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还没摸到那个放解药的小丹瓶, 忽然听到一声有些熟悉的尖叫。
是个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在骂人,但是她想必不怎么会骂人,颠来倒去就是那几句话。骂人还带着哭腔,因为女孩子的声音特别尖锐, 所以才传出很远来。
易桢想起来了,这是余莺儿的声音。
就是她刚来上京, 在琉璃厂遇见的那个余莺儿, 她被郭颖找碴子。当时延庆公主冲进来给余莺儿出头,上来就给了郭颖两巴掌。
余莺儿就是余侍郎的妹妹。易桢记得。
延庆公主好像有偷偷喜欢余侍郎。
余侍郎今晚入宫陪在宣王身边, 听说他家里不太富裕,恐怕没几个仆人。郭颖还说过余侍郎在朝堂上经常直言不讳, 冒犯世家威严。
易桢的脸转过去了, 她在仔细听声音的来源, 然后她说“我们去看看。”
李巘很不赞同“我们快点找个地方处理一下你脸上的伤。别人的因果,横插一脚不好。”
易桢不松口“我们去看看。”
李巘“”
易桢看着他。
李巘说“只是去看看。”
易桢用了个轻身咒, 驭风往那个方向奔去。
延庆公主毫不吝啬给她渡来的大量真修,已经从根本上把她的境界往上提了。易桢本身对隐生道悟性很高, 她修为不高,单纯是因为真修不高。
现在真修提上去了。
她自己当局者迷,又因为延庆公主的事情被搅得心神不宁,李巘却看得清清楚楚。
李巘十分清楚她的修为水平, 现在见她修为有明显的大幅度提升, 不禁有几分惊讶, 想着待会儿一定要同其他事情一起问清楚。
果然是直男本质, 能打直球绝对不走别的路。
余侍郎的府邸嗯,其实都不能叫府邸,只是几间平房而已,平房外面围了个院子。
因为家里有姑娘,虽然没有下人,院子里依旧收拾得井井有条。
现在余府的大门已经被踹开了,几个穿着粗布衣服的仆人在屋子里四处打砸,拽着余莺儿的头发要把她往车上拖。
余莺儿整个人躺在地上,死死地抱住院子里的石栏,带着哭腔骂“你们郭家不得好死我哥哥马上就回来了”
那几个布衣仆人去掰她的手指,还有人捏着她的脸阻止她继续进行幼稚的叫骂“你哥哥你哥哥的头都挂在宫门上了你当初不是很威风吗害死我们颖小姐的时候,想不到今日的报应吗”
邻居们的窗、门都关得紧紧的,没人探头出来看。
易桢刷地把剑抽了出来。她披散着头发,脸上又肿着,看起来和余莺儿简直是同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
李巘握着她的手不让她去,低声警示“你不能再一天天地管别人的事情,你自己更重要。况且别人的因果,和我们又没有关系。”
不是的。郭颖不是余莺儿害死的。因果不是这样的。
而且延庆公主生前很喜欢余莺儿的。
易桢到现在都捋不清楚,不知道延庆公主到底是想拉着她一起死、还是想让她逃出生天自己活下去。
到底是恩情、还是仇恨;是火中取栗、还是受人恩惠。
她不知道。
就像她莫名其妙地横死在了一个疯子的刀下,又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书中的世界。
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走出最后那个和和美美的大结局呢
易桢真的不知道。
她所能做的事情只是尽量不让自己后悔。
不后悔,都已经竭尽全力。
易桢把手从他掌心中抽出来,低低地说了一句“我自己去,你不用跟上来。”
不过是这么短暂的几句低语的时间,那个简陋的院子里,女孩子带着哭腔的叫骂声已经变成了单纯的嚎哭。
她的哭声不是为了梨花带雨的好看,不是为了取悦谁,只是在表达自己的绝望。
那几个人在拉扯她的过程中把她的上衣扯下来了,余莺儿的手臂袒露在外面。
他们开始扒她的衣服了。
易桢不认识她。
听说她有个正直的哥哥,听说公主有点喜欢她那个正直的哥哥,顺带着也喜欢她。听说她家里穷,哥哥又得罪了很多人,自己长得不算特别好看,所以她年龄大了也嫁不出去。
易桢一剑将近处的几个男子逼退,抓着余莺儿头发的那个人见势不妙,立刻拽着余莺儿的头往石栏上磕,想直接砸破她的头。
易桢动作飞快,一剑捅穿了他的胸膛。
她把自己那件青色的外套脱下来,罩在余莺儿身上,扶她起来,然后才去把自己的剑。
