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良心,易桢只是随便逗逗他试试深浅,想知道这位姬家郎君到底怎么回事。
谁想得到他这么好玩。
她的话方出口,面前这位长相清俊的郎君就已经直接愣住了。
他就干愣着,不说话,甚至有几分慌乱地看着她,双眼都是明明白白的求生欲,知道此时叫一声“夫人”就能过关,可是就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脸皮那么薄。
太可怜了吧。
果然传言都是不能听的,这哪是什么花花公子,明明就是一个可怜巴巴的纯情小奶狗。
易桢轻轻叹了口气,她也不是故意为难,只好自己给他解围:“我知道郎君是真心待我,才不愿唐突。”
说完她就进车架里去了。这一身繁重的衣冠属实不能久站,要死人的。
这次轮值的婢女恰好是易如原本经常使唤的贴身侍女,易桢怕给她们看出点什么,坐定之后就开始闭目养神,任她们打理有些散乱的鬓发。
刚才遇袭的地方离姬家的万方船还很远,闭着眼睛只感觉时日易过,一晃神天都微微暗了。
姬家的万方船是很有名的。江湖语称:“水不载万”,说的是船只再大,最多也就八/九千石。但是姬家的航船极大,最大可逾两万石,因此叫“万方船”。
据说船上之人甚至可以一辈子不下船,养生、送死、嫁娶都能铺陈得开,船工数百,南至北洲,西至南岭,沟通五洲三海。
虽然河内临海,但是这种万方船是没办法随便停靠在海岸线旁边的,必须驶入专门的海港。
所以他们这一路正是赶向北幽最大的海港:刺桐港。
刺桐港位于泉州,泉州毗邻河内,为刘氏所把持,因为泉州“三湾十二港”,航运便利,极利言商,刘氏和姬家经常互通往来,关系还是不错的。
只可惜刘氏没有适龄女儿,不然也不会放过这么大好一个联姻机会。
眼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易桢终于忍不住问身边的婢女:“还没到吗?”
见她开口,身边的婢女终于敢说话了:“姑爷前不久遣人来说过了,约莫还要小半个时辰,只是见小姐您在休息,没有打扰您。”
易桢休息了这么半天,这会儿颇感有些无聊,忽然一眼瞥见厢房内的小几上放着一卷玉简,起身拿了过来。
放在新嫁娘车架上的,会是什么书?
易桢将玉简打开,才发现这玉简上空无一字,并不是书籍,只有最开始的一根玉简上用金针锐笔写着三个字“姬金吾”。
咦?这是什么?只写了名字的空白练习本?
易桢仔细研究了一下,没看出所以然来,正要把玉简合上放回去,忽然看见“姬金吾”三个字开始发出暗金色的光芒,随后这三个字下方出现了一个水镜标识。
易桢想起来了。
因为这个世界可以修行得道,大大延长修士寿命,在各位修士无聊的时候,他们发明了挺多稀奇古怪的物件,无用的暂且不说,比较实用的工具中就包括通信玉简。
通信玉简可以和其他玉简实时通信。但两人要远隔千里通信,必须要先与对方建立链接,链接完成之后就会占据一个玉简的位置。
每个玉简的联系人位置是有限的,而且建立链接之后就无法删除。玉简的链接位置满了之后,要添加新联系人就必须再启用一个新玉简。
然而这玩意贼贵,而且有价无市,一般的修士若是有幸得到一个通信玉简,会谨慎添加每一位联系人。
这种又贵又稀有的玩意儿,原书女主易桢自然是没有的,只是在原书的边角中偶尔作为白月光恩宠的象征出现。
也难怪易桢一下子想不起来这是什么。
她刚才摊开玉简研究了多久,外面那位郎君也就看着她的名字发光了多久。
上线提醒,最为致命。
姬金吾新婚前夜因急事离开的时候,还是尽量给自己无故背锅的弟弟考虑详尽了。
比如把自己和家里人通信的玉简留给他了。
上面就四个人。
爹。娘。弟弟。易家姑娘。
杜常清已经应付了双人份的“母亲的唠叨”,模仿哥哥的语气尽量满足母亲对婚礼细节的好奇心,然后再拿回自己的玉简用自己的语气把这些问题再答一遍。
他刚答完想喘口气,就看见易姑娘的名字亮了起来。
给新嫁娘准备的玉简,上面只有和姬金吾的通信选项。
所以她摊开玉简那么久,也不说话,就是盯着这个名字发呆?
