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皱了皱眉,似乎是胃里有些难受,缓了一会儿才闭上了眼。
片刻后,骆深收回去的小腿似乎是蜷缩累了,又放松的伸了出来,温热的体温隔着数层衣料传达到对方身上,韩将宗垂眸看了一眼挨过来的腿。
骨肉均亭,很长,绸缎穿在身上勾勒出悠长顺畅的弧度。
韩将宗看着,没有动。
骆深眼睫一动,视线掀开露出窄窄一条缝隙,偏着头上下打量着他。
个子很高,肩膀很宽,脊背挺直,垂在地上的大腿充满了力量感,不似寻常将士的一身板正,反倒姿态十分放松。
马车虽然宽敞,于他而言仍旧有些局促,整个人都似被囚禁住的野兽,坐在原地伺机而动。
“韩将军是来借钱的吧?”骆深突然问。
韩将宗抬起眼,骆深笑了:“北面要打仗了,将军这个时候过来,想必要搜刮走一波民脂民膏,充当军饷用。”
“民脂民膏就算了,官油得扒点下来。”韩将宗随意道。
他交代了去江家的原因,骆深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那应该还挺急的,夜深霜露重,难怪将军半夜就去了江家。”
韩将宗不疾不徐靠后坐了坐,不答反问:“夜深霜露重,半夜了你才回家吗?”
他声音偏沉,哑感也不强烈,像沉淀时久深埋于地下的一坛酒,充满了浓醇的厚重感。
洛阳城繁华,恰逢中秋更是彻夜灯火通明,对喜欢饮酒作乐的高官子弟和昼伏夜出的富二代们来讲,这个时间已经算是早的。
“今日是晚了些。”骆深眼角带着困倦的微红,慢吞吞的说。
韩将宗心中一痒,感觉五脏六腑被猫挠了一把。
马车碌碌前行,头昏脑涨感愈加强烈。
清净的深夜,摇晃的马车,配合在一起成了催眠利器。
片刻后,清浅的呼吸声慢慢传来。
骆深微微闭着眼睛,纤长睫毛垂在上头一动不动,他似乎是睡着了。
这个角度十分难得,韩将宗又观察了一会儿,也不再多想,闭上了眼。
“少爷,到家了。”外头人轻声道,马车也骤然停下。
骆深缓缓睁开眼,好一会儿坐起身,抻了抻麻木的腰身,对着韩将宗道:“我回家了,将军切莫动身,叫马车送您去住处。”
韩将宗“唔”了一声,正经道:“惭愧,洛阳虽繁荣,韩某却无家可回,非常凄凉。”
骆深下车的动作一顿,韩将宗等着他开口。
“不如……住在我家?”骆深沉默一瞬,慢慢的问,似乎还没从沉睡中彻底苏醒。
韩将宗不疾不徐的说:“那韩某人,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他仿佛就是‘挑蛇顺杆爬’的本蛇,骆深:“……”
骆家的马车上下来两个人。
一个喝了酒的强壮男人,和醉酒的骆家大少爷。
这消息第二日清晨才传遍了整个骆家,骆家上下一齐受到的惊吓。
一顿早饭的功夫,骆老爷嘴上起了一圈燎泡。
韩将宗跟刘副将一人一间宽敞卧房,都睡得非常好。
清晨二人收拾好,坐在桌边摸着精致造型用料厚重的圆桌,喝着桌上的香气四溢的茶水,感叹着骆府的奢侈繁华。
“将军,昨日发生了什么?”刘副将问。
韩将宗瞥了他一眼,看眉间情态,似乎是想动手打人。
刘副将主动离他远了点,问道:“昨夜江家的那二金零五千两白银,算数吗?”
韩将宗:“如果不是跟你一样装失忆了,应当算数。”
“不是,昨日太晚了,”刘副将解释说:“我怕江太守以为自己是做梦,在梦里头将银子花出去了,回头不认怎么办啊?”
“就是因为太晚了,江太守措手不及,我们才能从他嘴里抠出来这个数,”韩将宗喝完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若是等到今日白天再去,让老头子提前得了信儿,指不定他家里能落魄成什么鬼样给我们瞧。”
刘副将思考片刻,重重点了点头。
片刻后,他又问:“那这数儿怎么定的啊,您怎么知道他一定能拿得出来呢?”
“贪的多拿的多,贪的少拿的少。”韩将宗说。
听起来很有道理,刘副将长长的“哦”了一声。
“怎么知道他贪了多少?”他又问。
“猜的。”
韩将宗轻松随意的说:“只要贪了,就怕查。像爬到知州这个地位的,又是江浙一带富饶地界,我跟他要多要少没太大区别,只要别差的太多,肯定就会尽力凑足了数目给我们。”
刘副将朝他举了举大拇指。
“那……”他歇了两句又要问,韩将宗深觉他就是问题成了精,不耐烦的打断他:“烦不烦。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刘副将认真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那咱们住到骆府来做什么啊?”
韩将宗顿了顿:“你以为呢?”
刘副将想了想,犹豫的问:“为了省住客栈的钱吗?”
