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容睿高兴的情绪始终压不下去, 叶瑾宁随口说的两句话, 已经给他打了一剂强心剂,至少叶瑾宁是护着他, 站在他这边的, 这就够了。
有人撑腰,总是自信感爆棚。
他兴奋得收不住手脚, 就听身边小厮说了句,“赵都督往这边来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叶瑾宁,发现她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心下便咯噔一声, “臭丫头,临到头你可千万别退缩了。”
叶瑾宁摆了摆手, “你就放心吧, 我怎么可能退缩我一定会好好跟赵都督说, 毕竟他再这般作恶下去, 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叶瑾宁就差没拍胸脯保证了。
何容睿点头, 还是不放心的问道“你就不怕死赵立笙那厮, 有点可怕。”
有点可怕,是何容睿的客气之词,何容睿一想起赵立笙, 就止不住地颤抖。
“能有多可怕”在叶瑾宁的想法中,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就是降阎魔尊了。
她不甚在意地说道“人固有一死, 如果今日合该是我的命数, 那我赴死就是了,更何况我现在还命不该绝。”
何容睿听她这么一说,总算彻底放了心,于是安心地等着赵立笙的出现。
他早就打听清楚了,赵立笙今日受到邀请,来赴九皇子殿下的约。
不多时,一个身穿玄色锦衣飞鱼服,腰间佩戴一把剑的男人骑着一匹马出现在了何容睿和叶瑾宁的视野里。
那是个十分高大英俊的男人,如果他的面容没那么冷厉,没那么凶神恶煞的话,今日盛京城负有盛名的美男排行榜中除了太子、三皇子、九皇子殿下之外,合该也有赵立笙的名讳。
奈何赵立笙太有气势,见过的人根本不敢直视他的脸,再好看的面容也白搭。
叶瑾宁傻乎乎地望着赵立笙,她首先看到的,不是他的脸,是他头顶上,那直上云霄的煞气,只一眼,她就瞪大了眼睛。
叶瑾宁“”
这叫有点可怕何容睿莫不是对可怕一词有什么误解
她打算收回前言,这煞气不重吗这煞气都冲天了,简直比降阎魔尊还可怕
这根本就是一条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煞神命啊
何容睿居然还想让她跟赵立笙算账确定不是赵立笙先把她解决了何容睿看她不顺眼大可直接告诉她,干嘛使这种卑鄙手段
也太不坦诚了。
何容睿是不知道叶瑾宁怎么想的,他自认为准备充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于是得意洋洋地拦住了赵立笙的马,发起了狠话。
“赵立笙,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赵立笙挑了挑眉,冰冷的眼神落在何容睿的身上,激起了何容睿一身的鸡皮疙瘩,“何事”
何容睿想起他身后还有叶瑾宁,这心就安了下来,“你先前不是很威风很得意吗我告诉你,我今日可是带了秘密武器的,保准说得你哭爹喊娘,只要你跪下来磕头认错,奉上我先前被你夺走的东西,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地原谅你。”
“秘密武器是何物”
“那当然是”何容睿回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他面色一僵,望向身边的小厮,“叶瑾宁人呢”
“跑跑了。”
“跑了”何容睿震惊得瞪大了眼睛,他顺着小厮颤抖的手指向的方向望去,依稀还能看到跑得比谁都快的,叶瑾宁的身影。
她的脚下仿佛踩着风火轮般,疾步如飞,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何容睿都要对叶瑾宁另眼相看了。
