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日,大小姐那面便来了电话,说人已经接到哈尔滨来了。
有大小姐在,二少爷的事也就稳妥了。
听闻这二少爷,打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爹跟他姐。
哈尔滨又有大小姐她公公的势力,哪怕白子墨再想跑,插了翅膀也跑不了。
眼下又入了腊月。
二少爷回来了,这个年也就能好好过了。
宅子上下便开始为过年做准备。
买灯笼、买炮竹,再购入一堆堆的蔬菜和肉品,厨房连带各房的婆子、丫鬟,也都忙进忙出了起来。
三太太说二少爷喜欢吃酸菜、腊肉跟腊肠,特意嘱咐了厨房做,厨房便又腌酸菜、灌腊肠、做腊肉。
人手不够,把佟妈也动员了起来。
宗兰发现,这三太太对什么事都不上心,唯独对老爷和儿子的事,倒是万分上心。
她也能理解。
毕竟三太太这一生出身也一般,自己又万事倦怠,懒得争气,所有的富贵日子,也都是这两个男人给的。
佟妈去了厨房帮忙,一忙便是一天。
而宗兰有了身孕,身子懒怠,不大爱动弹,又怕有不测,身边不能没个人跟着,三太太那边打点过年的事,又离不了鸢儿,没办法,只能把自己屋里新招的喜儿派了过来。
宗兰发现这喜儿,性子别别扭扭的,不大讨人喜欢。
不爱说话,还时常拉着个脸。
比如这些日子,宗兰喝腻了绿茶,换了铁观音喝,只是习惯了叫佟妈泡绿茶,便随口说了句:“喜儿,去泡一壶绿茶来。”
喜儿便泡了一壶绿茶。
而宗兰一喝,发觉味道不对,便说了一句:“这是绿茶呀。”
喜儿当时便甩了脸子,语气有些冲:“二少奶奶刚刚吩咐的就是绿茶。”
“那我说错了,你再泡杯铁观音来。”
喜儿便拉着脸出去了,又跑了一壶铁观音。
喜儿刚来那一天,宗兰叫喜儿坐,喜儿便坐在了八仙桌前的椅子上,之后没事,便一直在那儿坐着。
佟妈也爱在那里坐。
只是佟妈坐在那儿,宗兰还能过去一起坐坐,聊聊天。
而喜儿一直拉着脸坐在那儿……
宗兰每次在炕上坐累了,下了地,想换个地儿坐,见喜儿坐在那便又绕道走,坐到了梳妆台前,只是一抬眼,又从镜中看到了喜儿;白子墨的书桌宗兰又不习惯坐,哪怕白子墨不在,但毕竟是他的地方,于是常常在地上饶了一圈儿,最后没办法,又坐回炕上。
那个不方便啊!
于是佟妈在厨房忙了两天,一忙完,回到了自己屋里来,宗兰便立刻把喜儿打发回了三太太屋里。
入了腊月,白齐又送了月例银子来。
前两个月都是每月二十块,而这一次,却拿了三十块。
白齐说,是老爷嘱咐的,说是宗兰有了身孕,虽然一日三餐、安胎药、补品等,都不必自己费心,但宗兰自己一定也有花钱的地方,所以涨了十块钱。
宗兰便欣欣然收下了。
她一天到晚在这宅子里待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有什么想吃的、用的,跟人说一声也就都有了,又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
只是来了钱,她便收着。
加上前两个月花剩下的三十八块钱,已经有了六十八块的小金库。
这一说到过年,便又想起了于家屯儿。
说来也怪。
宗兰同那弟弟妹妹仅有一面之缘,回来后,却总是时不时地挂念。
时不时,还会看到一些原身同弟弟妹妹在于家屯儿生活的景象,只是宗兰自己,又实在分不清那到底是原身留下的记忆,还只是自己的脑补,而一时间又无以证实。
这一日,司机来敲门。
说是一会儿要去于家屯儿送之后三个月的生活费,问宗兰,有什么要嘱咐那一头的,他给带个话。
宗兰问了一句:“三个月,也就是十五块?”