韩将宗:“……”
“笃笃笃”
门被轻轻敲响了。
二人对视一眼,对话稍歇。
安静片刻,韩将宗道:“请进。”
骆府的小厮端着一方蒙着绸纱的托盘走了过来,见他们坐在桌旁喝茶,便站在了桌边。
韩将宗没有开口。
小厮垂着眼沉静站着,掀起来托盘上头蒙着金丝纱罩一角,露出下面白花花排列整齐的满满一托盘银子。
银子堆了两层,粗略估计有个百两。
小厮放下纱罩,将银子严实盖好,一抬头见有两个人,吓了一跳。
他眼中的惊慌失措太明显了。
“什么事?”韩将宗不动声色的问。
小厮停顿片刻才说道:“我家少爷平日冷冷淡淡的,,昨日许是喝醉了将你……们带了回来,不过既然同你……同你们交往了,也是缘分,”他捧着东西往韩将宗身前递了递,“这是我家老爷送的,只要管好嘴,不要出去乱说,败坏我家少爷的名声,这钱就都是你二人的。”
刘副官满脑袋问号看着,甚至想挠挠脑袋。
韩将宗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出去乱说什么?”
“就是……”小厮含糊不清的说:“昨夜,住在骆府的事情……”
韩将宗垂着眼皮轻轻“哦”了一声,漠然扫了一眼他,下颌一抬点了点那托盘,饶有兴致的说:“你们家老爷子,打发叫花子呢?”
小厮一梗,被他沉稳如山的厚重气势吓的大气不敢出一声。
骆府,正厅。
‘平日冷冷淡淡、不爱胡乱玩闹’的骆深吃过早饭,站起身来抻了个懒腰,骆老爷看了他全然没放在心上的模样,叹了口气。
骆深脚下一顿,上前问道:“爹,怎么了?”
“唉!”骆老爷又重重叹了口气,含糊不清的说:“没事,没事。”
骆深:“……”
他犹疑片刻,认真回想起来昨夜的事,“对了,”他捋了捋思路,说道:“客房那里……”
“客房那里我已经安排妥当了,你去忙吧。”骆老爷打断了他,没忍住,又交代了一句:“即便做不到洁身自好,也不能一味跟着江天那酒肉色徒学。”
骆深不明所以一顿:“?”
骆老爷又不好明说,毕竟儿子大了。
他清了清嗓子,含糊其辞的说:“往后不要随便往家里带人,尤其是不知道底细的。”
骆深想起来韩将宗来洛阳的目的,但是细节一概不知,因此乖巧应了,“是,儿子知道了。”
骆老爷重重叹了一口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小厮从月亮门处跑过来,见骆深在场,脚下出溜一下停在的厅门外头。
骆老爷见他捧着空了的木托盘就知道事情办妥了,但是看他脸色又不太对劲,立刻问道:“怎么?”
“他们收下走人了,还嫌少,”小厮哭着一张脸,冤屈道:“老爷不知道,有两个人。”
“这还少?!”骆老爷惊的说了一句,然后不敢置信的扶住了桌子,“什么?有两个?!”
骆深听了两句没听出来所以然,点了点那小厮,问道:“怎么回事?”
骆老爷被他的荒唐行事彻底震惊了,“啪”的一拍桌子,“你做下的好事情,以后不许随便带陌生男子回家来乱搞!”
“……那是三军骑兵的韩将军,爹你想到哪里去了。”骆深皱着眉说,“昨夜我送江天回家,顺道送他一程,但是他没有落脚地儿,就暂且让他先住在家中。”
这次换成了骆老爷竖眉瞪眼,嘴巴张成了一颗鸡蛋:“……啊?”
骆府门外。
走出那条街,刘副官提着那一包银锭,“啧啧啧”个不停。
“烫着你舌头了。”韩将宗说他。
“骆府果真有钱啊,”刘副官感叹了一声,又有些可惜,“咱们应当多要点。”
韩将宗:“这骆老爷恐怕把咱们当成了小奴,这才着急打发走人,这样得来的银子,拿着不硌手吗?”
刘副官捏了捏手中物:“硌手也是钱啊,我爱钱。”
韩将宗想不到自己手下竟然见钱眼开到这种地步,连骨气都不要了。
他停顿了一下,教育道:“……别说出来。”
刘副官提着钱开心的笑了笑,又摸着那包裹的纱布上头细密的刺绣针脚,“这手帕也能换不少钱。”
这话听在耳里显得也太穷困潦倒了,这回韩将宗连话都没了。
刘副官抱着钱,绞尽脑汁想了想,“将军,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说说。”韩将宗望着前头宽敞清净的长街,眼底神色厉稳沉静。
刘副官回头望了望金碧辉煌的骆府方向,眼皮往下一压:“不如,咱们找点人,把这骆少爷给绑了……”
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然后让骆家交赎金,赎人,这下,粮草也有了,兵器也够了。”
韩将宗复杂的看着他。
刘副将往前凑了凑:“怎么样?”
“你早晨吃的什么?”韩将宗问:“昨夜剩饭吗?”
刘副将“啊?”了一声,满脑袋问号看着他。
韩将宗说:“一肚子馊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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