他长这么大遇见的那些个女人,哪个不是弱柳扶风,风一吹就倒哪里见过叶瑾宁这种他这才知道,原来一个女人跑起来可以这么快,活像学过轻功似的。
不一会儿,连最后的一点影子也不见了。
何容睿“”
怎么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
叶瑾宁原先是怎么跟他保证的
自会好好与他说、不可能退缩、那我赴死就是、不怕死。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怎么临到头竟是这样子骗子负心汉
他恐怕再也不能相信叶瑾宁的嘴了。
“你唤我来,究竟有何事”赵立笙下了马,欣长的身影立于何容睿跟前,在何容睿的身上投下一层阴影。
何容睿脸色苍白,嘴唇哆嗦,没有回答他的话,这让赵立笙不悦地皱起了眉头,令他看起来更加严肃可怕,戾气更重了。
何容睿苦不堪言,在内心深处把叶瑾宁咒骂得半死,甚至问候了她祖宗好几代,叶瑾宁这回真的是把他坑惨了。
他哭丧着一张脸,说道“上回我赠与您的那匹西域良驹据说被人抢了,不知您对它可还满意满意的话,我改天再寻一匹给您送来成不qaq”
他在心里唾骂,叶瑾宁误我。
“你说什么”赵立笙的眉头夹得更紧了,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听在何容睿的耳朵里就像掺杂着雷霆震怒一般。
“我我给钱,”他解下了荷包,二话不说递了上去。
叶瑾宁,我跟你势不两立qaq。
何容睿简直咬碎了一口银牙。
他始终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相信叶瑾宁那个坑货害他又白白在赵立笙面前失了脸面,抬不起头来,他这辈子是不可能原谅她的了,绝对
赵立笙“”
赵立笙阴沉着一张脸,像极了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景象。
他真就长了一张能让人一看就能解荷包的脸
他知道自己长相可怕,明明已经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善可亲,也没责怪他先前的无礼,这人怎么还接收不到他的善意,又想送马送钱给他
他看起来就那么像缺钱的人吗
赵立笙又无数次地陷入到了自我怀疑当中。
赵立笙不想跟何容睿多说什么,看到他那害怕的表情,他就抑郁,他沉着脸赶走了何容睿。
何容睿在知道自己能走的那一刻如释重负,忙不择地跑路,那身影像极了落荒而逃,好像被鬼追似的。
赵立笙“”
他更生气了怎么破
何容睿刚走,身边便响起了绷不住的笑声,“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赵兄,你这是又被递荷包了吗哈哈哈哈,传言是何等可怕,个个都以为你是穷凶极恶之人。”
赵立笙绷着一张脸,不善地看向他,“九皇子殿下,您笑得太开心了。”
“别别别,还是叫我姬禾就成,”姬嘉洲憋着笑,他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确实不好太明目张胆。
赵立笙没有搭话。
九皇子姬嘉洲将赵立笙请进了雅致的包间,等人落座,又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赵兄,你是不知道,你没来之前这花满楼有多热闹,这热闹还是门口拦住你的容睿表弟带来的呢”
赵立笙无动于衷,根本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意思。
姬嘉洲就接着说道“容睿表弟今日带了个女子来逛青楼,这还不是最稀奇的,那女子看起来娇娇小小,不过十四岁左右,并不起眼,说的话却不知道有多讨趣,你猜她都说了什么”
姬嘉洲没指望赵立笙回应,他径自说道“她指着楼里的胭脂姑娘说,胭脂姑娘日后会得花柳病,浑身发脓,凄惨等死,她说如烟姑娘被负心汉骗光钱财,芍药姑娘老死青楼,蝶舞姑娘被贵人害死,哈哈,说得我都吓住了,还以为自己想处理掉蝶舞姑娘的心思,被人窥视了呢”
