐渐变得凌厉,“宗兰一嫁进来我就注意到了,一直也没开口,老三也不知道管一管,什么婆婆妈妈的事都要我插手!”说着,挂断了电话。
子渊早逝,怡婷她娘带着怡婷,在白家守了这么多年的寡,老爷心里一直觉得亏欠怡婷她娘。
如今,子墨刚成亲,也跟人跑了……
对于这儿媳,老爷子心里也有一些个过意不去。
而这一次,也不完全是气宗兰的事。
只是跟三太太过了这大半辈子,她总是如此,每天吃了饭便往炕上一躺,家里什么事情都不管。
老爷戳一下,她才动一下。
电话一挂断,三太太便道:“都听见了!”
刚刚老爷发火,旁边一个女人说“老爷消消气”,也都听见了。
三太太面色不悦。
拿起茶杯想喝一口茶,终是喝不下,便一把摔下了杯子。
茶杯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你把我那梳妆台翻一翻,什么雪花膏、香脂,有什么好东西,全给西屋里送过去。”顿了顿,又道,“把我的金银首饰、嫁妆,也都一并送过去得了!”说着,又躺了下来,一翻身盖上了被子,闭上了眼,一副不愿过问的样子。
鸢儿清楚三太太的脾气。
平日里倦怠,一遇上事又烦躁,被老爷说了一句,便又生气。
鸢儿蹲下身,要捡起地上的碎瓷片,三太太便说:“不要捡了!一会儿让婆子进来扫,你现在就去办事,免得正巧老爷又回来了,见我还没给她送去,又要说我办事不得力!”
鸢儿应了一声,便去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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