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上楼送茶时那幅兰花图已经原封不动地挂回墙上。看见永安县主和纪大人共坐一桌,小二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难怪县主不用他伺候就熟门熟路地上了雅间,合着还真是早有了约,约的还是纪大人。
镐京城里若论娇贵,就连宫里的公主都不能出永安县主其右,论清贵各家公子都不及纪大人之万一,是以京里百姓茶余饭后都会扯着家常聊着谁能娶的了永安县主,谁能嫁的成纪大人,偏偏少有人将二人拉作一对。
看到此情此景,小二如醍醐灌顶,一个是太傅的掌上明珠,一个是太傅的得意门生,这二位成一对不比其他人机会大多了!
前辈诚不欺他,跑堂小二果真是镐京城里消息最灵通的工作。
自觉得到了第一手新闻的小二镇定地上了茶,将客人点的菜一一记下,弯着腰走出门,在确定门关紧后撒开腿跑下楼。
掌柜的在柜台后算账,见新来的小二将楼梯踩的噔噔作响,忍不住出声呵斥,“干什么你!毛毛躁躁的!冲撞了客人我可饶不了你!”
小二缩了缩脖子,将托盘夹在胳肢窝下,神秘兮兮地扒着柜台,“掌柜的,我知道了些不得了的事。”
“什么事?”掌柜警惕地往周边看了一圈,走出柜台拉着小二去了后厨,将帘子拉实了才压低声音问他,“你知道什么了?”
“我跟您说,”小二也跟着压低声音,一双小眼睛透着闪亮的光,“我方才上去给纪大人送茶,你猜我瞧见了啥?”
掌柜的皱眉,“瞧见了什么?”
“纪大人和永安县主坐在了一起。诶,屋里就他们两个,永安县主连个婢女都没带,你说这镐京城里各个都在猜永安县主属意谁,没成想她与纪大人早对上眼了。”小二看着掌柜的逐渐震惊的表情,嘿嘿笑着,难怪那些妇人总爱到处说八卦,那种旁人不晓得就自己晓得的感觉可太美了。
“此事当真?”掌柜的神色微凝。
“千真万确!”小二信誓旦旦,“那屋里四张凳子,两人偏要挨着坐,那不是想挨着近点是什么,总不能是另外两张凳子脏了坐不了吧。”
掌柜的沉吟了半晌,严肃地拍了拍小二的肩,“这事儿可不能往外说,若让贵人知道你将此事泄露出去,丢了饭碗是小,你当心丢了你这条小命!”
“晓得的,晓得的,我晓得分寸。”小二紧张地搓着自己的脖子,虽是遗憾不能向别人显摆他得来的八卦,但还是小命要紧。
“行了,出去干活吧。”掌柜摆了摆手。
等小二离开后厨,掌柜立刻双手合十,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一个满足欣慰的笑,若是走近一点还能听到他念叨:“老爷夫人在天有灵,我们少爷可终于开了窍了,纪家后继有人了。”少爷太争气了,一出手就是京里最矜贵的姑娘。
***
温蹊瞥了眼被她踩脏的两张凳子,默默地坐的端正了一些。
纪北临替她斟了一杯茶,声音温润,“县主现在可以说了。”
双手握着茶杯,温蹊偏过头问:“纪大人可知道谢嚣与王家大小姐的事情?”
“有所耳闻,”纪北临顿了顿,“县主是怀疑年将军的妹妹?”
不怪温儒偏爱纪北临这个学生,和他说话实在是能省不少力气。
“如今不是怀疑,是确定。”温蹊回想起方才偷听到的话,秀眉微微蹙着。许是自己两世都被保护得太好的原因,温蹊虽也知道高门大户里总有些腌臜手段,可头一次见识这样的手段,心里总是有些不舒服。
“所谓善恶终有报,县主倒不必为此耿耿于怀。”纪北临缓声道,小姑娘单纯不谙世事,那些脏污的东西都不该入她的眼,她就该天真地过一世。
温蹊怔了怔,抬眼时睫毛轻轻颤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纪北临,“纪大人还信善恶终有报吗?”
纪北临端着茶杯才堪堪碰到唇,见到小姑娘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你也太单纯了吧”。似乎是他把小姑娘太想当然了。纪北临有些无奈地放下杯子,道:“无论信与不信,将军府大约也风光不了多久了。”
“唔?”温蹊疑惑。
纪北临神秘地对着她眨了眨眼,“秘密。”
温蹊倒也没再追问,纪北临一向如此,很多事情都不会让她知道,她倒也习惯了,没再追问。
笑了笑,温蹊托着下巴,忍不住感伤,“便是年蜜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可王姑娘受过伤害却不能当做没有发生。”
说罢,温蹊停了一下,止住了话题,总和一个外男聊女子之间的事情也不妥当。温蹊将伤感的情绪撇开,坐直身子,“国宴在即,宝物如今仍没有下落,纪大人就不急吗?”
