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因还是因为江婉容买的那些肉食。年底肉类卖得快,再加上城东一家养牛的圈子失了火,肉类就越发紧俏起来,价格自然也是漂亮得很。
李氏这么一盘算,觉得花费过多不值当,就缩减了一些肉类份额。说是缩减也没减多少,只有牛肉却是少买了很多。
江婉媛偏偏又喜欢吃,厨房那边的存货被嚯嚯完了,便给她减了一道菜。她脸上和身上的红疹好了差不多,可性子却越发古怪起来,疑心是厨房的人在糊弄她,在院子里破口大骂之后,直接冲到厨房去问找麻烦。
厨房管事仔细解释了一遍,她却是不听,恰好看见一块完整的牛肉,火气一下子就上来,破口大骂道:“你不是说没有了,怎么还有这么多?旁人欺负我就算了,你一个奴才还想欺负到我头上不成!”
厨房管事的嬷嬷一下子变了脸色,诚惶诚恐道:“不是小人瞒着您,厨房里是真没有。这块牛肉还是大姑娘自己花了银子买的,指明了自己要用,我们也不敢擅自做主。”
“这么多牛肉,她一个人能全吃了不成!”提到江婉容,她的火气更甚,直接一把掀开管事嬷嬷,头上的金簪擦着肩膀摇摇欲坠,“我今天非要吃不成,你看她能拿我怎么样!”
抚芳院的厨房不够用,这才借了大厨房做几道菜,夏岚和妙菱则在这边看着。妙菱见势不好,仗着身量小,从旁边溜出去,一路跑到抚芳院。
夏岚见江婉媛要闹事儿,她直接挡在牛肉前面,冷声道:“二姑娘,这是我们姑娘的东西,她没有说,您最好还是不要动。”
“啪”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江婉媛怨毒地看向夏岚,带着高高在上的轻视,“啐”了一口,“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本姑娘说话。”
她还觉得不够,视线在周围人的身上一一划过,“奴才就是奴才,不过是府上养的一条狗而已,还配和主子大声说话吗。”
这下不光是夏岚,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变,心中发寒。她们是下人不假,可也是活生生的人,承恩侯府向来对下人厚道,哪里听过这样的羞辱。
夏岚死死咬住唇,忍着想要上前将面前的人摁死的冲动,转过身就一把将牛肉掀起直接背在身上,大声喝道:“姑娘没说给您,这肉就不是您的!”
江婉媛被气得浑身发颤,猛得跺了跺脚,嘶吼着:“你们还不快上去,把肉给我拿下来。”
厨房里站满了人,可也没见到谁动弹。开玩笑的,先前才被骂了是狗,谁这么作践自己帮她和大姑娘作对。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低下头当做自己不存在。
“好,好,好得很!”江婉媛气疯了,全然失去所有的理智,干脆直接冲上去自己动手,连掐带打地抢了起来。
她下手又是狠的,夏岚又挨了几巴掌,脸上便见了血,偏偏又要忍着不能还手,最后索性背着肉往外面跑去。
牛肉上还有血,将她半边脸和肩膀都染上,青天白日里窜出这么一个人,将旁人都吓得惊叫。
江婉容过来时就看见这一幕,穿着淡青色裙襦的夏岚朝着她跑过来,浑身血渍和腥气,顶着一张红肿的脸,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拍了拍身上背着的肉块,“姑娘,咱们的肉一角都没少。”
江婉容沉下声音,“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儿,她打的你!”
她的丫鬟,她都没有舍得动一根指头,倒是先叫外人给欺负了。
夏岚还没有回答,江婉媛就已经从后面追上来,尖叫着:“江婉容,你的好丫鬟!”
