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慕容麟这才坐直了身体，顾嫣暗地里松了口气，她恍悟到一个道理，对付熟悉的对手，比对付一个陌生的路人要容易很多。
比如慕容轩、顾婉、慕容钰之流，顾嫣面对他们不容易再被拿捏，毕竟她再笨，也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但慕容麟则不同，他总是能超乎她的意料，让她措手不及。
顾嫣现在反倒感谢这位城府深沉的燕王殿下，感谢他让她看清他的真面目，赐她毒酒，让她重返十五岁，重新选择新的人生。
顾嫣抬眼看向来人，慕容轩站在和她只有一张桌距离的地方，因她是坐着，从下往上看去，慕容轩身材修长，气宇轩扬，确实很有王者风范。
不过，器宇轩昂的燕王殿下似乎心情并不怎么样，尽管他脸上带着温和无害的笑容。
和他生活了十多年，慕容轩有些什么习惯，她还是知道十之七八。比如说，慕容轩心中不悦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用大拇指摩挲食指和中指。他极具耐性，又喜欢摆出一副贤明的姿态，极少做这个动作，除非真的动了怒。
比如当年他想削减世家手上的权力，刚放出消息，左相及其党羽便极力进谏，慕容轩脸带笑意和他们说都是无稽之谈，当时顾嫣因机缘巧合刚好就在现场，她一见慕容轩暗中摩挲手指。不久后，慕容轩借顾家之力，终于对世家下手，一并将左相一党铲除。
没想现在慕容轩竟然对着她偷偷做着这种小动作，不知他是想灭她，还是想对付这位东平王世子，他的堂弟？
想来可能是怨恨她多一些吧！慕容麟又不是皇储，再加上慕容麟长居东陵，鲜少入京，和慕容轩应该没什么利益冲突。
原来慕容轩对她的恨意，从这么早就开始了么？
不过前世是她主动表衷情在先，是她先招惹的，慕容轩不喜欢她，利用她、践踏她，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谁。但现在她已经知错悔改，不再去招惹慕容轩了，为什么这慕容轩还这么厌烦她？还偏偏要压抑着这种厌恶的情绪来她面前找不自在？
顾嫣百思不得其解。
反正她现在是公认的不懂规矩不知礼数，那她也没有主动跟慕容轩作礼的必要了，横竖他们两人的八字不合拍，前世是仇人，这一世想来也不会例外。
她现在有父兄撑腰，接下来老皇帝还有求着她父兄的地方，或许老皇帝心中隐隐都有数了，不然刚才皇上也不会特地过来给她主持公道。
这世上所谓的巧合，大多都是有心人的刻意而为。
一旁的慕容麟淡淡道：“阿嫣姑娘说这长湖鱼味道不错，可惜今后吃不到了，该趁着今日多吃点。”
“是吗？”慕容轩自顾自坐下，视线却瞟向顾嫣。
顾嫣被他这种太过直白的眼神看得很不爽，她记得慕容轩没有这么急躁。不过现在的慕容轩也不过十七八岁，没有夺位称帝后的沉稳也正常。
“难不成世子还会骗殿下不成？世子，你说是吧？”顾嫣一脸乖巧地笑看着慕容麟，主动提起酒壶又给慕容麟斟了一杯。
慕容轩的视线落在顾嫣倒酒的手上，暗中捏紧了自己手上的杯子，“看来阿嫣和子陵关系匪浅。”
“世子是个温柔贴心的人，又曾有恩于我，只可惜世子不长居京中，不然阿嫣定当好好报答世子昔日之恩。”顾嫣道，一面暗中观察慕容麟的反应，见对方神色如故，没有跟她唱反调，她的胆儿也大起来。
“哦？本王竟不知阿嫣与子陵有这等缘分，不知阿嫣遇上什么事，竟得子陵出手相救？”慕容轩一手拢入长袖中，一手执杯送到嘴边。
慕容麟也看向顾嫣，那沉静无波的眸子看得顾嫣有点发毛。好在她很快镇定下来，缓缓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是前些日子出京，路上遇到一位贼人，被我撞见，那贼人欲取我性命。幸好世子正好路过，救了我一命，世子大恩大德，阿嫣铭感于心。”
顾嫣说得诚挚，末了还不忘感激地看慕容麟一眼。慕容麟面无表情地听她胡扯一通，一双幽深的黑眸看不出什么情绪，顾嫣心中腹诽果然慕容家的血脉都是一个样，心思难猜。她也没想费神去猜，这是京城，她住的是将军府，她就不肯信，慕容麟还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将军府找她算账。
掰回一局的顾嫣拿起放下酒壶，暗中瞟了眼慕容轩。
慕容轩的脸色不太好，尽管他现在唇边还挂着温和的笑意，但那笑意却完全没达眼底。那褐色的眸子饱含着一些莫名的情愫，顾嫣被他看得不舒服，既不想多费神去深究慕容轩，也不想过多的搭理他。
毕竟现在关于她和慕容轩的传闻还多着呢！
前世她身在局中看不清，但现在细想起来，当初她去找慕容轩表达爱意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巧，偏偏被众人撞见了呢？明明她去之前，都已经打探好了，没有那么多闲杂人。而且撞见后没两天，全京城都知道了这事。如果慕容轩真的喜欢她，又岂会让这消息传遍京城，坏她名声。
