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位属丝绸之路起点,是大运河中心枢纽,前头数不清的帝王在此定鼎九州。
下辖八区八县,属经商中转大城。
城中坐落着几位重机大臣的府邸,都是皇上亲封的万户侯,此外八大知州的家都在繁华处错落而建,在这种群鹤鹿立的包围下,知府的家出现在这里头,算是最不起眼的。
就连知府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能跟大将军扯上关系。
激动的差点抽过去。
知府家前厅办案,后院住人,四合的配房将小院儿团团抱住,院中屋檐低垂,廊下接雨水的大缸中都种着睡莲,透着一股子精巧劲儿。
韩将宗发现了,洛阳这地方真是地灵人杰,各家有各家的心思,都有着自己的一点妙处。
知府迎他进堂屋,对着一旁的仆人道:“开饭。”
“是。”仆人即刻要去,知府趁着韩将宗没注意这边,拉着仆人悄声吩咐:“去辉煌楼里头打包两份肉菜回来,快去快回!”
“是!”
知府转过身,对着韩将宗继续笑:“将军先请坐下歇歇脚,午饭马上就好。”
“不急,”韩将宗看了一眼他拉开的椅子,一撩衣摆坐了上去,随意道:“自在些吧,你也坐。”
“是,是。”知府嘴里答应着,亲自泡了茶来,恭恭敬敬的端给韩将宗。
韩将宗喝了一口,放在小桌上,夸了一句:“不错。”
“粗陋茶叶,惹将军笑话。”
韩将宗看着杯底浮尘的茶叶,问道:“闹事人员该如何处置?”
知府想了想,认真道:“调查清楚户籍,问清楚原委,若是寻衅滋事,外地的发还永不得进洛阳城,本地的叫家人作保,并记上档案。”
基本不用问了,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寻衅滋事,走个流程而已。
记上档案,那这污点就会跟随一辈子,往后无论的做工还是开铺子,都会遭人挑拣嫌弃。
“你同骆家关系不错吧?”韩将宗突然问。
知府刚坐在了小桌另一端的椅子上,闻言立刻站起身,小心的回答:“普通官商关系,寻常走动而已,算不上不错。”
韩将宗心中哼笑一声,没有揭穿,端起那茶盏来又抿了一口同骆家如出一辙的清淡带着些甜的茶水。
他不说话的时候,常年居于高位的气势就显露出来,那感觉犹如群山叠嶂,沉甸甸的落在眼前。
知府站在他跟前,大气不敢喘。
“坐下说话。”韩将宗道。
知府迟疑坐下,想了想说:“将军之前说到带着事务而来,”他诶呀一声,关切的问:“不知是什么事务呀?”
韩将宗呼出一口气,脸色有些为难无奈。
知府立刻追问表明心意:“若真有难度,下官也可以帮着解决一下。”
韩将宗抿了抿唇,看得出来正在思考,知府上半身微微前倾,面色恭敬态度谦卑。
韩将宗犹豫片刻,然后沉沉叹了口气:“那我可说了。”
知府示意洗耳恭听。
韩将宗:“北面就要开战了,正是秣兵厉马的时刻,我这次来,是打算着借点银子作军饷。”
知府:“?”
韩将宗诚恳的说:“目前各大知州已经都量力而行掏了腰包,但是还是不够啊。若是你能帮着领头捐赠,带动各知府、县令,给北面的将士送去一点温暖,真是最好不过了。”
知府:“???”
