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苏所大夫指点了阴沉木的来源, 离开医馆去找阴沉木之后,杜常清一路上都在琢磨那个挺神奇的不死蛊。
杜常清其实挺不好意思的。
方才逼迫易桢做出答复的行为实在是大大超出了他的羞耻心底线,简直像是个不讲理的孩子。
在他过往的价值观里, 这些和“君子”完全不搭边的行为都在“最好别做”的范畴里。
每次去阳城过夏天, 母亲都会私底下对着兄长和范祭司指指点点,很不满地说“不能学他们俩”
母亲对兄长的期望很高, 但是兄长年轻的时候过于胡来了, 以至于母亲把一部分对兄长的期望倾斜到了他身上。
确实是期望高。要不然母亲和父亲约定老死不相往来的时候,在双胞胎中选孩子也不会选兄长。
兄长可能也知道自己不太能满足母亲的期望, 他自己有时候也会对杜常清说“你不要学我。”
不要学什么呢
其实他们没说清楚, 杜常清也模模糊糊没有一个准确的定义。但是他想自己这种堵着女孩子一定要和她见面的行为应该就是吧。
桢桢在心里说不定会觉得他特别过分。她以前可是他名义上的嫂嫂。
尽管有种种不好,但是最后的结果是好的。
桢桢完全满足了他的要求。
太棒了。桢桢真好。杜常清决定下次还敢。
就算是雪白雪白微笑天使一样的萨摩耶,为了一口好吃的, 也是会抱着人的手臂不让走的。
就是得逞之后,羞愧和不好意思几乎把他整个人都要淹死了。
为了不显示出过分的窘迫,让易桢发现自己其实色厉内荏,杜常清很专心地在听医馆的大夫讲话。
杜常清在修行上非常有天赋,但是要达到这么高的修为,也是日复一日投入了非常多的时间。
他今年不过昌黎之年,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修行上了,有的领域几乎只能用“一无所知”来形容。
比如“和女孩子的相处之道”、“正确追求心上人的姿势”以及“夫妻之间是如何拥有下一代的”。
医术方面他虽然不至于此,但也是所知不多, 听苏所说了这些稀奇古怪又有趣的医学知识, 注意力还真的被转移了。
“小杜弟弟在想什么”易桢原本想叫他“小杜”的, 但是在十几年的高强度应试教育的灌输下,这两个字一出口就想起了大诗人杜牧,接着就是默写成条件反射的阿房宫赋,“二川溶溶,流入宫墙”。
固有印象让她没办法自然地使用这个词去称呼面前的白衣少年,不自觉还是叫全了“小杜弟弟”这四个字。
杜常清倒是没注意她对自己的称呼,思绪被她打断的瞬间,方才短暂遗忘的那些窘迫和不自然全部再度涌来,一下子差点同手同脚,一边在心里羞愧地呐喊“我怎么变成了一个堵着姑娘强迫她答应我要求的坏人”,一边强撑着答易桢的话“我在想不死蛊的事情这种蛊毒很有意思。桢桢在想什么”
兄长教他的,和人聊天要小心不要变成“一问一答”的模式,不然会让对方觉得很无趣。
他们已经离开医馆很长一段路了。
苏所大夫说,阴沉木一般是千金难求的棺木材料,皇家陵园里是肯定有的。但是今年因为企图破坏皇陵的罪名已经吊死了几十个人了,建议他们不要动这个心思。
皇宫里有专门的阴沉木种植园地,但这条路子也不太建议。
最后的办法就是上京西城城郊的苦山了,苦山上偶尔会生长野生的阴沉木,运气好可能真就碰上了。
最后苏所大夫还好心地给他们指路,说顺着御渠往西走,走到尽头就是阴沉木生长的地方。
“其木横生土中,不见天日,有枝无叶,沉沦泥沙之下,世莫知之也。人过其上,足步有空窾声,知其下有此木焉。”
易桢说“唔,我在想阴沉木和方才那个祝由科大夫苏所大夫靠不靠谱啊”
杜常清“啊”
易桢主要是觉得他那副样子真的很像江湖骗子啦,正经的医生不都是懒得搭理你的模样,哪有这么热情把大夫当服务业做的,还拉着你说什么行业辛密,一般下一步就是拉着你买他的产品。
