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杜常清(10)

    杜常清是个乖孩子。

    易桢一直都知道这一点。

    他善良又正直,尊敬长辈、乐于助人, 就算不对的、犯错的并不是他, 他也总愿意去体谅别人。

    比如,他明明知道兄长当初逃婚是不对的行为, 他依旧选择帮兄长遮掩。因为再怎么样,那也是爱护他、关照他的兄长。

    若不是后来对易桢的爱慕,压倒了这几十年以来一以贯之的敬爱,他可能会一直将这份逾越的感情压在心底。

    对兄长都如此尊敬, 对父亲就更加了。

    到底是费尽心思养育他、教导他、无时无刻不为他担忧的父亲。

    他是听话的好孩子, 虽然“向父亲隐瞒自己修为崩溃”这事不算恶意撒谎骗人, 但显然也不能归到“孝顺的孩子会做的一百件小事”中去。

    眼见父亲走过来质问自己,杜常清连忙解释了一句“父亲, 我如今修为已经恢复正常了。”

    他的修为无法正常调用,主要是因为心结。

    可是他的心结早就解开了, 易桢牵牵他的手, 他幸福得都快要冒泡了, 还有什么心结不心结的,记都记不起来。

    杜伯父看了他一眼, 很干净利落地说“那我们来过两招。”

    然后他们就打起来了。

    易桢“”

    易桢觉得应该没事吧。毕竟是亲生的, 又不是什么大错,撑死了也就约等于“晚上十点后回家没提前告知父母”,怎么也不至于打死, 骂两句顶天了。

    她比较在意小杜弟弟的修为问题。

    她记得, 当初在医馆的时候, 就听医女说“他修行上出了问题,心法反噬”。

    她那时还心虚来着。只不过后来事情太多了,道长啊、蛊毒啊、公主啊,在生死边缘来回试探,后来就给忘了

    对不起,那个时候比较关注自己的狗命。

    现在按照已有的信息,仔细地捋一遍,小杜弟弟修为出问题,应该是得知她的“死讯”时。

    也是啊。

    当时为什么会在丰都遇见他呢

    他到丰都来做什么呢

    是想着在鬼城丰都,遇见她的魂魄吗

    所以当时才会被误会成已死的亡魂吧。

    易桢心下有些惊讶,不过那惊讶就像是熬汤时汤水咕噜咕噜的响声,吓人一跳,但是同样让人欢喜。

    她之前对小杜弟弟一直有点偏见,觉得他是个孩子,他不懂事,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被荷尔蒙冲昏了头脑。

    但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荷尔蒙作祟导致的冲动。

    他只是温柔又坚定,一直在向她的方向而来。

    有时裹足不前、有时走走停停,也有时朝她飞奔。

    或者说,只要她给出了任何回应、任何正面的暗示,他都眼睛亮晶晶地朝她飞奔而来。

    不计得失、不顾其他,甚至连自己的修为、自己旧日在乎的一切都抛下了,朝着她飞奔而来。

    他不是冒失冲动的人,会这么做,是因为非常喜欢她吗

    此时,这对父子已经结束了对招,也不知方才在半空中交手时说了什么,各自轻飘飘地落下,脸色都不太好。

    还是杜伯父先说了话“你修为不稳,需要闭关。”

    杜常清低声说了一句“我不是孩子了,父亲。”

    杜伯父作为过来人,明显知道他是为了什么,甚至知道他话里隐含的那个姑娘如今就站在面前。

    但是杜常清态度如此坚定。他虽然严厉,但也是为了自己的儿子着想,不然也不会到阴森密诡的南岭密林之中冒险,去给自己的孩子寻找生辰礼。

    孩子已经表现出了那么明显的“珍视”和“喜欢”,他此时若故意和孩子对着干,弄不好就是几十年白养了。

    可是就这么放任不管,又生气,明明知道结果了,但依旧冷冷的一句告诫扔出去。

    杜伯父对易桢是很不满的。换言之,他对所有接近自己儿子的适龄女性都不满,觉得那会干扰自己儿子的修为,害了他的前程。

    也正因如此,杜常清才几十年都没接触过适龄女子。

    这次杜伯父会让他出关,是觉得他能接触到的唯一一个贵女就是自己嫂子,自己儿子养了几十年了,不是那种会对嫂子下手的人。

    嗯。

    养孩子真是个考验胆量和想象力的活。

    杜伯父自己也是从少年走过来的,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没用,说什么、做什么,都拆不散这对方才才定情的小情侣。