她第一次伤人,不知道哪里不对,拔出剑的时候血飙得很高,溅了她一身。
易桢里面是穿了件茜色的龙绡衣,龙绡衣的衣摆上绣着大朵的莲花。
现在这些莲花全部被血红色盖住了,血色鲜红,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易桢看见李巘道长落在院子里。
她遥遥地、十分诚恳地对他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是喜欢你,我就是图你对我好,我做错了事情,我很抱歉。
“你不用管我了。我欠你的因果我会还的,你要是有空,算一下要还什么,然后告诉我好吗”
她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易桢扶着余莺儿,问她“你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吗”
余莺儿不认识她,哑着嗓子道了声谢,然后说“我去外婆家。”
李巘看了看她,说“我陪你去。”
易桢摇摇头“不用。这些天麻烦道长了。是我不对。”
易桢送她出门,照着她的指点将她送到一户人家门前,见她敲了门进去,方才放心。
她身上很不舒服,易桢觉得自己可能要找个地方调息。
她没来过上京,不知道哪里是客栈,现在大晚上的又找不到人问路。
上京城已经乱了,家家户户紧闭门扉,生怕门前经过的人可能是北镇司、可能是世家、可能是宫中禁卫,来找自己的麻烦。
易桢也怕他们找自己的麻烦,躲着他们走,想尽快出城,去别的地方找个客栈修整一下。
月光像银练一样流淌下来。
月丽中天,彩云四合。这本来是个非常晴朗的夜晚。
易桢有点冷。
她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朝自己奔来。
易桢的手已经准备握剑了,但是她转过头去,看见来者的脸时,就又把剑柄松开了。
小杜弟弟在朝她跑过来。
他有点风风火火的,大约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她,脸上是掩不住的开心;跑到近处,看见她脸上的红肿痕迹,脸上的表情立刻又变了,心疼又震惊。
杜常清日常穿着一件白衣,执刀,修竹一般。可能因为被她承诺了“每天都见”,虽然承诺没怎么履行,但是得知“桢桢挺喜欢我”,依旧解了不少心结,看着没以前瘦得那么夸张了。
腰却还是细,细得旁人不自觉地去看。
“桢桢,你脸怎么了谁打你的”杜常清想摸她的脸看看伤势,又不敢摸,焦急溢于言表。
“你怎么在这儿啊”易桢问。
“兄长拜托我做的事情做完了,方才看见有人趁城中乱起来,抢别人的东西,我去把他赶跑了。”杜常清说完,往四周看看,想问那个道长,但是想了想,还是打算不提到他。
易桢笑了笑,想起这孩子一向是他人口中的道德楷模,会大半夜出来做好事也确实没错。
他入世不深,一腔赤诚。
“桢桢你笑什么”杜常清有些困惑,他说“你有没有地方去要不要和我走我带你去看医生。”
“小杜弟弟,你不用担心我。”易桢说。
杜常清看了一下她满是血污的裙子,心想怎么能不担心呢,可是想着她眼睛里不开心,也没再继续逼问她身上的血和她脸上的红痕。
但是话还要继续说下去的,于是他硬是接道“我比你大,叫小杜弟弟是不对的。”
他心里想着怎么能让她好受一点,不要这么不开心,想了一会儿,想到一个熊的笑话,不知道这个时候讲笑话合不合时宜,又在心里纠结上了。
桢桢的身子看起来很不好的样子。她是不是只惦记着给别人治病,不顾及自己的身子。
杜常清的坏处都是少年的坏处。比如说有时候言行幼稚、不会说话,一条道走到黑,撞破南墙也绝不回头。
他的好处也都是少年的好处。今天闹不愉快,明天就和好。就算是很生气很生气,但是人家一道歉,他就撑不住和人家继续好了。
杜常清最后索性心一横,向她张开手,语气坚定地说“桢桢”我们必须去看大夫。
他话没说完,忽然听见易桢低声叫了一句“常清哥哥。”
她埋着头,眼睛一眨,泪水滴在满是血的裙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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