她丝毫没有一个贵家女子该有的教养,大吼大叫着如同一个疯子一般。
江婉容眸光一冷,在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上前一步,对着江婉媛的脸狠狠打了下去。
脸上火辣辣地疼着,这种疼痛将江婉媛拉回现实,她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江婉容,“你居然敢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江婉容觉得还不解气,在她另一边脸上又打了一巴掌。
“你居然……”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江婉容又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接二连三被扔了巴掌,江婉媛那点子怒气被直接打散,最后直接捂着脸哭了起来。她现在就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大吵大闹着,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的委屈。
这动静不算是小的,很快老夫人那边就来了人,让她们都过去一趟。
夏岚生怕自己会连累到姑娘,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最后视死如归般说:“姑娘,这件事本就是因奴婢而起,到了老夫人那里,奴婢自己会领罚的。”
“这叫什么话,你忠心为主难道还有错处不成。”江婉容看着夏岚脸上的伤口,既气她不知变通站着挨了打,又为她时时刻刻想着自己而动容。她最后放缓了语气,“傻子,待会儿你实话实说便是。”
夏岚知道自己惹了大祸子,听她这样说心上也没有半分轻松,垂着头跟在姑娘后面。她眼眶有些热,觉得自己是一个没用的人,倘若她能忍上一忍让二姑娘泄了火,那还有后来这么多事情。
江婉媛才进了屋子,就直直跪在老夫人面前哭了开来,“祖母,孙女也没法见人了。我同样是承恩侯府的姑娘,知道姐姐性子急躁,处处忍让,可她今天居然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给了我几巴掌。我知道她看不惯我,可我好歹也是府里的嫡小姐,如此不给我脸面,是想要逼死我不成!”
她头发已经是乱糟糟的,金簪挂在发丝上要落不落,两边脸颊已经红肿,眼泪鼻涕都在一处,让人有些不忍直视。
李氏坐在一旁,看着心里面都是一阵抽疼,但因为老夫人还在,她还是忍着没有过去将女儿拉起来。
老夫人眉间闪过淡淡的不喜欢,终究忍了下来,沉声问后面跟过来的江婉容,“容姐儿,媛姐儿说你打了她,可有这回事儿?”
“是我打的。”江婉容上前行了一个礼,承认得干脆,倒是叫在场的人都有些吃惊。
江婉媛眼泪又出来了,哭着说:“祖母,您也瞧见了,她现在可是跋扈的很,孙女真的法见人了。”
老夫人的眼中也划过不喜,眉间的“川”字很深,眼神中含着告诫,“你说说是为何,难不成当真以为没人能管的住你。”
“那是因为她该打。”江婉容回答都理所当然。
李氏被她的态度噎了一下,嘴角翘起一个小弧度,又装作了慈母的样子,愧疚地看向老夫人,“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
“母亲不如问问妹妹,今日都干了些什么好事。”江婉容略微侧了侧身子,朝着外面说:“进来吧。”
帘子被挑了起来,夏岚从外面走进来。首先让人注意到的,便是她染了血的青色裙襦,浓重的血腥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她怕太过吓人,进来的时候还先将脸上的血渍洗干净,露出脸上的巴掌印和血痕。那血痕有些深,若是处理的不好,日后只怕要留下痕迹。
承恩侯府向来对下人们宽厚,这些侍候姑娘的丫鬟比小门小户里的姑娘家还自在,见水灵灵的丫鬟突然毁了容貌,老夫人诧异之余又多了些愤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夏岚看了一眼自家姑娘,跪下来将厨房里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个明白,然后跪在地上磕头,“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愿意受罚。”
这样一件简单的事情,在旁人耳里听起来都是可笑的,可却偏偏闹得这样大。老夫人几乎要以为,这府中是不是有什么邪祟,否则怎么片刻都不得安宁。
“祖母,您都听见了,她们这是在故意针对我,您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江婉媛哽咽着。
