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执香跪在蒲团上时,温蹊已然上过香了,稍稍侧着脑袋觑纪北临的样子。纪北临笑时总是只弯出一个极浅的弧度,偏偏只是这样,旁人看着一瞬想到的只有春山碧水,任他百丈冰山,见了都只会立刻消融。温蹊见他这样虔诚地闭眼,脸上还有少见的笑容,倒是有些好奇,等纪北临从蒲团上起来,将檀香交由僧人,温蹊便忍不住问:“纪大人求的什么?”
掸了掸落在衣上的香灰,纪北临笑容未减,“求佛祖佑一人平安。”
纪北临父母早逝,是由叔父带大的,他考取状元那时,叔父已经病重,得知他金榜题名后就安心去了,且纪北临这人性子其实孤僻,温蹊上一世鲜少见他有什么密友,温蹊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让他特意挂在心上。
不过这些温蹊也不在意,“我还要去见故友,就先告辞了。”
纪北临目送着人离开,心底略有些失落,温蹊怎么就不问他是在为谁求平安呢,那他不就可以顺着她的话说是为了心上人,还能看一看温蹊会不会吃醋。
***
温蹊自然没有闲心思去好奇纪北临为谁求平安,爱谁谁,干她何事。
从永康那里出来,温蹊便要打道回府,看马的马夫匆匆跑来,说是马儿受了惊,问她换其他的马车可好。
温蹊娇气,一般的马车她坐着总觉得颠,想了想,便叫人回温府再喊辆马车来,自己干脆在金台寺多等会儿。
等马车来的时间里总是要找些事情来消磨的,温蹊背着手溜溜哒哒地就到了寺里的一颗大榕树下,榕树下摆着一个架子,上边清一色的红绳栓的小木牌,一个白胡子僧人坐在架子边上,面前摆着一张紫红漆八仙桌。
温蹊乍眼看去,怎么看都觉得像个摆摊算命的骗子,不过能将摊子摆到金台寺里,应该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吧。
“女施主要算命吗?”清亮亮的童声将温蹊的注意力拉了回来,温蹊低头,竟又是上回见到的小沙弥,小沙弥倒也还记得她,拍着小手掌跳了跳,“啊!是没有求姻缘的女施主!”
温蹊微微一哂,她不求姻缘到底是让这小沙弥多记忆犹新啊。
“无厌,不得无礼。”有人将小沙弥的后衣领提起来往后带,温蹊才注意到这回小沙弥身边是跟了人的。
是院子里见过的青衣男子。温蹊不自知地盯了他半晌,原来他的声音是这样的,沙沙的,却又格外醇厚。
青衣男子似乎面皮有些薄,被温蹊这样盯着,无措地偏头咳了一声,温蹊这才发现她方才的举动不太合规矩。
“抱歉,我不是……”温蹊解释,青衣男子朝她摆摆手,“无妨,姑娘不必紧张。”
无厌一颗小脑袋在青衣男子手底下转来转去,他年纪尚小,两人间的话他听着是一头雾水,便举着两只小手费劲地将青衣男子的手从自己头上扒下来,“云公子,你带小僧来这里干什么?”
“求个平安符。”青衣男子拍了拍无厌圆圆的脑袋,往榕树下的摊子走,走到一半又像是还记起有一个姑娘,回过头来,道:“寺中的平安符很是灵验,姑娘倒也可以求几个。”
说罢便跟在扑棱着小短腿跑向白胡子老僧人的无厌身后,慢悠悠地走过去。
秋霞狐疑地看了那摊子一眼,悄悄与温蹊道:“县主,奴婢瞧着那摊子不太正经,可别是什么骗人的,那人指不定就是个托儿。”
温蹊:瞧吧,不止我一人觉着这摊子不正经。
虽这样想着,温蹊也知道金台寺常有王公贵族光临,正儿八经的寺庙,不可能将坑蒙拐骗的生意往里带,便往后仰了仰身子,目光却是落在扑在白胡子老僧人怀里的无厌身上,“莫胡说,我觉着应该是可信的,走,我们也去买几个。”
老僧人正从无厌手里把胡子抢过来,就见一容貌昳丽的姑娘走到了他桌前,迭声道:“无厌,快松开我的胡子,有人来了。”无厌回头瞧见是温蹊,觉着这是个熟人,用不着顾忌,就仍是不撒手。
温蹊看着这一老一小,又觉得这个摊子它确实不是什么正经摊子,这和尚也不是什么正经和尚。
“无厌,不要胡闹。”青衣男子淡声道,将无厌从老僧人身上提走,无厌倒是听这人的话,松了白胡子,短手短脚地在空中晃,也没敢挣扎。
老僧人这才有空将自己的仪容整理好,端坐在八仙椅上,一副慈眉善目,佛缘深厚的模样,“施主前来是算命还是求平安符啊?”