    因此他也不说没用的,看了杜常清一眼“你既然想好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杜伯父自己也沉溺过情爱,一度走到结婚生子的地步,后来还是掰了,是以对情爱极其蔑视,一心在修行上。

    好在小杜弟弟没有受他这种畸形婚恋观的影响。

    或者说,一个少年,就算师父教导上一百遍“女人是老虎”,但是在他亲眼见到女人变成老虎,还把人给吃了之前,他都只是当耳边风听一听罢了。

    杜常清脸都涨红了,但是依旧丝毫不退让“我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明白这一点。”

    他知道父亲不喜欢一切让他分心、让他不专注于修行的东西,他现在做出的姿态,就是父亲心底衡量时的砝码。

    若是父亲觉得他不够在意,或者只是一时冲动情迷意乱,父亲是真的会对桢桢不好的。

    易桢屏气凝神,既不敢出头和杜伯父刚起来,也不敢脚底抹油就地跑路。

    但是易桢还是试着去帮着说话“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说话”气氛不至于凝滞成这样的。

    亲生的,不至于这样吧,只是搞个对象而已啊。

    她说完之后,杜伯父沉默了几秒,然后冷淡地说“接着。”

    易桢还以为他要给自己发个红包什么的,条件反射地抬头去看杜伯父,结果发现自己又被无视了,杜伯父是在和小杜弟弟说话。

    易桢“”

    小杜弟弟手上多出一个墨绿色的小盒子。

    杜伯父继续说“这是南岭的不死虫,附在濒死的活物身上,可以维持其濒死状态。”

    小杜弟弟顿了一下,有些茫然的样子,抬头看过去。

    杜伯父冷冷地说“本来打算你过生辰时送给你的,但是我今年不想再见到你了,现在直接给你了。”

    不死虫产自南岭密林,极其罕见。

    杜常清记得,他年少时有过不少qq空间型发言,还说过希望喜欢的东西永远不要死去。

    记得他当年心心念念的东西,却贬损他现在喜欢的人。

    父母对孩子,常常是关切有加,又隔阂得厉害,说起来又可气、又可怜可悲。

    他攥着那个墨绿色的小盒子,说了一句“谢谢父亲。”

    杜伯父已经不见了。

    现在就只剩下他们了。

    风从冷林中吹过,易桢觉得有些冷,便缩了缩肩膀。

    杜常清知道她觉得冷了,忙说“我们到城中去吧,你累了,也该歇息了。”

    语罢,他有些不好意思般,低声道歉“我父亲他想必是近日情绪不佳,所以才这么冒犯。平常他是很面硬心软的一个人。我很抱歉。”

    易桢连忙摆手,说没关系能体谅。

    两个人这样你来我往地客套了一番,倒又过去了一段时间,在桥上又吹了好一会儿的冷风。

    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话沉默下来的,两个人忽然对视了一眼,便一起笑了。

    这笑意有几分赧然,又有几分恍惚,觉得他们真不该像陌生人一样客套,应该更、更亲近一些。

    可是那言不由衷的客套,倒像是什么东西的底色。说出来的话都流于表面,可还是要说,因为还有些说不出来的话,要靠彼此的暗示去猜。

    “方才”易桢欲言又止。

    他那么维护她。

    她的话没说完,可是杜常清已经懂了。因为她试探着朝他靠了靠,然后就顺理成章地被他牵上了手。

    他向来是幸运的,他从未如此感谢过这份幸运,见她眉眼间都是清冷文静的爱意,不由自主地便更添了几分勇气“我想每日都见见你。”

    依旧是这一句话。

    可是易桢知道他的意思和之前不一样了。

    月光下,方才那些虚幻的、闪闪发光的鱼好像又再度出现。

    山上那间道馆看起来很遥远,观中的人已经歇息下了,所以一点灯光都没有,像块陷在海底泥沙中静默的石头。

    他们像是在几千年前的海底,一点点泅渡到对岸去。

    “明天应该会有好天气吧。”易桢说。

    “明天下雨。”杜常清说“我们已经度过一次明天了。”

    易桢笑了笑,眉眼弯弯,轻声说“我忘了。”

    杜常清说“下雨天也好,雨声很好听。”

    这话也没什么好笑的,但是说着说着,这俩人又不约而同地相视笑了一下。

    其实并不是在笑当下的事情。

    但这笑约等于已经互诉衷肠了,说已经说完了、听已经听完了,心里都是空空净净的。

    “走吧。”易桢说“明天要到了,记得买把伞。”

    杜常清攥着她的手,点了点头,同她一起,在月下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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