她从温乔那里听了个大概,也知道皇上将寻回宝物之事交由纪北临负责,可眼见日子将近,纪北临看起来却并不着急。
门外响起敲门声,纪北临道了声进,温蹊转过头,发现送菜的不是原先的小二,看打扮,应该是酒楼的掌柜。
掌柜对温蹊笑得格外和善,那目光仿佛在看自家亲闺女,温蹊对长者素来尊敬,抿着唇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纪北临看着二人的动作不解,直到掌柜将菜端上桌时用赞许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纪北临失笑,身边的小姑娘还一无所知地笑得极甜,殊不知掌柜已将她做自家少夫人一般看待了。
掌柜原是纪家的管家,受过纪家的恩惠,后来纪父纪母相继去世,纪北临被叔父接去抚养,纪家原来的家仆也全都被遣散,掌柜在镐京开了个小店,纪北临回到镐京后偶然得知他曾是纪家的管家,索性出了钱让他建了如今的酒楼。一来能让掌柜过得舒适些,二来酒楼人来人往,是个探听消息的好地方,也好收集情报。
掌柜至今是孤身一人,纪北临打小性子又闷,掌柜推己及人,就怕少爷和他一样要打一辈子光棍,少爷这么优秀的人怎么可以有打光棍这样的污点!
还好,少爷现在依旧可以做一个完美优秀的人。
掌柜离开时眼睛已经红了一圈,纪北临无奈扶额,看了眼温蹊,好在小姑娘一心扑在菜式上,并未注意到异样。
桌上的菜大半都是温蹊点的,纪北临鲜少动筷,一边喝着茶一边留心着小姑娘爱吃的菜,默默记在心里。有人教他,若要讨好姑娘,先要从她的喜好入手。
“对了,我听闻皇上为了宝物失窃一事龙颜大怒,究竟是什么宝物?”温蹊放下筷子道,顿了顿,又补充,“若是不能说纪大人也可以不说,我也只是好奇而已,并非一定要知道。”
“也没什么不能说。”纪北临淡淡道,“不过是一颗珠子罢了,因是突蕃进献,又指名要在国宴上看到它,论它本身,倒也没什么稀罕。”
“珠子?”温蹊揩嘴的手一顿,连忙放下帕子,往纪北临那边凑了凑,压低声音,“我方才听见年蜜说起过什么珠子,说什么‘那珠子未必有用’,还提及术士之类的话,或许是……”
纪北临手掌朝下压了压,示意她不要说话。小姑娘不解地眨着眼看他,模样可爱的让纪北临心下一阵柔软,声音也就格外和煦,“县主也只是听了句模糊的话,这话同我说自然没问题,只是不要与旁人说起。”
温蹊的脑袋往后仰,心虚地摸了摸鼻尖,“我若说出去岂不是就让别人知道我听墙角的事情啦……”她说这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忽然又怀疑地看着纪北临,“纪大人不会将我的事情说出去吧?”
纪北临微微一哂,对着小姑娘眨了眨眼,“县主不也知道在下的秘密了?”他指了指墙,含笑,“如今在下与县主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县主自可放心。”
若说重活一世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大抵就是纪北临的性格了,温蹊这些日子与他的相处总觉得这一世的纪北临不再那么高高在上,让她只能抬头仰望,似乎沾了点人味儿。
这样于温蹊而言并无不好,纪北临往后位极人臣,有了些人情味,温府与他交好日后也就又有了一层保障,这样想来,温蹊对他的疏离倒是没有必要了。
思及此,温蹊对着纪北临粲然一笑,“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纪大人可要记住这句话。”
“自然。”得了小姑娘一个笑脸,纪北临眉眼舒展。
等用过饭,纪北临便打算送温蹊回去,两人才起身,透过露台听得大街上一阵喧闹。
几匹骏马自西街疾驰而来,马上是几个锦袍少年,似乎是在比谁更快,几人在大街上毫无放慢的意思,路人纷纷避之不及,街侧的箩筐都被踢翻了好几个。
大楚律例,不得闹市纵马。不过这律例对公子哥们显然毫无约束力,巡街的护衙卫自楼下而过,非但不阻拦,反而将百姓驱逐到两边,让纵马的公子哥畅通无阻。
纪北临只手搭在露台的栏杆上,目光自渐远的骏马移到对着尾尘点头哈腰的护衙卫。
自上回差点被疯马踏伤,温蹊一直对闹市纵马一事颇为厌恶,看清了纵马为首之人的脸,有些不满地嘟囔:“又是这个李捷。”纪北临微微侧眼看向她,温蹊道:“李捷就是个纨绔,为人极其恶劣,上回二哥被爹罚抄家规就是因为与他打架。”
就是纨绔也分种类,有如温乔谢嚣那般挥金如土游手好闲的,也有如李捷这般仗势欺人,强抢良家还草菅人命的,奈何官家子弟面前,普通百姓的命比草都轻贱,李捷还是淑妃的亲外甥,护衙卫在他面前也就是个清理街道的。
“无妨,我替二少爷报仇。”轻敲着栏杆,纪北临噙笑道,语气在温蹊听来竟是莫名的纵容。
温蹊点头,“嗯,二哥怎么说也算是纪大人的学生,纪大人可千万不要让他被人欺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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