再慈眉善目,温蹊还是忘不了他上一秒还是个为了胡子和小沙弥打商量的白胡子老头。
“我想求平安符。”温蹊道,经历过重生这样的事,她对命运这种事便有些讳莫如深,怕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会信,倒不如什么与她命运的猜测她统统都不听。
老僧人静静地看着温蹊,眼里平静又神秘,在温蹊以为他真的从自己身上看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就见他从桌下摸出了一个黄纸折的平安符,道:“见与姑娘有缘,这平安符就赠予姑娘了,只是要得平安符自然要有机缘,若是姑娘捐上二两香油钱,这机缘自然就来了。”
要钱还那么多借口,说个承惠二两不就完了。这个寺庙不太正经。
最后温蹊还是让秋霞拿了十两银子,老僧人面色自若地收下,摸出一排六个平安符,“贫僧与施主有缘,便再赠一枚平安符予施主。”
买五赠一,温蹊懂。
拿在手里的平安符它突然就觉得不那么灵验了。
温蹊看着旁边一大一小两个人,小的比她矮,仰着头盯她,大的比她高,低着头看她。拿出两枚平安符,温蹊送给一大一小两个人,“我与你们有缘,这平安符就赠与你们了。”这世道,当个托儿也不容易。
无厌拿着平安符翻来覆去地看,青衣男子倒是将平安符收在掌心,将手背在身后,勾唇道了一声多谢。
与不太正经的摊子作别后,温蹊又到处逛了逛,温府里才派了人来递消息,说是府里的马车都用出去了,听闻纪北临纪大人也在金台寺,便请纪大人捎她一程。
温蹊额角跳得厉害,“这是谁说的?”
“回县主,是二少爷说的。”
这个捣乱的温二乔!
还不等温蹊将婉拒的话说出口,那人又道:“纪大人已经再马车里等着县主了。”
纪北临既在等她,她自然也不再好意思说自己不想与他共乘一辆马车,将帐算到温乔头上,温蹊才提起裙摆出寺,“我们走吧,别让纪大人久等了。”
纪府的马车就停在路边,边上站着个灰衣的小厮,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温蹊知道他是纪北临的书童周正,温蹊从前总找他打听纪北临的消息,一来二去两人熟的很,是以温蹊现在见到周正倒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见到他面上不自觉带了三分笑。
周正听了自家大人的吩咐站在外边等永安县主,就见永安县主走了过来,对他笑的格外友善。呜……谁说永安县主骄纵跋扈,明明就是小仙子。
“大人,县主到了。”周正低声对马车里的人道,紧走了两步向温蹊施了礼
,将马凳放好,垂手站在马车旁请温蹊上去。
“多谢。”
眼见帘子被一只素白的手挑起,大片的春光裹着娇小的身子渐渐现在纪北临眼里,小姑娘身后是白灼灼的光,显出尖俏的下巴时,纪北临微微皱了皱眉,怎么这样瘦。
纪北临看清了小姑娘的脸,亦看清她眼里的笑意消逝,疏离又礼貌地同他说,“麻烦纪大人了。”
淡声道了句应该的,纪北临捻着指尖,长睫落下时有些凄怆的落寞,温蹊真是如他一般重生了吗?可若真是如此,她为什么,突然不爱他?
纪北临走着神,温蹊忽然开口叫了他一声,“纪大人,你没事吧?”
闻声的纪北临猝然抬眼,对上她清澈坦荡的眼神。小姑娘的手指在他下巴处掐着距离地虚虚指了指,“你的下巴似乎是起红疹了。”
“许是近来是柳絮飘摇的季节,在下对柳絮有些敏感,上些药就好。”纪北临屈指蹭了蹭下巴,似乎是有些痒意,见温蹊有些探究地看着他,眸光闪了闪,指着下颔干净的地方问道:“是这吗?”“不是,还要往左一点。”温蹊虚虚一指,纪北临移着手指,又碰到另一块干净的皮肤,“这里吗?”
“不是!”温蹊有些急地点了点自己的下巴给他看,“这里。”
纪北临眉眼略略松着,有些无奈,“县主,这里没镜子,在下实在看不到。”
温蹊出门也不带镜子,便干脆隔着衣料抓着纪北临的手腕,带着他的手碰了碰他的下巴,“这里。”碰到就松了手。
纪北临不动声色地看着迅速收回手的小姑娘,手指无意识地摸着下巴,低笑了一声,“多谢县主。”“不用谢。”温蹊僵硬地别过眼去,听见小抽屉被拉开的声音才又转过头,纪北临手里已经拿着一个瓷白的药瓶,盖子一打开,就能嗅到淡淡的药香。
纪北临用食指沾了一点药膏涂到下巴上,暗自思忖,先不论温蹊为何不喜欢他了,如今不喜欢他,不如就再让她重新喜欢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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