杜常清“应该不会。之前那个针灸科的大夫我很熟悉的,他推荐的人不会有问题的。”
听他这么说,易桢才稍微放下心来,但还是说“我们快点出城去,然后御剑前往苦山,这样快很多。”
上京城中明令禁止御剑。
他们顺着御渠往城外走。
宫中长汤十六所,皆退水于金沟,间有珠璎宝珞,流出御渠。
因此御渠边围着不少贫民,就这么一直蹲在御渠边,渴望捞起宫人失手掉落的贵重物品。
他们这一路走出去,似乎还真有不少人捡到了御渠中的“宝物”,欢呼雀跃地去换钱回家。
他们去寻阴沉木,大概率是今晚整个晚上都要在山上走动的,因此碰到干粮铺子的时候,还停下来去买吃的了。
干粮铺子旁边是个茶铺。上京的茶铺和洛梁的茶铺很不同,洛梁是专卖上好的茶水,风雅得很;但是上京就是个卖酒的地方,挂羊头卖狗肉起了个茶铺的名字。
茶铺里围了很多男人,也没点菜,就硬喝酒,一边喝一边侃大山,话题乱七八糟。
有的在嘲讽蹲在御渠边上捡垃圾的贫民,说到底是出身卑贱,怎么比得上我们这些有鸿鹄之志的皇室后裔。
哦,原来这伙人是李道长说的那些“想当世家门客又当不成的破落贵族子弟”,和那个当街杀人的小男孩是一个出身。
易桢记得以前念书的时候老师教过,“皇室后裔”听起来很尊贵,但其实就是个很泛滥的形容词。
比如明初的时候,皇室成员统共才49人,但不过到了万历年间,仅仅是皇家记载的嫡传子孙就多达八万人。庞大的、需要供养的皇室数量,让朝廷的财政背上了巨大的负担,甚至间接导致了朝代灭亡。
北幽虽说还有个宣王在位,但是各地世家割据,上京早就失去了统领各地的能力,统御范围也就是上京附近的几座城池。
北幽已经传了大几百年了,皇室后裔的数量就更多了。这群人虽然家世没落,但是到底曾经有个耀眼的出身,不甘于贫困,便相约来上京讨个过活。
这群喝酒的男人一会儿说“冯家的门客是最难当的,冯家是世家里最好最严格的”,一会儿又说“冯家家主到底是个家生的庶子,不懂得招揽贤才,现在看着风光,不过是吃老本”。
大约是在说自己是贤才,冯家不礼贤下士三顾茅庐来招揽他就是眼瞎。
本来等老板备货也是等,听他们说说话也还挺有趣的,但是不知怎么回事,这些人的话题开始越来越不堪入耳。
“延庆公主哈哈哈延庆公主那里能有什么出路她自己不都是一双玉臂万人枕的货色,看着风光,还不是在男人过活”说话的是个醉醺醺的男人。
另一个瘦巴巴的男人结结巴巴地反驳他“延、延庆公主还是、还是有体面的”
醉汉看有人反驳自己,更加来劲了,拍着桌子说“她有什么体面她那个傻子哥哥能给她什么体面现在大家不敢招惹她不就是因为她和冯家陈家那几个家主睡在一起”
后面的话越来越难听,甚至还开始掰扯延庆公主的入幕之宾到底有哪些。
要是李巘道长在这里,估计已经捂着她的耳朵走开了。他老是把她当成又软绵绵又胆小的善心小姑娘。
想到这里,易桢转头去看小杜弟弟。
小杜弟弟已经接过了老板备好的干粮,整个人简直就是活生生的uc震惊体,大约脑内在疯狂刷屏“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这种事情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他的神情过于惊慌,以至于易桢思考了一秒要不要捂住他的耳朵带着他走开去。
好在小杜弟弟震惊的时间很短,他很快掩盖住了自己狼狈的神情,有些不自在地说“我们走吧”。
没走几步,身后那个茶铺就被匆匆赶到的北镇司以“妄议国事”为名端掉了,茶铺里乱成一团,全被押走了。
不知道是因为那个醉汉刚才说宣王是个傻子,还是因为说北镇司的督主徐贤也和延庆公主有一腿
