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抿着嘴偷偷笑了笑,见骆深扫过来,立刻收了笑,可怜巴巴的站在原地。
骆老爷喊骆深坐在一旁,看着他没什么血色的脸,担忧问:“胃还疼吗?”
“不疼了。”
骆老爷这才继续说:“要不要去一趟江家,就算请不来太守大人,找来江潮也算有个倚仗,总不能让知府欺负了咱们去。”
“不用了,知府够顾念着咱们家的面子了。”
骆深喝了热茶,觉得浑身暖烘烘的,“再说,做生意哪有一帆风顺不起摩擦的,这种小事情我自己处理吧,不必麻烦江家了。”
骆老爷听着不住点头,一边觉得儿子真是长大了,一边又忍不住的心疼。
但是骆深放松自然的捧着茶,偶尔冒着热气喝一口,好似完全没将这回事放在心上。
他睁着微微下垂的老眼看了一会儿,最后才教育道:“男人果敢是好事情,但是切记往后不可一时冲动,若是没有把握的事情,不要一味斗狠。”
骆深停下动作,认真听着。
骆老爷:“大丈夫能屈能伸,往后几十年的时光,还怕没有机会报仇撒气吗?”
阳光透过宽阔的厅门投到地上,划出一道分明的界限,仿佛将客厅一分为二,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坐在阴影中的父子两个隔着一方小茶桌,守着同一个烫手的景泰蓝圆肚茶壶。
骆深看着壶中热气蒸腾而上,慢慢点了点头。
骆老爷收回看着他的视线,松了一口气,“吃饭去吧。”
骆深立刻站起身,上前去扶他。
父子二人一道向外走去,路过站在一旁的小四,小四瑟缩抬眼,恰逢骆深正好瞥过来。
那眼睛轮廓不甚分明,眼中瞳仁却清亮漆黑,一瞬间视线锐利无比,小四只觉得浑身僵硬不能动弹,仿佛被无数细密丝线紧紧缠住将人禁锢在原地一动不能动弹。
若是强自动弹一下,那视线化作的刀锋便会戳破人的皮肉,深深勒到皮肉中去,不见血不罢休。
正厅之中饭菜已经上桌,几道老汤怕凉了,都压着盖子,见主人到场,家仆才将其掀开。
骆老爷环视一圈,又望了望屏风里侧,“韩将军人呢?怎么没请过来吃饭?”
家仆守在一旁道:“请过多次了,韩将军的副将说为防不便,直接在偏院儿吃了。”
北园子里住着贵客,这已经不是秘密了,经由昨夜,现在这贵客已经升级为了恩人,骆老爷更加上心了。
“次次请,次次推拒。”老爷子惴惴不安的问:“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骆深想了想那个大脑袋副将,无奈的说:“就是话面上的意思吧,来了不方便,自己吃还随意自在点。”
骆老爷想了想,没觉得哪里不方便,但是当官的多少有点不为人知的癖好,或者哪里不和心意人家给主人留面子没有明说也说不定。
“这样,”骆老爷对骆深道:“吃完饭,你去偏院看看,别是有什么招待不好的地方,咱们都不知道,到时候叫人笑话咱们家礼数不周。”
“好。”骆深应道。
月亮门内,迎风阁。
刘副将看了看韩将宗的右掌心,朝着他竖了竖大拇指,佩服道:“厉害啊!将军!”
韩将宗张开手,除开拿在手里的筷子,手心里另有几道微微发红的印记,他随意看了一眼没放在心上,收回手来继续吃饭。
刘副将边吃边继续赞叹道:“那牛逼的武力,帅气的姿势,强大的气场,如果我是骆少爷,十万分的希望已经动心了!”
韩将宗唇角一动,露出些不清不楚的笑意来。
“诶,将军,你这时机怎么掐的那么准啊!”刘副将啃着肘子,满嘴流油,没完没了的继续夸他,“这下子又是千钧一发又是救命恩情,还展示了自己强健的身材体魄,书中说了,动心都在一瞬间,我觉得这回十有八九稳了!”
韩将宗被夸的神清气爽,但是仍旧说:“下回骆家派人来请去吃饭,你不要再推了。”
刘副将疑惑看着他,韩将宗态度十分坚决,于是他只好点了点头,“知道了。”
片刻后,韩将宗吃饱了搁下筷子,望着外头满园秋色叹了口气。
这口气中仿佛饱含千言万语,还有数不清的哀愁心肠。
“你说,等咱们将来卸甲归田,置一间小院儿,会不会是如此悠闲的生活?”韩将宗问。
刘副将看了看院内布置,诚实的说:“恐怕没有骆家有钱,装修不了这么好。”
他转头又看了看满桌美味佳肴,觉得幸福总是短暂的,吃到嘴里的肉顿时没那么香了,“吃的也不如这个好。”
韩将宗满腔热忱被他泼了一盆冷水,没好气的扫了他一眼,“没情致。”
“情致都是银子堆出来的!”刘副将不服喊道,然后话语一顿,慢慢问道:“你想退啦?”