司机说:“哎,只是中间夹着年,白管家便多支了三块钱,叫我一会儿去集市上买些米、油,还有肉,一道送去。”
对于于家屯儿而言,十五块已经不是小钱,足够婶娘和弟弟妹妹三人吃饱喝足,但宗兰还是拿出了自己的十块钱,递给了司机:“这个也一并送去,也没什么话带,就问一下她们近日可好,让她们好好过个年吧。”
“知道了。”
司机正要出去,宗兰又叫住了他。
翻了翻自己屋子里,自己吃也吃不完、用也用不尽的阿胶、润肤脂、茶叶等小物件,一并交给了司机,拜托司机送去。
司机回了句:“明白。”便出发了。
过了大半日,到了下午时分,司机才从于家屯儿回来。
说是于家屯儿那边,大家都还安好,正在准备过年,婶娘和弟弟妹妹都叫二少奶奶安心养胎,好好过个年。
宗兰点点头:“知道了。”
入了腊月,老爷倒不爱回家了。
这一日,宗兰去三太太屋里吃饭,一进门,便听电话铃响了起来,三太太让她接,她便接了起来。
是老爷,说是这几日都不回来了。
知道这一头是宗兰,又多说了一句:“她自己一个人孤苦。”
听闻小公馆那位,也是苦出身,打小便被卖到了戏班子学戏。
这些年跟了老爷,虽然老爷在那头的日子比在这头多,但每逢中秋、春节、元宵节等合家团圆的日子,老爷无一例外,都是回家来过。每逢佳节,那边那位,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小公馆,想来确实孤苦凄凉,老爷便趁现在,还没到年末,多陪陪那边那位。
而宗兰只是奇怪,从未听老爷对三太太提起过那位。
对三太太都不曾说过的话,老爷倒同自己说了。
老爷又问了一下家里的境况,便挂了电话。
…
小年夜前一日,老爷才回了家。
这边正吃晚饭,蕙兰便来了电话,说事情已经处理完了。
顾小七跟了那个公子哥,子墨跟她已经断干净了,听了自己这几日的劝导,子墨也想开多了,明儿就回去。
老爷听了高兴,问:“你自己送来,还是打发个人送来?”
蕙兰说:“我本来是想自己去的,也顺便回家看看,如果早个六七天的,我真就去了,就是这个白子墨!一直拖拖拉拉、拖拖拉拉的,拖到现在。眼看要过年了,爹您也知道,我公公这边亲戚多,事儿也多,别提了,实在抽不开身。正好我大伯子明儿要去一趟春江办事,我才说,那要不明儿让子墨一道过去得了。”
老爷笑着又问了一句:“不抱两个外孙一起过来,让我瞧瞧?我可给我两个外孙准备了厚厚的红包。”
蕙兰道:“哎,别提了,我们家老二最近病了,老二一病,老大也跟着病。等明年开春的吧,我带他俩回去住两天,红包留着,我过去拿。要是不够厚,咱可就赖着不走了!”
“放心吧。这件事儿,不能让你白办。”
白子墨定了明天回来,老爷太太心情舒爽,尤其太太,脸上都笑开了花,大家一块儿吃了饭,便各自回了屋。
…
这一夜,宗兰又一次失眠了。
近一个月,她已经很少失眠,每晚都睡得很香,大概是知道了明天白子墨回来,所以又辗转难眠。
毕竟这稀里糊涂的,又多了一个“丈夫”?