“为何打你你自己还不清楚吗,身为承恩侯府的嫡女,全然忘了学的那些规矩,没有半点教养和风度,人前失仪,丢的就是侯府的脸面。我不后悔打了你,我只后悔打了还轻了些,不能直接将你打醒!”江婉容凤眼上扬,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一字一顿道。
任谁被这样指责自己的女儿心里都不会痛快,李氏脸色也变得难看,“可我还在,老夫人还在,轮不到你来教训。”
“为何轮不到,我是嫡长女,管教底下的妹妹不是我的责任?”江婉容脸上露出疑惑,接着了然笑了笑,神色有些哀伤,“我虽非母亲亲生,可也将你们当做自家人。不过今日看来,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日后我定会牢记本分,不再做着多余的事情。”
她顺势跪了下来,“祖母,孙女也有错,请求您责罚。”
李氏母女快要被这一段颠倒黑白的话气得吐血,李氏脸色铁青,江婉媛更是涨红了脸,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胡说!分明是你有意纵容丫鬟来羞辱我……”
“够了!”老夫人呵斥,不愿她们在人前吵闹起来,她丢不起这个人。
江婉媛却当老夫人是在护着江婉容,委屈又气愤,“祖母,你偏心。”
老夫人真真是被气到了,她递给姜嬷嬷一个眼神,姜嬷嬷很快将丫鬟们都带下去。屋子里的人一下子少了很多,瞬间变得空旷起来,江婉媛的哭泣声就更加明显了。
“你还有脸哭!”老夫人猛然将桌子一拍,显然是怒极了,她心里直骂江婉媛蠢材,“我且问问你,你是多馋那一口肉,以至于在下人面前撒泼,又是谁教的你,将下人看作是养的一条狗。”
“是……是她们先糊弄我的。”江婉媛仍旧倔强着,不肯承认自己的问题,“我为什么不能闹,为什么要受这种委屈。”
“因为你是承恩侯府的嫡女,一举一动代表着是承恩侯府的脸面,这丫鬟婆子和外面的人都在看着呢,你又怎么能做的出这样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老夫人胸口起伏,疾言厉色道:“倘若你有能力去分那块肉,我不会说你分毫。没有能力还惦记着,如泼妇一般当众与一个下人撕打,你所学到那些规矩,都忘了干净吗!”
江婉媛半个身子都瘫软下去,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
额头的青筋直跳,老夫人半天才将心里的火气忍下去,“最近一个月,你就不用出来了,好好待在院子,将丢掉的那些规矩重新学起来。容姐儿也是,媛姐儿是你的妹妹,就算有错你也不该当面指责她。来年六月,也是到了你成亲的时候,有些东西也该学起来。”
两方各打五十大板,不论公平与否,这件事情都暂时揭了过去。
老夫人摆摆手,“我也乏了,你们都回去吧。李氏,你留下,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李氏从愤怒和心疼的情绪中清醒过来,对上老夫人冷冽的目光,心中便都慌乱起来,小声说:“是。”
江婉容觉得奇怪,但此刻又不适合去打探,便没有去纠结,直接出去了。
外面阳光真好,丝毫不觉奢侈地铺了满地。不过屋子里门窗紧闭,也没占到暖阳的什么便宜,昏昏沉沉让人心底生出些恐惧来。
李氏看着闭目养神的老夫人,声音里有细微的发颤,“老夫人,可是有事情要交代?”
“就剩半年的时间,你就这么容不得她?”
李氏乱了神,匆忙解释着,“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您是说容姐儿吗,我自来就是将她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看待。”
“行了,这也没有外人。”老夫人背部佝偻起来,胳膊撑着小几,疲态藏也藏不住,“不过是半年的时间而已,你都当了慈母这么多年,如何忍不住。”
她低着头,半天没能够说话。手指一圈圈地搅着帕子,她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她欺人太甚了些。”
“呵,你那点小心思我还能不知道?李氏,有些事情我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不能。我也老了,总盼着这个家和和睦睦,最起码在容姐儿出嫁前是这样。”
老夫人见她脸上皆是愤懑之情,顿时明白媛姐儿那种蠢样是和谁学的,心里生出一种无奈之感。就李氏这样,日后怎么能盼着她撑起门楣,而她自己还有多少能帮衬的日子?
声音又干又哑,她轻声问:“当年的事你还记得吧?”
李氏脸上的血色瞬间消退地干干净净,她惊恐不定,“老夫人!”
“李氏啊李氏,你记得就好,日后不要再做这种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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