说着,姬嘉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赵立笙指尖一动,抬头望向姬嘉洲。
姬嘉洲唇角半勾,半开玩笑道“我已经派人去调查那个女子的事情了,看她是真的能掐会算,还是只是凑巧如果她真能算人未来,有过人的本事,赵兄,你就去找她吧”
他深邃的眼眸落在赵立笙那张过于凌厉的脸上,“你这煞气,也该找人化掉了,再不化,所有人看到你的第一眼,依旧会认为你是恶贯满盈之徒。”
半饷,赵立笙才揉了揉额头道“一个小女孩能有什么本事九皇子殿下打她的主意,还不如等迦叶大师出关。”
赵立笙起身,“我等迦叶大师这么多年,不差多等他三个月,那小姑娘,不管她是真能掐会算也好,还是误打误撞也罢,你我早些年犯的杀戮已经够多了,还是不要将无辜的人牵连进来的好。”
迦叶大师对他们来说,是个超越凡尘的存在。
姬嘉洲脸上的笑容渐冷,不悦道“你不领我情就算了,你想等迦叶大师就等吧,但那小姑娘引起我的兴趣了,反正调查一番,对我们也没什么坏处。”
“随你,”赵立笙知道劝不了他,就随他去了。
认识姬嘉洲这么多年,他比谁都清楚,表面开朗热情的九皇子私底下是多么任性又偏执的一个人。
他若真强硬阻止,势必引起他的反感,越不让他做的事情,他越想做。
另一边,叶瑾宁直接跑回了府。
她回府时,天色已有些晚,早已到了叶府的门禁时分,叶元狩曾下令,超过门禁时间回府的,一律不给放行,但看守府门的下人还是客气地给叶瑾宁开了门。
任谁体验过叶瑾宁那张嘴的,就没一个不怕她的。
其实当今的宴朝对女子还是很包容的,这都要归功于鄞朝的叶太后。
前朝曾出过一任临朝称制的太后,太后在位期间,政治开明,发展科举,重用贤能,鼓励寡妇再嫁,女子出外做事,因为那一任太后的铁血手腕,加上在位时间长,对百姓影响颇深,前朝虽已覆灭,又过去了这么久,但前朝留下的风气多多少少还是留存了下来。
这最明显的,就体现在了对女子的禁锢上。
如今的女子可以抛头露面出外谋生,可以跟男子交谈而不受世俗的偏见,不然,叶瑾宁都不知道得被戳多少次脊梁骨了。
虽然世道开明了些,但女子的地位依旧远远不及男子。
饶是如此,宴朝依旧有宵禁时间,一般也要到亥时,哪里像叶府一样,戌时不到就锁门不给出入的
这还是叶元狩为了杜绝这几个不省心的子女晚上在外头瞎晃悠给他惹事,才制定的政策。
叶瑾宁刚一进门,就被柳氏给抓了个正着。
柳氏也没说什么,就是叹了口气,随即把叶瑾宁带回了屋里,上前动手替叶瑾宁换起了衣服。
叶瑾宁其实是不习惯被人伺候的,但每次她一摆出拒绝的样子,柳氏就红了一双眼,把叶瑾宁吓得够呛,真怕她又哭起来,提前几年弄瞎那一双眼,平白害她这段时间的努力白搭,最后只得任柳氏听之任之。
而这一次,柳氏不过刚近了叶瑾宁的身,便敏锐地闻到了叶瑾宁身上的味道,“姐儿,你这身上怎么这么重的胭脂味”
“重吗”叶瑾宁疑惑地闻了闻,大概是被熏久了,她自己并没有闻到什么,于是不在意地说道“可能是沾到花楼里那些姑娘的脂粉味了,不妨事。”
“花楼”柳氏震惊地看向叶瑾宁,“你你去花楼了你怎么可以去花楼”
柳氏被叶瑾宁吓得花容失色,一双含露目很快氤氲上了水雾,“你一未出嫁的姑娘怎么可以去那种地方被人传出去还怎么嫁人都怪姨娘,是姨娘不好,没教过你哪里去得,哪里去不得,这万一失了名声,可怎么办才好”
叶瑾宁最怕她这便宜娘哭,一哭她就无措。
她只能干瞪眼,想了半天,说了一句她自认为最能安慰柳氏的话,“放心吧,姨娘,您这女儿命中注定是嫁不出去的了,她克夫克子,五弊三缺,犯了孤寡的命数,嫁人就是祸害人,还是别嫁的好。”
叶瑾宁完全是按着柳氏的命数一板一眼地说的,却忘了将自己带进去。
这句话,成功噎住了柳氏,却让柳氏更加担心了,“姐儿,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在外头受了什么苦怎么又说起胡说了哪有人诅咒自己嫁不出去的你就算不想嫁,也不能骂自己骂得这般狠呐”
“”