韩将宗沉默未答。
“不要啊将军!”刘副将哀嚎起来:“数以万计的将士等你分析战况一声令下,水深火热的战争难民等你去拯救……”
“别装蛋玩儿。”韩将宗骂了他一声,“我退下去,最先上来的就是你,你高兴还来不及。”
刘副将哑口片刻,慢吞吞的说:“我……确实……有点高兴,但是……”
他说着,嘴一咧,光明正大笑出了声,“还得给你点面子装装样子啊哈哈哈哈哈……”
他爽朗笑了几声,脑中似乎有光束猛然牵连到了一起,使他兴奋的心情戛然而止:“将军……”
刘副将难以置信的问:“你这不像是为了军饷的态度啊?该不会……你,你,老树开花……先动心了吧???”
韩将宗复杂而微妙的看着他,心道:若不是动心,值当我费这么大劲头儿追在他后头吗?
刘副将:“?”
韩将宗瞟他一眼,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正说着,月亮门出显现出来一个潇洒人影,银灰色作底上头是福满大地的雅致金绣,外面是一件坦领冰纱罩衫,滑腻垂顺的包裹在身上。
身姿挺拔,步伐从容自若,正由远及近缓缓而来。
一天一身,不带重样,件件都价值千金。
一看就是骆深。
他走在前头,身后带着几人,合力提着两口大箱子。
“二位”骆深行至庭前,边踏上台阶边扬声问道:“可吃完饭了吗?”
年轻的声音有些沙,还带着如湖水般的清凉沉静感。
话中涉及到的人物出现在眼前,刘副将心里有些不坦荡,下意识抬眼去看韩将宗。
韩将宗站起身坦然道:“吃完了,骆府真是盛情。”
骆深行至跟前,示意随行的人将箱子放在门下。
家仆将箱子提到了门前往地上一放,骆深上前主动掀开,示意韩将宗来看:“上午钱庄凑出来两万两送了过来,加上昨夜里牡丹楼提出来的一万两,一共是三万两现银,先抬到将军这里来当个押金,回头凑齐了其它的再一并送来。”
牡丹楼一晚上的进帐就有这个数,难怪这么重视楼中的生意日日都要去。
“不急的。”韩将宗含混道。
刘副将一看见银子就眼热出汗,立刻搬出来一旁椅子,殷勤道:“骆少爷快请坐,请坐。”
骆深朝他点头一笑,十分克几有礼。
家仆将桌上残留饭菜撤走,换上一壶泡好的茶水,要给几人倒茶的时候,骆深摆摆手挥退仆从,自己提起那茶壶来,给韩将宗倒上七分满,才依此给刘副将和自己斟了一杯。
韩将宗看了一眼他细长的手指,跟自己搁在一旁的宽厚手掌和粗糙带着茧的手腹形成鲜明对比,指尖不自觉动了动,敲在了桌面上。
骆深率先端起茶水来,“昨夜将军援手相助,在下以茶代酒,先敬将军。”
韩将宗从善如流端起茶水来喝了一口,只觉唇齿留香,整个口腔都是绵柔的口感。
他放下茶盏,随意看了地上的两口大箱子一眼,问道:“牡丹楼提出来的一万两,就是昨夜林雪聪带去的现银吗?”
“是。”骆深先回答了,才眉眼带着笑意说:“刨开日常花销,盈利都不曾入帐,直接到了将军这里。”
“可见,我有多重视将军于我的这份恩情啊。”
骆深眼睛一弯,压底声音轻轻说道,末尾还冲韩将宗眨了眨眼。
细碎眼睫不分明的分布在眼线上,勾勒出来的弧度圆盾而温柔。
刘副将眼睁睁看着,觉得他在勾搭自己的上司。若不是自己在场,恐怕他还会说出‘以身相许’这种话来。
“十万两。” 韩将宗剑眉一动不动,双眼沉稳如暗夜深潭,直直看着他:“这十万两花的值不值得啊,骆少爷。”
“当然值。”骆深声音都染上了笑意。
门外秋阳斜射,照的他脸上非黑即白,肌肤干净清透如脂玉膏,唯有一张唇,是枫叶的颜色。
“往后在下这条命,就是将军的了。”
这可比什么‘以身相许’的说法高级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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