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的名字叫“观弈”, 但是很少会有人正经叫他的名字,大家都叫他小和尚。
小和尚去过很多地方, 吃过很多苦但是他太小了,还不知道自己的经历叫做“吃苦”, 他只觉得挺好玩的。
有的时候他实在没钱吃饭,也找不到好心的人愿意管他的饭,他会到河边去抓鱼。鱼包上树叶, 树叶要找大大的、没有毒的,鱼要去鳞片、内脏,还要扔掉腮,不然吃起来会很腥。他身上会带着辣椒里面白白圆圆的籽,还有盐巴, 抹在鱼上面,然后用树叶包好鱼, 树叶上抹一层稀泥,直接埋在火堆里。
诸如此类十分简陋的野外生存食谱, 他还知道很多,多得不符合他的年龄。甚至许多世家小姐公子一辈子没去过的地方,他也全部去过了观弈不怕吃苦、也不胆小。
但是他现在有点不敢乱动。
观弈从来没有在漂亮姐姐的衣柜里待过。
到处都是又软又滑、好看又散发着香气的衣服,小孩子本能地喜欢鲜艳的颜色, 这些颜色笼罩着他,让他觉得安心又惶恐。
就像刚才, 太阳悬在天上, 衣袋里安稳地放着钱, 手里还被漂亮姐姐塞了几个金铢,背着的袋子里有新鲜的竹子,背篓里背着他的熊猫,他们两个人理直气壮地走在街上。安心又惶恐。
“来,出来吧。”他正犹豫要不要去摸一摸那些鲜艳又漂亮的衣服,忽然衣柜打开了,戴着白色纱帽、看不见脸的漂亮姐姐半俯下身子来,向他张开了手。
观弈放心地投入了她的怀抱,小孩子有时候看事情会外清楚,他知道这个漂亮姐姐又心善又好说话,不会欺负他的。
易桢悄声给小和尚解释了一下现在的情况,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总之就是要让他装成不认识自己,只是跑到船上来找自己熊猫的。
林大哥和李巘道长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他们俩都不是爱说话的人,此时只是在尽力挽救正在往冰点滑去的气氛。可惜注定失败。
因为唯一可能挽救这场社交灾难的人林娘子正全身心沉浸在摸小和尚的光头上。
“出来找父母吗”林娘子和这孩子相处了不到半个小时,已经很喜欢他了“那么小一孩子,真可怜。”
天色已经晚了,林娘子切了几盘子竹叶腿,给林大哥那边端过去了,怕小和尚长身体不够吃,直接给他拿了一整个腿。
据林娘子说,他们夫妇可能就是命里没孩子,已经不奢望能自己怀上了。
“喜欢吃就多吃一点啊,”林娘子见小和尚喜欢,十分开心“这是中洲我家那边的特产,我还会熏冬腿、茶腿、甜腿,你愿不愿意留在我家啊愿意每天都能吃。”
小和尚不知道吃个火腿怎么就把自己给卖给人家做儿子了,很是迷茫,也不敢继续吃了,看看易桢,又看看林娘子,怯生生地问“我要是不愿意留下来,我还能吃这个腿吗”
林娘子一笑,摸摸他的小光头“吃吧吃吧,没事,逗你玩的。”但是神色已经落寞下来了。
易桢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林娘子以前是中洲人吗”
林娘子点头“是啊,不过搬到北戎来很多年了,还是真人当初出手帮我们的。”
林娘子主动介绍道“刚才你林大哥不是说了,他原先也是算命的,后来我们家里不同意我们俩在一起,我们才找机会逃出来的。”
“从中洲到北戎,确实很远。”易桢说。
“欸,我偷偷给你讲,我特别能理解你,与其在那种压抑死人的环境过一辈子,还不如跑了。”林娘子压低声音凑过来对她说“我和你林大哥本来打算跑到北幽就行了,结果一路阴差阳错,最后来了北戎洛梁,不过也长了不少见识,这辈子算值了。”
“嗯”易桢还挺想听他们的故事。
“我那年20岁,刚好是十年前,北幽先帝昭王还在,他那个宠妃死了六七年了,但昭王还念念不忘要再见她一面,哪怕只能见魂魄也好,悬赏了好多金子。”
“你林大哥原本就是钻研这些神神叨叨的,就鼓捣出一盏锁莲灯,和人说要献给昭王的,以此为借口,带着我一路跑到北幽来了。”
易桢问“锁莲灯是什么”
“就是传说中可以见到亡者魂魄的灯,如果点灯的人和亡者互相思念,这盏灯就能召唤出亡者的魂魄。”林娘子解释道“做起来很难的,你林大哥也做了几年才成功。”
易桢若有所思“先帝昭王的宠妃是在17年前去世的,去世了七年他也依旧这么思念她吗”
林娘子笑道“你不太了解先帝和娴妃的事情吧一直到先帝去世,他都在寻找复活娴妃和他们孩子的办法,昭王的藏宝图现在也有许多人惦记呢。”