叶瑾宁有些气恼,顿时不太想搭理柳氏。
柳氏见叶瑾宁不说话,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将叶瑾宁的外套收了起来,期期艾艾道“姐儿,姨娘知道你不喜欢听这些,可你过了年就要十五了,是大姑娘了,你四姐芙儿在你这个年纪就已定了亲,不说芙姐儿,宣姐儿没了姨娘都知道要多与老太太和太太走动,为自己的亲事谋划,你也该学学宣姐儿,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姨娘打算打算,姨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若孤独终老,姨娘可怎么办呀
哪怕,哪怕你找的是地痞流氓,或是那凶神恶煞不好相处的恶棍,姨娘姨娘也认了。”
柳氏说的四姐叶芙,与叶奕城乃一母同胞的兄妹,都是正室谢氏所生,与叶嘉凯同岁,比叶嘉凯还小一个月,是叶元狩三个女儿中,最大的一个,嫁出去两年了,至今没有孕育子嗣。
叶瑾宁本还兴致缺缺,听柳氏说到最后不由咋舌,这倒霉姨娘提的都是什么人地痞流氓凶神恶煞不好相处的恶棍她就这般饥不择食
不过这个凶神恶煞
叶瑾宁倒真想起一个人来赵立笙。
叶瑾宁是真的怕他。
她在这世上只怕一样东西,降阎魔尊。
其实降阎魔尊是地狱主,是象征智慧的护法神,她这潜心修佛的人本不该怕他。
但上辈子她总被丢进祠堂里反省,头顶上悬着的就是这尊佛像,那时候黑漆漆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面对着佛像和满堂的牌位,心里多少是有些害怕的。
等她死后睁眼一看,看到那尊降阎魔尊上布满的通天煞气,这才吓坏了她,在她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后来她才知道,那尊降阎魔尊被人用了禁术,是用来引走她身上的气运好为上辈子的长姐挡灾的,佛像已经沾染上了邪气,她才会这般畏惧。
陡然撞见一个活人,煞气比降阎魔尊还可怕,摆明是上辈子或者早些年杀了太多人造下的杀孽,这人已经成了杀神是不容辩驳的事实,她身上的佛气又未必对付得了他,就这样,她还跑去招惹他,这不明摆着送死吗她才没那么傻。
她以前不怕死是不假,但现在她改变主意了,她惜命。
叶瑾宁想了想,问道“姨娘,您对赵都督,了解么”
叶瑾宁就是随口一问,她之前被赵立笙吓坏了,只顾着跑路,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他的命数,完全不知道他这煞神命究竟是怎么来的。
柳氏却被叶瑾宁吓到了,眼泪又像不要钱似地往下掉,“姐儿,你别吓姨娘,你怎么就打起赵大人的主意了姨娘说你能找不好相处的恶棍,也只是客气一下,没让你真的找,你这傻孩子怎么当真了呢况且赵大人哪里只是恶棍他简直是恶魔杀人不眨眼的,qaq姨娘不管,姨娘不准你轻视自己的生命。”
叶瑾宁“”
她什么时候有打赵立笙的主意打那大杀神的主意是人能干的事
她又什么时候轻视自己的生命了
叶瑾宁表示她很生气,她气呼呼地转开了头,完全不想搭理这便宜娘。
叶瑾宁没在柳氏的嘴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知道他早些年死了不少妻子,家中只留下一个孩子,五岁。
叶瑾宁在家中安稳地度过了一天晚上,隔天起身才想起摊位的事,于是快速地穿好衣服,洗漱完就跑去了叶元狩的屋里。
叶元狩昨晚歇在了谢氏那里,早膳自然也在谢氏的屋里吃。
叶元狩和谢氏刚起床就看到叶瑾宁那张脸,顿时就有了心肌梗塞的感觉,夫妻两或许只有在面对叶瑾宁的时候,反应才能这般出奇的一致。
他们在叶瑾宁的催促下,用了最快的速度洗漱完,待换完衣服出来的时候,叶瑾宁已经乖巧地坐在了饭桌前。
叶元狩看到这一幕,心情又有些复杂,叶瑾宁乖巧的时候,就跟观音座下的小玉女一样,可讨喜了,如果她能不开口,一直这般乖巧就好了。
