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瑚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帐外还是一片昏暗,有一道月白的身影隐隐约约在走动。她睁大了些眼望出去,疑心是自己睡过了头。
那个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静,伸手挑起一些床帐,俯下身来看她。
“醒了?”
李承泽只穿了里衣站在地下,头发披散在肩上。问完话,他看到薛瑚还有些迷糊的神态,顿了顿,将她袒露在空气里的□□手臂放进被子,摸了摸她的脸。
“困就再睡一睡,天还很早,看来是我吵醒你了。”
薛瑚想要说些什么,但汹涌来的困意还是包围了她,浑身上下都又疲惫又酸涩,好像被什么东西碾过一样。她什么都来不及想,所有未成形的话都在混沌的脑子里消散开,头微微向着有温度的地方侧过去,然后就再次陷入黑甜的梦乡。
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微微升起,晨曦的微光透过床纸照进屋内。她一下坐起身,惊疑不定地看着时辰,略有些惊慌地掀起被子下床,踏足地面的瞬间腿轻轻一颤,她赶紧伸手扶了下床头,红霞漫上脸颊。
她扭过头,看到李承泽坐在不远处的窗边,就着天光闲闲翻着一本书。他已经收拾妥当,玉冠束发,穿了身玉白描金的常服,眉眼间疏朗又清秀。
他似乎看得入迷,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起身了,扭头看过来,双手将书卷一合扔到一旁,站起身来,向她走过来,嘴角笑容一如往昔,不急不缓。
“别急别急,时辰还早。”
他双手合掌轻拍两下,便有下人推门鱼贯而入,伺候薛瑚洗漱、净面。香椿和皇子府里的大丫头懂眼色地微微搀扶住她去换衣,等从屏风后出来,薛瑚就看见昨夜留在皇子府的婚仪嬷嬷领了两个丫头径直走向了床边。
她扭头不去看,向着妆镜走去梳妆。李承泽本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看着,也轻咳一声移开视线。
薛瑚正对着镜子画眉,却又总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床铺那边,待看到婚仪嬷嬷捧出一张染血的元帕,她手抖了下,眉毛便画歪了。
右手里的螺子黛被人拿走,她顺着力道转身,仰头便看到李承泽略有些尖俏的下巴。他右手指尖转着那只画眉的螺子黛,左手的锦帕轻轻在她眉头上擦去污迹,一边沉吟地看着她。等放下锦帕,他便俯身过来,右手握着笔,嘴角带着几分胸有成竹的笑,为她画眉。
他的面容一下放大在薛瑚眼前,那两道弯弯的眉、清丽的眼、柔和的五官。李承泽做事的时候,专心致志到能忽略其它一切的声音。他没注意到薛瑚在看他,柔软细长的手指捧住她的脸,引她去看镜子。
“第一次画眉,画的不好可不要笑话我。”
薛瑚望向镜子,镜中的人穿一身海棠色的锦缎宫裙,绣着描金穿花蝴蝶,未着妆的脸略有些苍白,只一双眉画得极好,远山含黛的样子。
“这画的够好了,便是我自己都不一定能画的这样好。”
李承泽扯唇笑起来:“那我天天给你画。”
薛瑚笑了,眼睛亮亮的,低头看着蹲在她身旁的他,点了点头。
李承泽心念一动,看着她的笑脸,忍不住想到了昨夜红鸾帐内,她意乱情迷的样子,娇艳开在眼角,跟素日清冷的样子截然不同。
房里的下人已经全部退下。他余光扫一眼,笑意加深,忍不住轻挑着她的下巴,俯身吻了一下。
他以为端庄矜持如薛瑚,定是会又羞又气,说不定还要斥责他一声“不端方”,却不成想抬起头来,正看到她飞快抬手擦了下眼角,避开他的视线,面向妆镜画起了唇。
李承泽怔了怔,看着她的侧脸,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眼花了。
不,倒还有一种可能,只不过他不愿意去相信罢了。他一直都觉得薛瑚并不喜欢他,只是人太傻,又被教的太重情谊,圣旨下了便死心塌地跟了他,但之前看到的种种,又让他忽然对她的想法不太清楚了。
可她若是真的喜欢他……怎么可能呢。她之前从来没有显露过分毫,若是她的掩饰,那也演得太好了。倘若真是如此,他也不必再费尽心思筹谋什么皇位了,比起她的滴水不露,他那些伎俩就太小巫见大巫了,让她看了笑话。
他一时心绪万千,一边是怀疑一边是混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个什么答案。那边薛瑚已经画好了妆容,站起身,看过来:“不是要进宫吗?我准备好了。”
她冲着他笑起来,清丽的淡妆,镶了红宝石的金步摇点在她的额头上,头发梳作了妇人髻,更显得端庄又华贵。她脸上早已没了什么异样,只是笑容比之前更盛,美得让人觉得有些刺眼。
李承泽收拾了心情,伸出手去,嘴边露出一抹略有些狡黠的笑:“说实在的,我这是第一次进宫给那么多人请安,心里惶恐啊。到时候陛下若是再骂我,还得二皇子妃多担待些,替我在陛下和太后面前多说说好话了。”
她反握住他的手,迈步走出房门,天光微微亮,金红和白金的衣摆交错在一起,织锦面反射出华光。
“夫君有命,妾一定做到。”
李承泽忍不住轻笑出声,看着她轻俏起来的眉目,手握得更紧了些。
罢了,只要她能更快乐些,纠结那些又有什么意思。
他把她扶上马车,他跟着上去之后,他望着尚还无人的京城街道,头一次在进宫的路上感到了一丝轻松。
两个人的日子,其实也未尝不好,这改变真的不算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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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宫请安结束的比预想快很多,这很大程度因为庆帝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他只接受了他们两个跪拜便很快回了御书房,留下他们应付后宫的太后和各位娘娘。
太后:“近来出使北齐的事占据了皇帝太多心神,他态度匆忙了些,你们别介意。”
李承泽笑了笑,不过笑里没太多真心:“孙子不敢。国事为重,孙儿和令阳理解。”
薛瑚借着袖子的遮掩伸手,他的手握成了拳,她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面上微笑着对太后和贵妃道:“今儿一早殿下就和我说起小范大人出使北齐这事,我一个妇人,什么都不太清楚,只知道相信父皇、相信咱们的大臣就好了。殿下也忧心父皇,一直都担心他思虑太过伤神,只是不好意思讲出来罢了。”
李承泽手指一松,看她一眼,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笑,不再说话,好似真的是忧心太过,又不好意思开口的薄脸皮儿子了。
在宫里说了说话,又去淑贵妃宫里坐了坐,他们就被放了回去。李承泽在宫里听了一耳朵成婚后要体恤妻子要务正业的话,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坐进马车就长叹一声,生无可恋。
薛瑚含着笑容上了马车,手里还提着一个篮子,心情不错的样子。李承泽看她一眼,看她两眼,终于忍不住,伸手试探。
“你心情很好啊?”
