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宴虽设在六月初,可如今镐京城内已陆陆续续能见到些外邦人的面孔。自上回君山庄之后,温蹊暂时歇了养外宠的心思,恰逢温乔最近不知从哪里得了一只小白猫,白绒绒如一团毛球,一双眼睛比得上温蹊屋里收着的黑曜石,耳朵折着,轻轻喵一声,温蹊心都化了。
这猫到温乔手里的第二天,已经成了温蹊的宠物了。
温蹊蹲在石阶上捧着脸看小猫喝牛乳,余光瞥见一抹白衣从明珠院的门前一闪而过,步履匆匆,是刚从笔烟院出来,接着温乔也跟着出来了。
小猫团子软乎乎的脚掌一脚踩着碗沿,小半碗的牛乳全都洒在了自己脸上,温蹊低呼了一声,掏出自己的帕子将小猫团子包住,一边笑一边替它擦去毛上的奶渍,目光略略往上一抬,看向门边,“秋霞,去问问怎么了。”
能让纪北临走得匆匆的,应该是什么重要的政事。
秋霞诶了一声,出去问消息。
将团子身上的奶渍擦干净后,温蹊抱着团子挠它的肚子,团子冒出咕噜噜舒服的叫声,惹得温蹊也笑弯了眼。
石子路上有脚步声渐近,身边的春雨施了一礼,“二少爷。”
温蹊抬头,见温乔拧着眉,问:“二哥,怎么了?”
“皇上把爹和纪北临叫入宫里去了。”温乔掀袍坐在温蹊旁边,伸手摸了一把团子。
“出什么事了吗?”温蹊将团子交给春雨抱回屋内,心里有些不安,上一世的国宴并没有出什么差错才对,怎么会……
“似乎是……”温乔记得刚进温儒书房听见传旨的公公说了一句,“国库失窃。”
嫩绿的藤蔓从泥土里蜿蜒爬上石阶,蔓顶立着一朵淡紫色的小花,小拇指的指甲盖大小,有风过来,藤蔓轻轻吻了吻温蹊的脚踝。
***
御书房金穹顶上盘着一条金龙,双目怒瞪,口中衔着一颗碗大的夜明珠,将御銮宝座照得通亮。光滑的地砖上整整齐齐跪了一圈的人,御书案后,皇帝披着明黄色的龙袍,将折子往地上一扔,龙颜大怒,“国宴在即,突蕃修书说希望在宴上见到海晏河清珠,结果如今告诉朕海晏河清珠失窃了!国库由千乘卫重兵把守都能丢了!朕是养了一群饭桶吗!”
“查!”皇帝在书案后来回踱步,忽地双手拍在御书案上,“给朕查!”
“陛下,”温儒出声,“如今宝物失窃,届时突蕃若要看海晏河清珠又该如何?”
皇帝坐在御銮宝座上,盯着楚季,目光如鹰,“太子,你说该当如何?”
楚季垂头看着地砖上自己模糊的影子,“海晏河清珠本就是我大楚的宝物,只是先帝为稳两国邦交才送给了突蕃,突蕃要在国宴上看到海晏河清珠,那便给他们看。”
“海晏河清珠失窃,还能给他们看什么!”皇帝从座上起来,走到楚季面前。
楚季抬头,“国宝出现在国宴上,突蕃使臣自然不敢拿于手上细看,大楚能工巧匠众多,若要仿造一颗珠子,自然不难。”
父子俩目光相撞,皇帝背着光,整张脸一片阴翳,良久,大笑,“不亏是朕的儿子,果真有胆识。”
“父皇过奖。”楚季复又垂下头。
“行了,”皇帝挥了挥袖子,“都走吧,纪北临,你留下。”
御书房的门再次被关上,地砖上只余一个白色的身影。
***
“县主,王府拜了帖子,王家大小姐邀您去王府一聚。”春雨刚从外面折了新鲜的桃花枝回来,粉嫩的桃花花瓣上还沾着露水,顺着碧绿的枝茎流下。
“什么时候啊?”温蹊趴在桌子上,从春雨手中抽出一枝桃花枝,逗在软垫上舔爪子的团子,团子原还在专心致志地舔爪子,见了有什么东西在它面前晃来晃去,很快就被吸引,伸出爪子去抓花枝,温蹊就将桃花枝抽走,如此往复。
“说是今儿个下午。”春雨将桃花枝插入青釉花瓶里。
团子被温蹊捉弄的有些烦,凶凶地对着温蹊喵了一声,温蹊便老老实实地将花枝摆在它面前,任它玩耍。
“知道了。”温蹊遮着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上回的事她也听说过,王婉儿的确是极正直的姑娘,她倒是挺喜欢王婉儿这样的性子,何况王大人是言官之首,她与王婉儿多亲近总归是没坏处的。
“对了,王小姐有没有什么爱好,我去拜访应该送点见面礼才对。”温蹊见团子将花枝咬在嘴里,忙去将花枝拿开,轻轻地拍了拍团子,“什么东西都敢乱吃。”团子不满地对她连声喵喵。
“听闻王小姐爱书。”秋霞提醒道。
温蹊点点头,“也是,才女嘛,是爱书。”
下午温蹊上了马车往王府去。
温乔照例带着纪北临进了笔烟院,不久,院子里传来怒吼,“我的梦溪孤本呢!”
