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深出了楼,站在门口吹了会儿风。
身后有人惜别舞女赶了出来,站在他旁边吐出一口浑浊酒气,“差点儿把我扒了……骆深,去哪里?”
骆深转头看了一眼他七零八落的衣衫,挑起嘴角笑了笑。
红唇白齿,半月眼中瞳仁乌黑,又在这样的夜色下,琳琅繁华街景都似画,他像个从画中走出来吸人精血的妖精。
“你继续,我回家了。”这妖精说。
“回家?”江天吓了一跳,把视线艰难的从他身上撕扯下来,刻意轻松的“嗨”了一声,“夜生活刚刚开始,回什么家啊?”
“这两天身体不好。”骆深说。
江天吐出一口气,呵笑了一声,“那我……”
他指了指身后。
舞女倚在门边,眼波流转望着他,见他回头看,将开到大腿根的艳红裙摆轻纱又往上勾了勾。
骆府的马车开过来,叮铃作响停在二人跟前。
明珠悬顶,四角坠着苏绣手捧月白灯笼,真丝作帘,轻轻摇晃间如水波微微荡漾,帘边的车厢上刻画着繁华盛开的牡丹暗纹。
华贵的看一眼都得掏钱。
“你自便吧。”骆深清了清带着些沙哑的嗓子,一撩衣摆,踏上了实心红檀木打造成的阶梯,走上了马车。
江天看了一眼身后,又看了看骆深躬着腰钻进车中动作,舞女朝他抛了个媚眼,他艰难转过头,一咬牙,跟着他一起上了马车。
“捎我一程,我今天也早点回家。”
骆深:“……好。”
叮铃声轻轻响起,像首婉转的曲子,响在耳边只觉得混沌脑子清明了几分。
这车中应当是常年熏着香料的缘故,时间久了一股清冷香气绕在身边挥之不去。
江天用力吸了两口,“什么香?跟你平时身上的香味差不多,用力闻又闻不到,轻轻呼吸就能感觉到有一点。”
“不知道,”骆深举起袖子来闻了闻自己身上,什么都没闻到:“回头我问问,给你送点过去。”
“好好好。”江天点头,又咧着嘴提醒道:“那你可别忘了。”
江家到了。
江天的爷爷是洛阳城太守兼廷尉,到了爹,前年刚提了知州,再到他这一辈儿,大哥去年考上了校尉入了官场。
虽然一代不如一代,但是都比他这个整日留恋酒楼、沉迷声色的纨绔要强得多。
整体算得上是高官显赫人家。
“到了,”江天边下马车边整理被楼里那舞女解的乱七八糟散成一团的衣衫,头也不抬的说:“可真够野的,明天咱们再约呀。”
骆深坐在车中未及说话,被一道苍老震惊的声音打断了,“小天!”
江天一抬头,同样震惊了:“爷爷?这个时间您怎么站在外头?”
他转眼一看,不仅爷爷在,爹和大哥也在,除此外还有两人,虽是便衣打扮,但是肩膀开阔,腰背挺直,浑身都透露出强健有力的威势。
不认识。
但是看上去不好惹。
“这是……”江天犹豫着问。
江太守看他坦胸露背的浪荡模样,让一身酒气熏的血压直往上窜,颤颤巍巍上前一伸手,江天赶紧靠后一闪,躲开了那轮圆了的巴掌。
“竖子顽劣!”江太守愤愤骂了一声,然后呵斥他说:“这是韩将军!”
江天赶紧恭恭敬敬的行礼,“韩将军。”他一抬手,衣带就滑了下去,里衣从脖子开到了肚脐上头,露出些身前肌肤来。
他赶紧伸手一捞,手忙脚乱的裹上了衣裳。
韩将宗看了他一眼,又扫了一眼奢侈的马车,江太守不等他开口,解释道:“宝马香车,是骆家的车吧?”
他这一句,既解释了我真的没有钱买这么华丽的车,又说明了骆家才是真正的财阀。
宝马香车的主人伸手撩开了窗帘,对着江太守打招呼:“爷爷……”
然后又对着江家其他人依次打招呼,“干爹,大哥。”
最后纤长眼睫撑开的视线定在韩将宗身上,略犹豫了一下跟着叫了一声:“韩将军。”
江家大门下提着的两盏灯将浓重夜色逼退了一些,能看到他眼睑上被细密睫毛投射下的参差阴影,一小片,扇形,精致而温柔。
韩将宗想起他的喜好传闻,又看着衣冠不整的江天,略微皱了皱眉,但是很快就展平了。
他视线同副将一对,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对着江太守道:“深夜多有打扰,那我二人这就告退了。”
江太守想到钱就肉痛,压制着心疼,客客气气的送人,“那您二位慢走,可要下官叫马车来送啊?”
