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虽然狭窄,却还整洁,显然是屋子的主人打理的好。靠墙角摆设一张床,褥子枕头都是寺里一般僧人用的样式。这里算的上是永康的闺房,却连个梳妆台也没有。
“县主,你坐。”永康站着,有些局促地捏了捏自己的衣角,“这里没有新茶了,旧茶你可能喝的惯?”
温蹊摇摇头,拍了拍旁边的凳子,“永康姐姐你不用忙了,我不喝茶,我就是来看看你。”
顿了顿,温蹊对着永康笑,眼睛明亮璀璨,“永康姐姐叫我期期就好。”
记忆里温蹊素来是看不上永康的,永康也有自知之明,如今发现记忆里的小姑娘陡然变了性子,倒是让永康有些无所适从。
目光落在温蹊腰间挂的络子上,永康讶了讶,眼底突然泛起一阵水光。
出宫的第一年,永康手头拮据,便是如此,喜欢的小妹妹生辰到了,她依旧想着要送她一点东西。这条白色的络子是她亲手打的,熬了一个月的时间,打费好多绳子,从十几条里边选出了最好看的那条。母妃留给她一小斛珍珠,她挑拣了许久,挑出最大最好看的那颗缀在了络子上,满心欢喜地让婢女送到了温府。
永康一早就做好了这条络子在温蹊的小库房里落灰结网的准备,毕竟,谁又会喜欢这样一条廉价的络子?
“好,”永康有些哽咽,那个在心里偷偷叫过成千上万次却一次不敢出口的名字,被她念得有些艰涩,“期期。”
温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生。
传闻说有些夙愿未了之人,执念太深,以某种特别的方式留在这世上。他们是为了完成必须完成之事。可温蹊实在没什么执念。她向来事事如意,所意难平也不过不得纪北临喜爱,最惨也就是被纪北临的政敌烧死。可死之前她已经想开了,她也不是非纪北临不可,重生之后除了不爱纪北临,再无其他目标。
但总要做些改变才该不枉一次重生。温蹊想到了永康,她想,永康的这一辈子短暂又痛苦。
温蹊想改变她的未来。
只是要先问问永康的意愿。
“永康姐姐,你想回到皇宫吗?”温蹊问。
永康抬头,环视这间矮小的屋子,笑得极其勉强,“不了,我如今在金台寺,反而过得更舒畅一些。”无人排挤她,无人陷害她,不必在那些妃嫔与受宠的公主的眼色下卑微的活着,也不必遭受宫人暗地里的白眼。
“我是说,”温蹊握住永康的手。温蹊十指不沾阳春水,皮肤要比旁人还要细嫩些,因此永康手上薄薄的一层茧她都能感受得真切,“你回宫,拿回你作为公主应有的一切。”
永康愣了神。
出了永康的院子,春雨秋霞对视了一眼,眼里是真真切切的震惊。最后还是秋霞迟疑地开了口,“县主,那些法子,您是如何想到的?”
温蹊给永康规划了一条回宫的道路。春雨秋霞跟着温蹊这么些年,头一次见到自家县主这样运筹帷幄的模样。
食指轻轻点了点太阳穴,温蹊调皮地对两人眨了眨眼,“因为我聪明呀。”
不比温蹊上辈子活了二十多年,春雨秋霞如今也才是十几岁的孩子,很轻易地就相信了温蹊的借口。
温蹊是聪明的,太傅的女儿,又怎么会蠢?即便是上辈子,她所有的盲目与愚蠢都只是对着纪北临一个人罢了。何况,跟着那样心黑手辣的首辅大人同床共枕这么些年,心思城府,也是会传染的。
不知金台寺是否真的如此灵验,温蹊坐在百年的榕树下,心情格外的平静。
树干摸着凹凸不平,树皮斑驳,仰起头来,看到脖子酸痛,才能勉强看到榕树的顶。树枝光秃秃的,冬日里的暖阳从树杈间打在温蹊身上。
“春雨,”温蹊对着阳光眯起眼睛,“你回去温府说一声,就说我中午要留在金台寺吃斋饭。”
春雨应了是,便下了山。
温蹊身旁只剩一个秋霞跟着。
除去大雄宝殿,金台寺余外的屋子都大同小异,不当心看亦看不出什么差别,就连跨过荷花池的桥都是用一样的白石铺就,初春里池里还是一潭死水,尚且见不到荷花的影子。
原本还兴致勃勃地说要逛完整个金台寺的温蹊在逛了许久都没逛完半个寺庙时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太过于天真,就近钻进了附近的小院子,坐在了石桌旁。
“秋霞,我渴了。”温蹊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可怜兮兮地看着秋霞。秋霞笑道:“那奴婢替您去煮茶。”临走前还特意嘱咐温蹊千万待在原地不要乱跑。
温蹊随手揪起一根狗尾巴草,捻在指尖转来转去。能熬过一整个寒冬的,除了被文人墨客赞扬不已的松柏红梅,还有这样被人随意践踏的野草。
闲人有多无聊永远不是正常人能够想象得出来的。当趴在石桌上,拔下狗尾巴草上第五十一个针芒时,温蹊听见了脚步声。
温蹊站起身,将手背在身后,把被她折磨的不成样子的狗尾巴草扔进身后的草丛里。
来的不是秋霞,而是一个高大的男子。
男子穿了一件素淡的青衣,墨青的颜色,落在温蹊的眼里,都觉得周身的空气也陡然冷了几分。他脸上戴着一副面具,白色的,没有繁杂的花样,只露出一张血色甚浅的唇和一双眼,眼尾有一颗痣。
那人见到院子里有人,脚步顿了顿,却也没离开,只隔着几步的距离,背着手,看着温蹊。
“抱歉,”温蹊往前走了两步离开石桌,“这是你的院子吗?”