易桢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她一直专注于修行,还没来得及看各国的历史和时政。
因为易桢说了自己不能见风,这天晚上都没出门,一直闷在房间里背书看心法,还和杨朱道人沟通了一下,确定自己是很想知道无间蛊的相关信息,然后等晚上大家都睡了才悄悄到甲班去透透气。
小和尚跟着她偷偷摸摸跑到甲班的侧面看月亮,他们已经看不到博白山了。
林娘子说他们家买了很贵的防御卷轴放在船上,杨朱真人看了都说好,所以刚才才会劝李巘道长留下来的。
小和尚没有在她身上闻到衣柜里的那种好闻香气,有些疑惑地抬头问“姐姐,你身上怎么没有味道。”
易桢摸摸他的头,解释说“海里可能会有人来抓我,我不能让他闻到我,就消除了身上的味道。”
她把小和尚抱到自己身边来,温言说“姐姐有件事情要和你说,不是怪你,就是小孩子有时候不会注意到,但这件事其实挺重要的。”
“什么”
月亮朦朦胧胧的,远处的灯火已经变成了一条线,海水起起伏伏,甲板也随之起伏,易桢压低声音,很认真地说“在日常生活中,我们还是很有必要用一些礼貌用语的,比如对不起、请、谢谢之类的,刚才林娘子请你吃好吃的,你就要谢谢她哦。”
小和尚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易桢“那如果林娘子和你一起出去吃饭,吃完饭,你要怎么对她说呢”
小和尚不假思索“对不起,我没有钱,这顿你请,谢谢”
易桢“”
喂是礼仪训练不是小学语文课连词成句啊你误会了
易桢“算了,这个以后再说。你要不要回博白山去啊林娘子说她们十几天后还会再去一趟博白山,你可以在洛梁城玩一会儿,然后再跟着他们回去。或者明天李道长走的时候,你问问他能不能带上你”
“我明天不回博白山。”她话音刚落,忽然听见旁边有一个男音插了进来。
易桢被这突然的声音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然后才看过去“你怎么在这儿”
那个男音有些奇怪的样子“我一直在这儿你没看见我”
眼看着大晚上的剧情往恐怖片的方向狂飙,易桢低声念了个凝神咒,终于透过帷帽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男子。
草,他的衣袍是青灰色的,又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过,她戴着的帷帽白天还好,一到夜晚视野范围降的厉害,直接把他给过滤掉了。
易桢勉强应他的话“抱歉,我刚才没注意到你。您可以提醒我一下的。”
李巘的话语没什么情绪起伏“我以为你看见我了,然后还是想坐这里。”
易桢轻咳了一声“一般没有人会这么做的。”
因为戴着帷帽,她看不太清李道长的表情变化,只听见小和尚好奇地问“大哥哥,以前有人这么做过吗”
李巘点点头“以前有个姑娘,老跟着我,她就这么做,说这是友好的表现。”
易桢好奇心起来了“冒昧问一句,后来呢”
李巘说“因为她说跟着我是因为想了解我,我特地找了个时间向她抱怨了半个时辰我的生活,然后她就再也没来过了。”
易桢“”喂你故意的吧
她是不是被这道长凛凛如高山冰雪的气质骗了这根本不是高山冰雪遥不可及,这是夏天盛在酸梅汤里、碰到瓷碗叮当响的碎冰吧
小和尚兴高采烈地说“学到了”
喂你小小年纪能不能学点好的
易桢“道长刚才说您不打算回博白山了”她不会接下来的日子还要继续和他同行吧这么一天到晚戴着帷帽太不方便了吧
李巘点头“我师父刚才说你需要无间蛊的信息,我手上不全,要再去一趟洛梁城帮你找。”
易桢“”
等一下,刚才是不是她自己向杨朱道人问无间蛊的
易桢在帷帽下表情扭曲。
我坑我自己 。
易桢决定至少要维持表面上的礼貌“麻烦道长了,多谢你。”
李巘点头“不谢。”
他说“虽然多管闲事不好,但我认为你最好听大夫的话,不要见风为好。”
易桢“”什么
李巘看了她一眼,她戴的帷帽实际上不止遮住了她的脸,还遮住了她的肩膀。只能看见她的手。
李巘问“洛梁有人来接你吗”
“没有。”
孩子的父亲也太不靠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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