他自己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叶瑾宁便开始每天到他跟前陪他用早膳,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养成了这个习惯。
好像是从上次他病倒开始。
那时候他不过是责骂了她一句,说他们都是不孝子女,眼中根本没他这个爹,就等着他百年归老好没有人管他们。
叶瑾宁似乎是听到他提到死的字眼有些恐惧,怕他想不开寻死,于是每天定点定时地跑他跟前报到。
叶元狩看到她这样,最初是有些安慰的。
一向没心没肺的小女儿,心里却装着他这个爹,多少还有点可取之处。
可日子一长,当初有多感动后面就有多嫌弃。
任谁每天被堵得七窍生烟,说不出话,再高的好感也得磨掉。
要不是时刻在心里默念着,这是他的女儿,亲生的,他早就把她赶出家门了。
“三老爷,您快吃呀,我还有事要出去呢”叶瑾宁见他久久没有动筷子,不满地催促了两声。
叶元狩这才动了动筷子,含了一口粥。
就听得叶瑾宁那边传来的咕噜咕噜喝粥的声音,有些响。
叶元狩被吵得脑门生疼,于是叶瑾宁毫不意外又被叶元狩用筷子敲了一下头,他怒瞪道“圣人言,食不言寝不语,吃饭更要细嚼慢咽,你这吃法,简直愧对圣人的教诲。”
叶瑾宁莫名其妙被打了一下,她疑惑地抬头看他,问道“为何要细嚼慢咽”
“自然是为了以防出现噎着的情况,便于我们吞咽食物,”刚盛好粥的谢氏走了过来,替叶元狩解释了一句。
“噎着”叶瑾宁点了点头,有些了解地看向叶元狩道“三老爷,这您就有些操心了,您晚年又不是被噎死的,就算您想换种死法,怎么也轮不到噎死这种。”
叶元狩谢氏“”
这早膳吃得就有些糟心了。
大早上的,咱能不提死字
叶瑾宁愉快地吃完早餐,叶元狩没来得及跟叶瑾宁说点什么,她就跑得没影了。
叶元狩的脑门不禁又有些疼,他揉了揉脑袋,也就由她去了。
叶瑾宁始终惦记着城中那个小摊子,不想任由它摆在那里败坏她的名声,她怎么样也是有良知的。
刚出门,路过许府时,正巧遇见许府小厮赶人那一幕。
被赶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他五官如刀削般俊朗,东西刚被丢出来,他身边的下人就不服气地骂了起来。
“你们许府别狗眼看人低,前几年我们谢家没出事前,还是你们老爷厚着脸皮求上门定下的这桩亲事,这才几年,就想悔婚了我呸。”
“悔婚又怎么地”许府的小厮不屑地挖了挖鼻孔,“也不看看你们现在的穷酸样,当年威风凛凛的谢将军早在五年前就被贬官举家发配边疆了,落魄成这样,谁家姑娘愿意嫁更何况我们家姑娘在这盛京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求着娶,凭什么跟你去苦寒之地
少将军,您还是别癞想吃天鹅肉了,拿上当年的信物,滚吧”
小厮是极不舍得手里那块通体温润,翠色温碧的岫玉的,奈何那块玉是当初谢家给他们家小姐的信物,他不给不行。
他发狠地丢了过去,一直被他骂的男子稳稳地接住了,那凶狠的眼神看得小厮有些惧怕地咽了咽口水。
“你”男子身边的下人还想再骂,被男子拦住了。
男子往前面一站,那高大的身影瞬间给了看门的小厮好大一阵压力,男人目眦尽裂地说道“贵府既然看不上我谢映,我谢映也不是厚脸皮的人,既如此,我谢映便与贵府许大姑娘就此解除婚约,从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望告知府上老爷。”
谢映也不想看小厮那副丑陋的嘴脸,拱手转身就走,好巧不巧与叶瑾宁碰了个照面。
他的生平事迹便好像平铺在纸张上似的,清清楚楚地显现在了叶瑾宁的跟前。
这一看,叶瑾宁便不由得多看了男人两眼。
谢映出身自将门世家,他出生后摸的第一样东西便是一把银枪,记事起就开始学武,这通身的本领不是白来的,自然对别人的目光很是敏感。
叶瑾宁看他的第一眼,他就察觉到了,还以为人家姑娘当他是热闹在瞧,有些不虞地扫过去,发现对方面无表情,看他的眼神很是平静,甚至透着些好似把他看穿了的了然。