知府怀疑自己听差了。
但是韩将宗已经开了口,并且还在继续。
“俗话说的好,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此时正是体现个人价值的时刻。”
他表情诚恳,态度坦然,熬的这碗鸡汤又浓又满,将人架上了非一般的高度。
知府感觉犹如被架在火上烤。
他艰难的维持着笑容,“应该的……”
韩将宗伸出手,欣慰的拍了拍他,“既然你如此明事理,我就放心多了。”
知府竭力往上扯嘴角,扯出来的笑比哭还难看。
“你放心,知道你们起早贪黑,操心事务辛苦。”韩将宗安慰道。
知府眼巴巴看着他。
只见他伸出来一只手来,比了个八的手势,“一人八千两,意思意思就行了。”
知府“出溜”一下子靠下一滑,若不是韩将宗提着他,就掉地上去了。
“八千两……”知府哆哆嗦嗦的重复了一遍,声音嘶哑活像被人踩着脖子,“……这送的不是温暖,是命啊!”
韩将宗扫了一眼他青白交加的面色,眯了眯眼,转口道:“但是你们养家糊口不容易,八位知府一人出个一千多两,凑个万两整数就成啦。”
这就比八千两好接受多了。
知府猛的松了一口气,但是随后想起来,一千两也不会小数目,那口气又抽了回去。
韩将宗拍了拍他一边肩膀,表达自己善解人意、体恤下级的心意。
知府看着他一脸的诚恳表情,张了几次嘴,实在说不出道谢的话。
外头家仆走来侯在门边,禀告道:“大人,午饭准备好了,开始吃吗?”
“成了。”
韩将宗站起身,顺了一下外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神清气爽、高高兴兴的说:“那咱们就,开饭吧。”
骆家的马车停在门前,骆深下了车,看了一眼坐在车上未动身的江天,“下来啊。”
江天探头望了望,又坐直了:“你去吧,我还要再去一趟花鸟儿市,给我爹买两条鱼回去。”
闻言骆深脸上浮现一点无奈来,江天:“怎么,多坐一会儿你的车不行啊?”
“行是行,”骆深顿了顿,才道:“干爹养鱼好讲究,三天换一回水,五天换一回鱼。”
江天:“……”
“幸亏养的是大肚鱼,若是什么稀罕动物,可要养绝了。”
“去你的,”江天哭笑不得的说:“没这么挖苦人的。”
骆深一笑,松开撩着门帘的手,门帘落下,挡住了视线。
骆深转身往里去,交代道:“送江公子去花鸟儿市,等他买完东西,再送他回家。”
“是,”车夫应了,要去牵绳,门帘“唰”一声又被掀开了,江天在身后喊他:“骆深!”
骆深停下脚,回首看他。
江天张了张嘴,最后说:“我晚上来找你啊?”
骆深点点头,转身进了门。
江天看着他窄腰长腿、身姿挺拔,直到亭亭背影走进门去,才甩下门帘。
骆深回到家,骆老爷找他去问事,骆深一一答了,着重说了结果:“如果一来,处置了闹事者,也算是给要使坏的人敲了警钟,叫他们不敢随意再闹。”
骆老爷松了一口气,又心疼起钱来,“先出去了六万两,又搭进去一吨盐,诶唷……”
“十万两,”骆深说明道:“儿子已经答应韩将军,捐十万两。”
“嘶——”
骆老爷差点抽过去。
骆深赶紧扶住他。
骆老爷敲着胸口颤颤巍巍的坐在椅子上,不停往下顺气。
骆深拍着他后背帮助他顺气,等他缓了一会儿,才解释道:“边关一直为了护民而战,民养养兵,也说得过去。回头韩将军会禀告朝廷,下放制造铁权限。”
他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这下放的时间,会首先告诉咱们家。”
骆老爷一停,双眼一定,转了几圈转到他脸上去,声音带着激动的颤音:“真的?!”