搁谁谁也受不了。
翻来覆去了一个多时辰,到了夜里十二点,宗兰便又下了炕。
喝了一杯茶,走到子墨桌前,点亮了小台灯。
怕点了屋子里的灯,佟妈在隔壁屋里看见,又要进来问怎么了。
在白子墨书桌前坐了一会儿,又想起那日怡婷翻出来的照片,宗兰便又走到书架前,把相片翻了出来。
宗兰披了一件大衣,坐在书桌前,在台灯下又看了好一会儿。
总感觉怡婷说的对。
那个最漂亮的女生,是顾小七。
而其中又有一个男生,总觉得是白子墨。
穿一身黑色学生服,高高个子、大眼睛,长得清清爽爽的,看着倒很舒服,微微一笑起来,也很干净阳光,像是富贵人家无忧无虑长大的少爷,一个十七八岁的大男生。
毕竟照片是三年前拍的。
白子墨今年虚岁二十一,实岁二十,年纪也对。
宗兰叹了一口气,扶着桌子慢慢起身,又到桌前拿了一本《水浒传》,接着上次读的地方继续读了下去。
宗兰是不爱看小说的,只看一些非虚构体的书籍。
只是来了白家,先读了《三国演义》,又读了《水浒传》,可知这一天天的日子是多么无聊,因为是繁体字,所以读得慢了一些,没有之前看论文,一天动辄十几万字的势头。
一本读下来,上面的繁体字,宗兰大多也能认得清了。
且读着读着,倒也读出了一点乐趣来,只可惜白子墨书架上没有《红楼梦》,她倒是很想拜读一下。
看了好一会儿,到了凌晨两点才上了炕,浅浅睡下。
…
第二日一早,大小姐那边又来了电话。
说是昨儿夜里,大伯子和白子墨已经上了车,今天下午三点到春江火车站。
于是下午一点,白齐便开了车去接。
三点一刻钟,又从火车站来了电话,白齐说,人已经接到了,大伯子去办事了,两个人这就回去。
老爷太太在正房等待,怡婷则来了宗兰屋子里。
越是临近,大家便越是焦急。
怡婷坐在书桌前,两手托着下巴,一直摇头晃脑地向窗外探望,过了一会儿又问:“小婶婶,你紧张吗?”
“紧张什么?”
只是话一出口,宗兰便发觉,其实自己这一天都有些不对劲。
怡婷说:“因为你老公要回来了呀。”
“那有什么好紧张的?”
“小婶婶,你失了忆,是不是连叔叔的样子都忘记了?”
“算是吧。”
小姑娘总有一种奇妙的理解能力:“那对你来说,岂不等于第一次见他?第一次见他,他却是你丈夫,你还怀了他的孩子……”小姑娘若有所思,“小婶婶,你确定你不紧张吗?”
宗兰盯了她一眼:“有什么可紧张的?”
“你不怕他奇丑无比?”
宗兰说:“你这么漂亮,想来你亲叔叔也丑不到哪里去。”
怡婷撇撇嘴,像是对这答案不大满意,说了句:“那好的吧。”顿了顿,“希望你能对我叔叔一见钟情!”
宗兰又盯了她一眼:“管的还多!”
佟妈则插了一句:“二少奶奶、大姐儿,一会儿二少爷来了,老爷不叫,咱就别出去了,二少爷闹了这么一通回来,老爷免不得又要大发雷霆,这种事,咱们晚辈不好插手。”
宗兰说:“明白了。”
怡婷坐在椅子上,两只脚够不到地,两条小腿直直地耷拉下来,还晃晃悠悠的,语气里还透着一丝兴奋:“小婶婶,你要不要跟我打个赌,就赌一会儿,我叔叔会不会被爷爷打?”
“这我可不知道。”
“我赌一定会!”说着,怡婷快乐地“咯咯咯”乐了起来。
真是个小坏蛋。
正说着,便听门外停下了一辆轿车。
一直在大门口打探的婆子一路小碎步跑进了院子,连声喊:“二少爷回来了!老爷太太,二少爷回来了!”
没一会儿,便见白齐与二少爷一同走进了院子。
宗兰朝外望了一眼,只是窗上蒙上了一层雾霜,也看不大清脸,只看到个子比白齐略高半个头,穿一件黑色大衣,大衣上还缝了一圈宽宽的黑色毛领子,手上提一个箱子。
而怡婷小姑娘则立刻跳下了椅子,跑到门口打开了门,对正匆匆走向正房的二少爷喊了一声:“叔叔!”
白子墨便望了一眼过来。
宗兰这才远远地,瞧见他一眼,总觉得是照片上那个人没错。
但毕竟过了两三年时间,这一通私奔,在外又受了不少苦头,人瘦了,脸上看上去也成熟了一些。
白子墨也瞧见了宗兰。
看到宗兰,便微微笑了一下,一种好友之间久别重逢的笑容。
这一笑,便又显出相片中阳光的气质来。
怡婷在门口兴奋得直跳脚,一边跳一边喊:“小叔叔!小叔叔!”
只是老爷太太正在正房等待,白子墨不好停留,只是对怡婷轻轻摆摆手,便匆匆向正房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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