罢了，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反正看见慕容轩不开心，她就开心了。
“没想阿嫣和子陵竟有这种缘分，幸得子陵出手相救，让阿嫣未落贼手。这杯酒，便敬子陵大义。”慕容轩举起酒杯，对慕容麟道。
顾嫣心中暗自恼着，慕容轩这种亲昵的语态，真真是令她作呕。这人分明讨厌她至极，面上却装能出一副亲昵之态，给她无限遐想。
前世就是这种表象，让她一直觉得慕容轩是爱她的，后来慕容轩身边有了更多的嫔妃，这京中每个人都对她说，哪个帝王不是三宫六院，她也忍了。慕容轩从未动过她后宫之主的位置，她觉得有时候慕容轩或许也是身不由己……
而今想来，哪来那么多身不由己，她爹堂堂一镇北将军，怎么就没有那么多身不由己？只是爱与不爱的区别罢了。
醒悟之后再听这样的话，除了讽刺，剩下的还是讽刺。
慕容麟淡淡瞥了眼顾嫣，不冷不热说：“三哥不必这么客气，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况且我救的是阿嫣姑娘，论理这杯酒该由阿嫣姑娘来敬才是。”
难得顾嫣现在一点都不生气，甚至还想为慕容麟这喜欢抬杠的高冷世子鼓掌叫好，说得好，说得妙啊！他慕容轩算她的什么人，就算真要道谢，哪里轮得到他代劳？
顾嫣美目一转，忙端起酒杯，十分恭敬地递到慕容麟面前，“世子说得极是！这杯酒是该我亲自敬的，臣女生得笨拙，不经提点想不周全，还请世子多担当，不要和我这粗鄙之人一般见识。世子爷，请！”
她笑靥如花，明澈眸子里波光流转，带着几分不自知的妖娆，和几分狡黠的俏皮。
慕容麟面无表情地接过她的酒，一饮而尽。慕容轩被晾在一边，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执着酒杯的指节泛白，顾嫣淡淡扫了一眼，装作看不懂他在生气。
正好，慕容麟好像也看不懂。
如果这位东平王世子的脾气不那么讨厌的话，顾嫣真是想将他引为知己。
“三哥，你怎么坐到这边来了？”慕容钰在顾婉和陆娉婷的相劝下，终于缓过气，她年纪不大，小孩心性，倒没那么强的自尊，没隔多久便又回来了。
顾婉和陆娉婷走在慕容钰身后，顾婉手上绞着手绢，掩饰着心底的醋意，如果她早两年出生，现在燕王的眼光会不会就落在自己身上？
被冷落在此的慕容轩正尴尬着，听到慕容钰回来，脸上神色很快恢复了常态。他转头看了慕容钰一眼，用兄长的口吻调侃道：“不生气了？”
“哼！”慕容钰不服地冷哼一声，如果不是顾嫣，今天她又怎会被父皇训斥，又怎会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还害得她今后再也吃不到美味的长湖鱼了。想起这些，她心口就窝着一把火，偏巧今天众人在场，又是太后的生辰，她不敢再跟顾嫣明着来，不然被皇上知道，厌恶了她，今后她在宫中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
看着顾嫣和慕容轩、慕容麟坐在一起谈笑风生，慕容钰很不爽，就道：“三哥，好好的干嘛非要挤到这边来？难不成这里有狐狸精不成？”
“钰儿休得胡闹！刚才吃的教训还不够？”慕容轩皱眉训道，脸上表情少了一贯的沉稳清淡。
虽说前世慕容轩对她寡情薄凉，但她跟在慕容轩身边多年，还很少看慕容轩这样厉声训斥过谁，更别说这个被训斥的人还是他疼爱的皇妹。慕容轩这人，就算发怒，也是藏在心头的，很少表现出来，不然她前世也不至于被他骗了一辈子，以为他对自己多少有些感情。
那么，他这一怒，想必也是做给自己看的戏码吧？
这还真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爱情亲情，都是醉心权势斗争的棋子，就看走到哪一步，要舍弃哪一颗棋而已。
慕容钰才被皇上训斥，现在又被慕容轩责备，当下便眼泪汪汪。顾嫣心情大好地看着这兄妹二人，顾婉忙着宽慰慕容钰，又劝慕容轩：“燕王殿下息怒，公主无心之言，并无深意。”
啧啧，这就是自己的亲妹妹。自己的亲姐被骂狐狸精，她不仅不生气，反而帮着骂她的小贱人说情，无心之言？并无深意？
看来今后自己得多学着点这种无心之言。
“公主殿下这话确实不妥。刚才婉婉撇下燕王殿下出去寻你，独留燕王殿下一人独酌，燕王殿下自觉无趣，便来寻世子叙旧。没想公主你这一回来，便暗骂世子是狐狸精。”顾嫣面带笑容慢慢说着，慕容钰的脸却越来越狰狞。
顾嫣却面带笑容，还不忘看旁边黑着脸的慕容麟一眼，颇为不平地道：“公主殿下你刚才这话，让世子作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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