杜常清原本打定主意不管的,他非常清楚自己只是过来帮个忙,以后这位易姑娘会是他的嫂嫂,现在造成误会以后就说不清楚了。
然后就失败了。
毕竟“新嫁娘险些被掳走,怯生生去拉夫郎衣袖被推开,问夫郎为什么对自己这么生分也没有回答,最后只好一个人闷在车里对着夫郎名字发呆”这件事情,有点过于悲惨了。
易桢点开水镜标识,果然弹出一个散发着莹莹光芒的对话框。
【姬金吾:易姑娘,有什么事情吗?】
咦咦咦?他这句话什么意思?他是不是能看见她在线啊?
易桢对这个新鲜玩意儿极为新奇,试着回答。
【易家姑娘:没什么事情。你一直待在外面,冷不冷啊?】
对话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答,婢女过来告诉她快到了,要准备下轿了。易桢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正要把玉简收起来。
【姬金吾:冷。】
【易家姑娘:我有带手炉,一直抱在怀里,可暖和了,我待在车里用不上,你要不要拿过去?】
这次对面倒是反应得很快。
他撤回了刚才那条消息,重新编辑成了:
【姬金吾:不冷。】
易桢:“……”
易桢:“……”
???
新嫁娘的车架直接上了万方船,因为天色已经暗下去了,又是在水域旁边,怕一时没看顾好出意外,索性直接接到船上布置好的厢房里去。
与其说是厢房,不如说是楼阁。
这一趟是为了娶新娘,船上早早就布置好了,一切都围绕着这对新成婚的夫妇,怕新娘子思家心切,船上的新房还装修成了北幽本地的形制。
杜常清把玉简合上,他身上张扬的红色喜服已经换成了略微低调的常服,虽然主色调还是红色,但已经不那么扎眼了。
“我去看看流水喜宴。”他对范汝说,准备下船到刺桐港去。
范汝知道他是不敢再在新娘附近待着,也不点破,笑道:“你哥还没打算回来?”
杜常清忧心忡忡地摇头:“他三个时辰前告诉我说让我再撑会儿,后面就没再回消息了。”
“他到底是去做什么事情?”
杜常清摇摇头:“我不知道。”
范汝摆摆手:“算了算了不想了,你哥那么大一人,他要干嘛他自己清楚,出不了什么事的。”
杜常清点点头,正要下船,忽然转头问他:“兄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们是不是该和易家姑娘说清楚?”
“说清楚什么?”
“一切。”杜常清说:“这么骗人总归是不对的……一直骗她我觉得要出问题。”
范汝愣了一下,看了他一眼,心里把“要出问题”这几个字揣摩了几遍,忽然笑了:“我建议你别说,你们兄弟长那么像,不说谁都看不出来。”
“不过,你要是担心,觉得不对,你就去和她说清楚。对吧,你是一个有道德的人,我才是那个没有原则的人。”范汝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
杜常清在船头站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到新嫁娘的楼阁前去,径直下了船。
刺桐港作为冬日唯一不封冻的港口,本来就人流量巨大,流水喜宴几乎没有空置的时候,到处都坐满了人。
杜常清刚到酒楼,负责操办喜宴的老陈就一脸担心地凑了过来。
他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表情都严肃下来了,结果老陈揣着手对他说:“公子啊,不得了啦,有个小和尚一直在吃席啊!”
杜常清没明白他的意思:“流水席就是给人吃的啊?”
“不是啊,他一直在吃啊!我们中午开宴之后,他都没挪过地方,这样吃下去要死人的啊!”老陈苦着脸说:“这孩子估计饿久了,一直在胡吃海塞,劝也劝不走,他身手又好,强行赶他怕是要把这酒楼给砸了。”
杜常清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示意老陈赶紧带他过去。
酒楼里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热热闹闹的,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走进去仿佛陷入了声浪的海洋。
杜常清扫视了一圈才看见那个小和尚。
约莫六七岁,蓑衣笠帽、芒鞋破钵,背上还背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小背篓,小背篓里面有只毛色都没上好的熊猫崽崽。
那小和尚脸都埋到碗里去了,稀里呼噜地吃饭,他背篓里的那只熊猫崽崽牙都没长全,抱着一根不知哪来的竹笋一个劲地啃。
眼下不是生长嫩笋的季节,那棵竹笋已经老得发黄了,看着都硬邦邦的,熊猫崽崽还在一个劲硬啃,刚长出来的幼白牙齿卡在笋衣上,根本嚼不动。
小和尚埋着头吃饭,没发现杜常清靠近,那只背篓里的熊猫崽崽反而发现了,手上的竹笋一扔,双手搭在一起上下挥动,冲着他摆出熟练的卖萌笑容。
杜常清走近了几步,才看见破背篓上面还贴着张纸,用歪歪扭扭的小孩字体写着:没钱吃饭,好心人帮帮我。
还没满月就出来打工养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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