温蹊下马车时是王婉儿亲自来接的,见了她,先是行了个极标准的礼,“见过县主。”温蹊弯着眼拉着王婉儿的手,“婉儿姐姐不必多礼,叫我期期就好。”
温蹊生得好看,偏偏稚气未脱,笑起来就格外讨喜,只消对旁人笑一笑,见到她的人少有不喜欢她的。王家家风严谨,家中小辈各个都循规蹈矩,一板一眼,王婉儿很难见到温蹊这样活泼可爱的妹妹,对她格外喜欢。
“突然邀你来,没有耽误你的事情吧?”王婉儿微笑着牵着她往府里走。温蹊摇头,“不会,我在家本来也无事可做,而且婉儿姐姐找我玩儿,我无论几时都是有空的。对了,我还给婉儿姐姐带了礼物。”说着,让秋霞将书拿过来。
王婉儿看见书的封皮,眼里有了喜色,“是梦溪先生的书!”温蹊看她的模样便晓得这投其所好是投对了。
王婉儿此次邀温蹊来是为了上回温蹊受伤的事,她本就觉得上回温蹊受伤时她在旁边,所以自己也是有责任的,不过此前温蹊在府里养伤,她不好去探望免得打扰了温蹊休息,又加之自己每日都要学琴棋书画,一时也就将此事忘了,还是近几日才记起。
王婉儿带着温蹊在府里转了一圈,又兴致勃勃地同她分享自己的藏书,最后还热情邀请她留下来吃晚饭,还是温蹊再三推辞,说今日与家中定好了要回去用晚饭才得以脱身。
温乔回到马车上,整个人都萎了下来,“他们这些才子才女可活得太累了。”王婉儿平日里压根没有其他的娱乐活动,除了读书就是作诗,对温蹊而言实在太过枯燥。秋霞替她捶着腿,笑道:“可奴婢见您同王小姐聊的很合拍啊。”
温蹊没什么形象地靠着车壁,眉眼有些无奈,她上一世为了与纪北临有共同话题,逼着自己看了许多书,故而今日与王婉儿聊天倒也什么都能聊上一聊,王婉儿甚至隐隐有将其引为知己的意思。
回到温府恰逢开饭,温蹊回屋换了身衣服便去了饭厅,不期然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愣了一愣,这纪北临怎么总是阴魂不散。
同纪北临打过招呼温蹊便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她辈分最小,坐在下位,而纪北临是客,自然坐在温儒手边,这样两人恰好坐在了对面。
温蹊在桌底下偷偷踢了温乔一脚,夹鸡腿的人收回筷子,疑惑地看了温蹊一眼。
温蹊稍稍偏过头见温儒与纪北临正在说话,低声道:“纪大人怎么会在这里?”温乔虽不明白温蹊问个话为何要弄得这么神秘,却也莫名被她带入到了这样的氛围,还煞有介事地用手遮住了嘴,“他今日一来就与爹在书房议事,一直到了现在,爹便邀请他留下来吃饭。”说完还颇为幽怨地看了一眼温儒,温儒就从来没有这样和颜悦色地同他说过话!
纪北临专注地听温儒说话,似乎是察觉到了两兄妹的目光,略略偏过头,对上温蹊的眼睛,温温地笑了笑。温蹊被人抓了包有些尴尬,赶紧埋头扒饭。温乔在一旁揶揄她,“看你两眼你就害羞,啧啧,期期你可真没出息。”温蹊暗暗踩了他一脚,对着他皱了皱鼻子。
“期期,怎么只吃饭不吃菜?”温儒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替她夹了一筷子虾,“你平日里不是最爱吃醉虾,爹今日吩咐厨房特意给你做的。”
温蹊捧着碗笑眯眯地接过,甜甜地说了一声“谢谢爹”。
纪北临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目光定定地看着温蹊碗里的醉虾。
“北临,不要客气,就当在自己家,放松点,想吃什么自己夹就好。”一旁的长公主微微笑着对他道。“是,多谢长公主。”纪北临捏紧了筷子,夹了一筷子时蔬,垂下头,目光有些晦涩。
他居然从来不知道温蹊爱吃虾,他吃不得河鲜,一旦吃了就会起疹子,故而纪府的饭桌上从来都不会出现河鲜,温蹊嫁他之后也没有。细想起来,自温蹊嫁他后,似乎一直是温蹊在跟着他的饮食习惯,温蹊总是能清楚他爱吃什么,可到如今他却依旧对温蹊的喜好一无所知。
他上一世究竟为温蹊做过什么?
他一心扑在他的政事上,鲜少去关心温蹊,他总想着等他的抱负实现后他就能陪着温蹊,他想,他都娶了她了,她就在他府里,也不会丢,他和她的时间那么长,有一辈子,不用急。可是不是所有的一辈子都很漫长,他的规划也不是丝毫不差,他还来不及陪她,她就被火海吞噬了。
纪北临抬头,看着和自家二哥争最后一只虾的小姑娘,好不容易失而复得,可她已经不是他的了,她可能会爱上其他人,会成为别人的妻子,会有别的人陪着她度过漫长的一辈子。他甚至不敢去想,好似密密麻麻的银针扎在心上,告诉他,你从前的心安理得,现在狗屁不如。
此时在饭桌上与温乔抢菜的温蹊还不知纪北临心里的滔天巨浪,“我是妹妹,你要让着我!”
“我是哥哥,你要尊重我!”温乔毫不认输。
温儒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温乔!你还有没有身为兄长的自觉!醉虾本就是为期期准备的,你不许吃!”
温乔悻悻地收回筷子,温蹊朝他得意洋洋地扬了扬眉,却将虾夹入了温乔碗里,“好啦,二哥吃吧。”温乔失笑,忍不住揉她的头,“没白疼你。”
纪北临心里忽然如充满海水一般咸涩,这样被千娇百宠却又善良的期期,他怎么就弄丢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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