实不曾想,韩将宗道:“有劳。”
江太守:“……”
没想到随口客气一句还真的有人能当真,江太守停顿一下,要吩咐人去套马车。
就在此时,趴在窗边的骆深犹豫了一下,问道:“要不……我送送韩将军?”
韩将宗转头看了他一眼,骆深一半侧脸处在黑暗中,另一半迎着光,阴影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显的交界线,使得五官更加精致。
非黑即白的面上,唯一带着颜色的红唇更加显眼,乍一眼看去,润泽艳丽。
骆深见韩将宗看来下意识一笑,露出唇角边浅浅一个笑窝。
熏熏醉酒,眼角微红,唇艳丽的仿佛刚尝了胭脂,配着一双桃花眼竟然有些床笫间的旖旎情状。
韩将宗收回视线,唇角跟着一弯,不明意义的沉笑了一下:“那就,谢过了。”
赶马家仆立刻放下踏脚阶梯,迎他二人上车。
刘副官觉得自己跟这马车格格不入,若是不小心抠掉一块儿,恐怕一年的俸禄都不够赔的。
因此摆手自己晕车,没有跟着一道上去。
马车昏暗冷淡的光线下,骆深伸开的均亭笔直的长腿收回来一半,给韩将宗腾了腾地儿。
韩将宗就近落坐,瞳孔深处蕴藏着无数玄机,但是被眼皮遮挡住了大半,眼线横拉至眼尾,像锋利的刀锋。
“多谢。”他沉沉道。
马车稳稳前行,骆深跟外面的人挥手告别,出了长街才放下窗帘。
“韩将军,”他放松的倚靠在车厢一侧,细腰束在长绳之下,长绳隔三差五坠着雕刻精致的玉石,拖在座位上,随着前行的马车不时摇动。
“三军统领只有一位京官姓韩,出身军戎世家,肩上战功无数,”骆深勾起嘴角笑了笑,唇上残存的酒水闪着细润的光,“是韩将宗,韩将军吧。”
韩将宗眉峰一动,眼皮朝下压了压。
四周菱角分明的眼周将双眸紧紧围住,形状更加清晰深刻。
骆深往后靠了靠,全身彻底放松下来,后背薄细优美的线条紧紧倚在了车厢壁上。
他穿着一眼看去没有特别显眼的外衫,也许是夜色缘故,所以看不出来的太多名堂。但是看衣摆平整顺滑垂在车上,就知是上好绸缎。
两人离得很近,韩将宗甚至可以看到衣角匀细的针脚,每一针的距离都一模一样,必得是最好的绣娘在每日光线明亮的时候小心翼翼绣制而成。
“听闻北边就要开战了,”骆深看着他,眼眸深处闪过一片朦胧胭染的光,“韩将军这个时候来洛阳做什么呢?”
韩将宗一张嘴,吐出来两个字:“散心。”
骆深噗嗤一声笑了,他醉着酒,连笑容都带上了许多含糊不清的撩拨感觉。
“洛阳城中好玩儿的多,山水美景倒是其次,人最新鲜。”他缓缓地说。
韩将宗盯着他微微眯起的桃花眼,玩味的话在舌头上转了一圈儿,才压低了声音吐出来:“你就挺新鲜。”
“多谢夸奖。”骆深秀眉一挑,眼角唇边仍旧带着三分笑意。
韩将宗看他镇定放松的坐在对面,一点都不怕自己。他推测要么是喝醉了,不知者不畏,要么就是家大业大,权势滔天,根本无所畏惧。
但是他好歹是个一品将军,又是京中来的,这些本地人,多少会有一些抵触。
所以韩将宗更加倾向于前者。
他喝醉了。
年轻,聪明,漂亮。
又有钱。
漆黑而暧昧不明的深夜,温暖又紧闭的空间,醉着酒的年轻身体。
对一个昂藏七尺又懂得惜玉怜香的独身男人来讲,无一不刺激着紧绷躁动的神经。
“将军再这么看着我,我可要误会了。”骆深道。
他声音压的有些低,还带着一股缠绵柔切的冷清沙哑感。
韩将宗转开视线,片刻后又停在他身上,鼻尖动了动,问:“什么香?”
骆深看着他,双眼轻轻一弯,视线似乎能穿透人心,闻言低低笑了笑,缓而轻的说:“我身上的,体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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