骆深点点头。
造铁权显然不同于其他小打小闹,军营中每买一批就是万把兵器起步,若是能多接两单,一则回本,二则跟军队搭上线,明面上就算是国商了。
往后不管做什么生意,不仅各商户,就连各官员也要给几分面子,身份抬高许多。
骆老爷笑了几声,高兴过后又想起钱来,“那也有点贵唷……”
“这不算什么钱了。”骆深缓缓劝道:“机会难得,若是咱们抓不住,可就到被人手里去了。”
骆老爷顺着他话想下去,摇头复摇头。
片刻后一咬牙,头一点:“对,这种往上升的露脸机会,靳家肯定抓心挠肺的想要,无论如何都不能便宜了他家。”
骆深不辩驳,算是默认。
“我看这回盐里头掺和沙子这窝心事,就是他家干的。”骆老爷道。
骆深心底唉了一声:“也不能空口诬人清白,交给知府大人去查问吧。”
骆老爷哼一声,伸手要端茶,骆深望了望外头天色,“别喝了,该吃饭了。”
说罢伸手去扶他起身,随口问道:“小渟呢?”
“饿坏了,已经去等着吃饭去了。”骆老爷道。
骆深扶他往正厅去,骆老爷走了几步,扭头看他,突然重重叹了口气。
骆深只当他还烦恼钱和盐的事情,“别想了,钱都花出去了,韩将军也不会让咱们反悔。”
他眉目舒展安慰着骆老爷,脸上一点不见不耐烦的表情。
“不是想这个。”骆老爷说了一句,然后又叹了口气。
云厅与正厅中间隔着几座假山,假山下流淌着一池湖水,湖水之上架着九曲回廊。
骆深也没问他在愁什么,扶着他踏上走廊。
廊下微风凉爽,即便正午都不觉得热,两侧盛开的牡丹争相斗艳,将园中盛景抓来了大半。
片刻后,眼看着长廊到尽头,骆老爷犹豫着说:“要不……你还是娶个亲,回头生了孩子,爹给你带着,有了孩子你再想喜欢谁,想跟谁在一起,不管是男是女,爹都不管了。”
骆深垂着眼睫没有答话。
“先不说继承不继承的事情,”骆老爷知道他烦这个,尽量好商好量的说:“主要是爹年纪大了,有几个孩子热热闹闹的,爹喜欢。”
“爹那么喜欢小孩儿,就自己再生一个呗。”骆深一本正经的说:“不要怕年纪大,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骆老爷张了张嘴,似乎一时短路了。
骆深:“你就放心大胆生,咱们家有钱,不缺人看孩子。”
爷俩儿本慢慢溜达着,气氛也比较和谐融洽,骆老爷听他说完站在了原地,骆深扶着他也被迫停住了脚步。
扭头一看,骆老爷正瞪着眼看他,恐怕下一秒就会扑上来抽人。
骆深想了想,离他远了些,但是面上仍旧和颜悦色的:“这么着吧,若是你不放心别人,我给你带,我还年轻有精力,你多生几个我也看顾的过来。”
话音刚落,下一刻骆老爷就举起手来,“你!”
“说归说!”骆深立刻喊道:“聊天归聊天,我都多大了,还带动手的?”
骆老爷举着手,半天没挥出去,最后喘出来一股粗气,手也恨恨放了下去,“早晚叫你气死!”
骆深又凑上前去扶他,骆老爷抽了抽胳膊,没抽出来。
骆深喊了一声爹,才慢慢道:“怎么又想起来提这个?”
“许是年纪大了,每回想起来,心里总是不大得劲儿。”骆老爷说。
出了长廊进了正厅檐下,二人一时沉默,骆老爷望了望里头,宽阔敞亮的厅中中间拦着一道六扇屏风,透过屏风,隐约能看见里头微微晃动的人影。
应当是乳母抱着孩子已经等候开饭了。
骆老爷收回视线,还要再说,骆深先道:“不是都有小渟了。”
“小渟毕竟不是你亲生的,”骆老爷想了想,眼中神色有点失落,低声说:“终归还是有点不一样。”
骆深也看了看里头那人影,压低声音劝慰道:“一样的,你当他亲生的,他就当你亲生的。既然小渟进了门,往后这话别再提。”
骆老爷深知他说的对,但是心中像压着石头,总也高兴不起来,落寞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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