这目光,让他很不快,他皱了皱眉。
叶瑾宁便挪开了眼神,脚步一抬走了。
她可不是那种当街看谁什么命数就追上去说的人,她没那么闲,更何况这还是个陌生人。
谢映看她就这么走了,怪道自己多想,也便与叶瑾宁擦身而过。
两人都没想到,再次碰面会那么快。
谢映从边关走这一趟盛京城,还是家中长辈念叨着他们谢家不能背信弃义,才让他千里迢迢赶过来的,他们确实没违背信义,反倒是女方先反悔了,还把他好生侮辱了一番。
妈的,一想起来他就怒火中烧。
尤其看到手里那块玉佩,更想把它丢掉。
两人正巧走过一处满街尽是算命人聚集的地方,到处呼喝着算命喽,不准不要钱,按以往的性子,谢映是懒得看这种地方的,他没去找里头的人麻烦就不错了,哪里会送上门被人宰
但这次不一样,他心情太烦躁了,脚一抬也就跨了进去。
小厮阻止不及,只能无奈跟着他走。
里头那些算命先生看到他,在他路过的时候都会高深莫测地说上一两句话,以求吸引谢映的注意力,但没有一句让谢映觉得满意的。
他走了一路,看了一路,越看脸色越不好。
都是一群胡说八道的神棍,要是在边疆,他早就一锅端,将这群人都给踹了。
他正火大着,赶巧有两个妇人从他身旁经过。
“那叶大师真是神了,早上说我们家姑娘会生一对龙凤胎,回去后我姑娘就生了,可不巧就是一对龙凤胎。”
“现在的小姑娘真是不得了,小小年纪就会算命。”
“哎哟喂,你可别再说算命了,叶大师不爱听。”
“唉,我这不是看叶姑娘不在,才敢这么说的吗”
谢映把人拦下来,一打听,才知道街尾有一处摊位,摊主是个十四岁左右的幼小女娃,也会算命,并且算得比其他人准。
早上妇人也只是抱着碰巧的想法来这条街算命,其他大师都说她家姑娘定会生男娃,只有叶瑾宁笃定地说,是一对龙凤胎。
她本是不信的,可结果生生打了她的脸。
听着妇人把她吹嘘得多厉害,谢映也便产生了想去会一会她的念头。
于是他来到了一家天下第一神算叶大师的摊位前站立。
这一站立,他就看清了那个姑娘是谁,可不正是先前在许府门前撞见的
小姑娘正绷着一张脸在赶人,被赶的几乎都是那些看她年纪轻,故意来逗弄她的人。
谢映对那两个妇人产生了质疑,这姑娘都未及笄,能算得有多准
他虽然质疑,还是上前了一步。
谢映虎背熊腰,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叶瑾宁的跟前,说道“给我算一卦。”
叶瑾宁恼了,“不算不算,都说我不是算命的。”
谢映昂了昂头,“是不会算,还是算不准”
叶瑾宁顿时恼火了,她不高兴地盯着他。
谢映将身上装钱财的荷包丢在桌上,“算准了,我有的是钱。”
小厮急了,附在谢映的耳边说道“少将军,这是我们返程的盘缠,您都给了她,我们到时候怎么回去”
谢映这才意识到坏事,可是话都说出去了,就这么把荷包收回来他脸上挂不住,他看向小厮,小厮哪里有钱只得摇头。
谢映在身上掏掏摸摸,摸到一块玉佩,正巧是先前许府还给他的那块,他看都不看一眼,直接丢在了桌上,“你给我算一卦准的,这块玉佩就归你了。”
“少将少爷,这是给未来少夫人的信物啊”小厮生生将少将军的称呼改成了少爷。
“少啰嗦,玉佩这种俗物,给谁不是给”
叶瑾宁根本不想搭理他,但那块玉佩的成色太好了,看起来很值钱的样子,她不承认自己有些心动。
她看了看谢映,又看看周边。
旁边正巧有个留着小八字胡子,穿着道家服装的中年男人正在为一个人算命,叶瑾宁耳朵动了动,侧耳听着人家怎么说。
赶巧听见人家说了一句,“先生不是等闲人,龙跃于渊屈可伸,只是水浅遭虾戏,一朝飞腾上青云,实乃贵人相,不过你近来印堂发黑,恐有不测之灾。”
被说的人当即就害怕了,“那是什么不测可有化解之法”
“这就泄露天机了,不能说,不能说。”
叶瑾宁目露了然,原来算命先生是这么说话的。
谢映见叶瑾宁半天没有反应,以为叶瑾宁是惧怕退缩了,便敲了敲桌子,“小丫头,你快算,就算前程,老子赶时间走。”
叶瑾宁一听他赶时间走,连忙眼疾手快地将玉佩拿走,快速地塞进自己怀里,速度之快看得谢映和他的小厮抽了抽嘴角。