薛瑚看他一眼:“殿下心情不好?我看殿下心烦气躁,刚看到母妃的小厨房有葡萄,不知道殿下心情会不会好一点?”
李承泽看着她,薛瑚也不甘示弱地看着他。三口茶的功夫,二殿下辛苦维持着的矜持败下阵来。
他脱了鞋蹲在马车上,拿着一颗葡萄往嘴里塞,还皱着眉对她道:“这到底是谁告诉你的?别以为葡萄就能把我哄住,我是看在你刚嫁我的份上,不想你着急知道吗?”
薛瑚伸手拿起一串葡萄剥皮,拿着剥好皮的葡萄送到他嘴边,不说话,只是笑。
李承泽:“陛下说我们刚成婚,便许我七日假期,不必上朝,只专心陪你。你想去哪里?可有个想法?”
薛瑚:“我都听殿下的。”
李承泽:“那我们就呆在皇子府里过二人世界得了,七天去哪儿也玩不痛快。”
薛瑚勾了勾唇角。
范闲昨天启程,只怕李承泽也坐不住。昨天大婚后薛易涛便重又北上前往边境,等范闲一过边境,庆国境内再也对他鞭长莫及,想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不过,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除了眼前的人,其他人生还是死,她都不在意。
她剥开葡萄的外皮,送了一粒进他嘴里。玉指碧肉相映,令他怜爱地吻了下她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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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信宫
“范闲北上的路线确定了吗?待再次确认,无误后就去通知小乙。切记消息不能弄错,小乙只能行动一次,一次不成,功亏一篑。”
李云睿捣着花钵,慢里斯条吩咐道。
“对了,老二那边,现在有什么动静没有?”
宫女:“二殿下府里什么消息也没有传出来。陛下借着大婚的由头给皇子妃身边指派了个公公,谢必安说没查清那个太监底细前,他们不会轻举妄动。”
李云睿嗤笑一声:“成婚就是麻烦。不仅多了个碍事的女人,还多了一大堆眼线,束手束脚,搞得老二也只能按兵不动,当真只能醉倒美人乡了。”
大宫女不安地抬头打量她神色一眼:“此外,谢必安还传话。说二皇子托他告诉您,他和您之间的合作,定是要瞒着二皇子妃的,一丝一毫都不能让她察觉,不能露一点马脚。只是,您的谋算,也一定不能将她牵扯进去,倘若二皇子得知您把皇子妃拖下了水,就别怪……”
李云睿面色阴冷:“就别怪什么?”
大宫女:“就别怪……他与姑姑您,翻脸无情了。”
“放肆!”李云睿一把掀翻面前的东西,“我看他是翅膀硬了,敢为了一个女人这般跟我说话?!他娶了个空有名头却不能为我所用的薛易涛的女儿,如今却又为她威胁我?一个棋子而已,竟也翻身张狂起来?他是不是忘了,他前面还有个太子?老二要是不听话了,本宫还有太子可扶持。你告诉他,让他想清楚些。本宫体谅他新婚燕尔一时着相,但有些胡话说出来,着实让我这个做姑姑的伤心。
李云睿甜美地一笑:“这次就算了,令阳算是本宫看着长大,本也不会对她做什么,只是承泽护妻太过心急,说出来的话不好听,他若是知了错,我也原谅他。”
“原谅我?”二皇子府,李承泽打量着手里的酒杯,问谢必安道。
谢必安看了他一眼,好像看到了什么剧毒无比的动物一样,飞快地垂下了眼:“是,长公主是这么说的。”
李承泽笑起来,笑容艳丽,连眼睛里都染上了那么一丝愉悦。
“那就多谢姑姑担待了,承泽已经知错了,下次绝不敢再说错话了。”
谢必安持剑行礼,打算退下去复话,动作却突然一顿,飞快地消失在原地。
同时,窗外传来下人问好的声音:“皇子妃。”
李承泽轻轻动了一下,伸手放下酒杯,脸上那种艳丽又危险的表情消失了。他起身打开门,看到了做好了他想吃点心的薛瑚。
“多谢你了。”他快乐地接过她手里的盘子,放到一旁,捞起她的身子,一脚踹上了房门。
“只是吃点心前,我突然觉得还有别的事可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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