他身上衣服的样式与住在金台寺斋戒的香客所穿的衣服一样,应该是住在这个院子里的香客。
男子没说话,温蹊觉着有些尴尬,微低着头往外走,迎面撞上了方才在大殿前见过的僧人。僧人托着托盘,上边有一把白瓷勾青花的茶壶和两只配套的茶杯,见到温蹊似乎有些讶异,接着对着温蹊微微一笑,“施主。”
温蹊连忙还了一礼,“打扰二位品茶了,实在抱歉,我这就走。”院子里两个外男,只她一个姑娘,若是被人知道免不了落人口实,温蹊便匆匆离开。
一脚才踏出院子,身后僧人对青衣男子道:“今日施主带来的明前龙井颜色倒是不错。”僧人像是与男子极为熟稔的样子,语气里明显有几分亲近。
温蹊这时已经出了院子,并未听到男子是否应了他的话。
怕秋霞寻不到人,出了院子温蹊也不敢乱走,便坐在院子前的石阶上,托着下巴望着天,等着秋霞回来。好在秋霞走前还特意让温蹊将厚披风披上,这一块地方四面有墙,风不是很大,她坐在外面也不会太冷。
秋霞回来时还带了一个小僧人,说是引温蹊去用斋饭。温蹊点点头,便借着秋霞的力起身。道谢时发现小僧人往半开的院门里看了一眼,温蹊也有些好奇,“小师父,里边那位师父是你的师兄吗?”
小僧人见自己偷看被人逮个正着,忙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十分骄傲道:“不是,里面是小僧的师叔慧觉大师。”
温蹊有些意外,里面的僧人看着不过二三十的模样,不成想在金台寺里有这样高的辈分。能让金台寺的慧觉大师亲自作陪,想必那男子也是佛缘深厚之人吧。
温蹊留下来用斋饭实在是好奇使然,觉着在这样静谧的寺庙吃全素的饭菜应该别有几分禅意,可才吃了两口,温蹊便有些后悔了,寺里的饭菜少油盐,尝在嘴里有几分寡淡,加上温蹊其实馋肉,这饭实在不合胃口。
“饭菜可是不合县主口味?奴婢这就将饭菜撤下去。”秋霞见县主失落的模样,便要上前将饭菜撤掉,温蹊抬手拦她,举着筷子去夹豆腐,“不用了,我们在寺里用饭,不好浪费。”说着又对她招招手,“你也坐下一起吃吧。”
秋霞忙往后退了一步,“县主,这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温蹊拍着身边的凳子,“你快一起吃,我一个人吃不完这么多,快点,这是命令!”看秋霞拒绝,温蹊有些强硬地把人拽着坐下。秋霞拒绝不得,只好依言拿了筷子,但是夹菜的时候还是很拘谨。
“这些菜我都不爱吃,但是我们一定要把它吃完。”温蹊认真道,秋霞闻言立马加快了吃菜的速度。温蹊才吃了不到小半碗的饭,面前已经没有菜了。
温蹊缓缓抬眼看着秋霞,秋霞苦着脸道:“县主,奴婢真的吃不下了。”
温蹊抿着唇放下了筷子。
怎么这么听话,吃不下就别吃了啊,全吃完干嘛?好歹给她留一点啊,她虽然不爱吃,可是她现在饿啊。
温蹊逛了一上午的寺院,到了中午其实是饿的,不过现在……
看着面前只飘着两片菜叶的汤汁,温蹊扶额,“准备马车,我们回府吧。”她还是回温府再找点吃的吧。
秋霞拖着吃撑了的身体站起来,收拾碗筷的动作看着都有些艰难,合上食盒挎在臂上,没忍住打了个饱嗝,才捂着嘴出了门。
温蹊双手捂脸,长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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