叶瑾宁摆了摆手道“既然您这么客气,我就不推辞了,您问这前程的话,别担心,您这人虽不讨喜,好在还有一点小聪明,知道要挑战自己的不擅长,三年后在选择战场上,您毅然选择了从水路出击,大败叛军,一战成名了。”
谢映听她说自己不讨喜,整个人是有些不好的,但听叶瑾宁说他未来会大败叛军,一战成名,他脸色才好看一些,开始相信那两个妇人的话,认为叶瑾宁是有真才实学的。
正对着叶瑾宁认同地点头,就听叶瑾宁说道“只是有句忠告我要送给您,我观您印堂发黑,是破财之相,还伴有血光之灾,近期出行需慎重,尤其忌女人。”
“”这话不是神棍经常说的
谢映反应有些大,“这不可能,我这一身的本事不说打遍天下无敌手,对付一般的小毛贼还是绰绰有余的,怎么可能遭贼”
叶瑾宁有些嫌弃地看着他,“您是对付得了小毛贼,但您没躲过美人关啊”
美人关
谢映有点懵,瞪大的眼眸让他这傻大个看起来有点蠢。
叶瑾宁摇了摇头,不敢说得太直白,“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懂,可真不是我说您,您在战场上眼光独到,可是这看女人的眼光也忒差了些,被骗财破相还能蠢到带回家,难怪未来会被吹枕头风断送前程,不过也能理解,毕竟您这么大岁数还是童子鸡,好不容易有了女人,只是您得控制一下,兽性大发不是说不好,主要还是别被人左右了决定,不然就是色令智昏了。”
叶瑾宁虽然不清楚童子鸡为何物,但不影响她觉得可惜,这个人是真有带兵打战的能耐,就是看女人的眼光不好,在路上捡了个骗他钱财还破了他相的祸国妖姬回家,这才害得他后来屡屡做错决定,葬送了他兄弟的命,断送自己的前程,还战死沙场。
谢映的小厮傻在原地。
谢映“”
叶奕城今日陪在太子身边好生看了一出好戏,他没想到出宫还能看到另外一出戏。
这戏里的主人翁不是别人,正是他最小的妹妹叶瑾宁。
他在城中看到她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定睛一眼,还真是叶瑾宁,看她头顶着一块天下第一神算叶大师的横幅就有些辣眼睛。
她在家中动不动给他们算命,害得他悲剧了好久,这就算了,居然还有脸写横旗,上面还要标注叶这一姓氏非得闹得所有人都知道她姓叶
他眼睛疼,脑门更疼,正想当没看见,装做不认识的路过,叶瑾宁的一句话成功让他脚步趔趄,差点滑倒。
“我观您印堂发黑,是破财之相,还伴有血光之灾。”
叶奕城“”
这招摇撞骗的人他才不认识
他是想装做不认识,可后头真是越说越过分了,连童子鸡也敢拿出来说,这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能说的话
谢映涨红了一张脸,双手按在桌板上,明显在爆发的边缘。
叶奕城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他铁青着脸,在事态没失控前,果断上前,将叶瑾宁给提走了。
叶瑾宁中途挣扎了一会,闹着要回去拆摊位。
叶奕城也觉得不能留那摊位给叶瑾宁招摇撞骗,于是把叶瑾宁拎了回去,正巧看到谢映拔刀将摊位砍成碎片的一幕。
谢映还举着刀,尤觉得不解气地把横幅也给砍了,身上的火气看着还没消。
叶奕城叶瑾宁“”
叶瑾宁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眼神躲闪,神色瑟缩,巴不得将自己藏起来。
平时张牙舞爪的人,这会看着倒像只想把自己藏起来的猫,秒怂。
叶奕城面无表情地回头盯着她,“还回去不”
叶瑾宁摇头,“不回不回。”
“还闹事不”
叶瑾宁本想反驳,被叶奕城看着,她只得生生把心里的不服气咽回去,憋屈地摇了摇头,“不闹不闹。”
“知错了吗”
叶瑾宁闷闷地“嗯”了声。
叶奕城总算舒展了眉目,听话懂事的人才能做他的妹妹。
叶瑾宁就像毫无尊严的麻袋似的,被他扛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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