苏所大夫的医馆很偏僻,也就是说离城郊不太远,他们走了一会儿就已经看见城墙了,不远处就是上京西门。
出了厚重的城门,骤然就荒凉下来,他们御剑来到苦山,落在苦山前的一个小村子里。
小村子更荒凉,十室九空,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几户人家也很奇怪,都是妙龄寡妇,结伴住在一起。
不等易桢在橘里橘气的百合思路上走远,答应给他们收拾间屋子休息的两位少妇就全说了“苦山闹鬼啊,前几个月闹得厉害,害了好几个人,这村子本来就荒凉,这下更是都往外搬。但是闹的鬼不伤年轻女子,我们夫君早死,被夫家逼着再嫁,干脆就结伴逃到这里来,夫家的人怕鬼,也不敢来抓我们。”
说到这里,她们一齐看了一眼杜常清,掩嘴笑道“这位郎君天黑之前就快点离开苦山吧,虽说已经有些日子没有闹鬼了,但是还是小心为上嘛。”
杜常清倒是完全不怕,他悄悄给易桢科普,说这种所谓的“闹鬼”,不是妖修作祟就是人死之前产生的“念”,没什么好怕的,要是遇见了就顺便为民除害好了。
易桢也不害怕,都说了这里闹的鬼不害妙龄女子,她就是妙龄女子啊
于是她和小杜弟弟没带怕的,一路往苦山上去找阴沉木了。
三个时辰过去,天全黑了,什么也没找到。
易桢坐在路边的青石上喝水,只恨身上没个手机,不然她必定是微信步数第一。
“我找一直住在村子里的那个姐姐问过了,”易桢说“她说十次里有七八次都是在阴坡上发现的阴沉木,可是我们已经把阴坡都走了一遍了。”
杜常清“或许是因为我们想要阴沉木的心思不够执著苏大夫说心要够诚。”
他说完,见易桢依旧一副不是特别相信那个大夫的样子,问了一句“桢桢为什么不太相信苏大夫呢”
易桢想了想,小声说“他有的地方真的太像骗子了”
“比如呢”
易桢“比如这个心要够诚。怎么能证明自己心够诚呢,永远找不到的话,永远都可以说心不够诚啊。还有苏大夫给道长的小木牌编号是五,我们前面哪还有别的病人在等啊。”感觉就是骗子行径。
不知道是不是她关心则乱的缘故。之前那个大夫看着就靠谱很多。
杜常清微微一愣,说“医馆里就是从五号开始往后编的啊。前四个是善牌,一号留给危急重症患者,不立刻上手治就要死亡的那种人;二号留给老人;三号留给孕妇;四号留给婴孩。其他大夫也是这么编号记账的呀。”
易桢“啊”了一声,眨着眼睛,不好意思地说“这样的吗。”
杜常清问“桢桢从来没上过医馆吗”
易桢回想了一下梦境里“易桢”的小时候,感觉原书女主的身体素质还是很可以的,再加上无间蛊的伤痛削弱效果,就算生病时继母王氏有意拖重她的病不给她看医生不让她去医馆,也从没出过大问题,都是几天就自己扛过来了。
她摇了摇头“我小时候家里是继母,她觉得小孩子不要老看大夫,自己扛一扛就好了。”
杜常清一直是那种全家人都很爱他的小孩,就算家里父亲母亲约定好一刀两断永不相见,但是母亲还是很开心他到阳城去玩的。
不像父亲,父亲觉得断就是断了,他一直避免再见母亲和兄长。兄长好像都没见过父亲几面,平常最多也就是中规中矩的书信往来。
更何况父亲一直不太喜欢兄长的样子他觉得兄长太轻薄浪荡了,果然是被母亲教坏的,小孩子就不该放在母亲身边。父亲对兄长也不算坏吧,毕竟是他亲生的,就是有点看不上他,和他书信往来也是客客气气的。
杜常清虽然知道易桢的身世坎坷,但到底是经历比较简单,对怎么个坎坷法并没有特别具体的概念。现在在听她一说小时候生病了要硬扛,才终于明白“不被爱的童年”是一件很沉重很沉重的事情。,,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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