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金台寺的路上,春雨掀起马车的窗帘往外头瞧,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温蹊被她吸引过去。
放下帘子,春雨转回身子,道:“县主,我瞧见护衙卫围着蒲柳帐,看着像是在盘问什么。”
“估摸着是在整改吧。”温蹊漫不经心地撇了撇嘴,上回和纪北临提了一嘴,这会儿就心虚地来查个蒲柳帐掩饰掩饰。
逢初一十五,金台寺的香客就要比平日里多上一倍,温蹊到时,远远瞧着大雄宝殿前的烟雾都浓郁得散不开。
温蹊不愿与其他香客挤,就先去别处逛了逛,不期然又碰见上回卖给她平安符的老僧人,想起上回差点被疯马踏死,便摸出身上的平安符走了过去。
想必是这平安符确实不灵验,温蹊走过去一路都只看见香客向他买祈愿用的红绸带,没人买平安符。
“大师。”温蹊站在八仙桌边,老僧人正给香客递绸带,等香客走了才回头。
“是女施主啊。”
温蹊默了默,时隔许久还依旧记得她,果然只有她傻乎乎地买了平安符是吗?
“我听闻金台寺的平安符最是灵验,可方才看着怎么没什么人来求呢?”温蹊委婉道。
老僧人捋着白花花的胡子,看着倒有那么几分高深莫测,“这平安符啊,得看有缘人。”
“这样啊,”温蹊取下腰间挂的平安符放在手心,“可我前几日戴着它上街,还差点被马踏伤了,如此看来,它也不算灵验嘛。”
老僧人笑着摇头,“施主此言差矣,正是因为施主戴着这平安符,所以才免于被踏伤。”
“这么说就是这平安符让我逢凶化吉了?”温蹊扯出一个笑。
“正是。”
说得有理有据,她差一点就信了。
温蹊倒不是心疼钱,那么点小钱让她打赏下人都不够,只是佛门重地,尤其是被皇家倚重,年逾花甲的老僧人却这样骗人,实在不好。不过老僧人非说这平安符有用,温蹊也不能同他争,就算是讨个吉利,还是把平安符重新又戴了回去。
去殿内上了两柱香,温蹊便去后院寻永康,同她说了皇后有意让她回宫的事情,没有温蹊料想中的那般高兴,永康只是浅笑着同她道:“期期,多谢你了。”
“只要永康姐姐高兴就好。”温蹊笑道。
目光落到永康身后书案上高高摞起的佛经,饶是温蹊知道永康近来都在抄书,也还是吃了一惊,那样多的数量,换成她,不眠不休恐怕都抄不完。
“永康姐姐,你不必抄的这样勤快的,意思到了就好。”温蹊道,这是她同永康商量好的,为在皇上皇后面前表孝心,多抄点佛经,好让人信服。
“既然做了,自然是要做最充分的准备才是。”永康道。
温蹊有时觉着永康是极无欲无求的人,甚至有时候会怀疑让永康回宫只是她自己单方面的想法,而永康其实并不在乎能不能回宫,但她偏偏抄佛经却又抄的这样认真。
温蹊此次来金台寺就是为了告诉永康这个好消息,说完了自然也要离开。
踏出永康的院子没几步,远远就听见小孩子的哭声,温蹊主仆二人走近,见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站在大树底下哭。
“春雨,去看看怎么了。”温蹊道。春雨得了吩咐,跑去询问了一番才回来,“县主,那小女孩与家人走散了。”
“今日香客众多,确实容易与家中人走散。”温蹊道,走过去,摸出自己平日里装零嘴的锦囊放到小女孩手里,“别哭啦,姐姐请你吃糖好不好?”
小女孩眼见有个精致漂亮的姐姐给她送糖吃,一时也忘了哭,犹豫地道了声谢。
温蹊笑了笑,“春雨,你带着她去寻她的父母吧。”
“可这样县主身边就无人照顾了。”春雨道。
“我就在此处待着,哪儿也不去,你寻到她的父母便回来,我又不小了,还会走丢不成?”温蹊对着她摆了摆手,笑着催她,“快去吧。”
春雨犹豫了一阵,但毕竟是主子的命令,只好牵着小女孩去寻她的父母。
在原地站了会儿,温蹊打量四周,发现此地似乎是初次遇见那名青衣男子的地方,盯着半开的院门,温蹊好奇心起,索性往院子走,看看能不能碰上那人。
温蹊从木门后探出脑袋,上回来时还是凛冬才过,院里草叶枯黄,这时已是满院青绿,不过倒是没见到那人。
“不在啊……”温蹊嘟囔了一声。她上回只当这是间空置院子才贸然踏了进去,但未打招呼进旁人院子并不礼貌,温蹊抠下木门上一块松动的木屑,抿着唇转身,不期然一头撞进一人胸膛。
婆律香?
温蹊愕然抬头,眼前人却不是纪北临,而是青衣男子。
“姑娘是在寻我?”青衣男子松开温蹊往后退了一步。
温蹊狐疑地打量着眼前人,要比纪北临高一些,壮一些,声音也要低一些,虽戴着面具,却还是能看见眼尾的一颗痣,怎么看都不可能是纪北临。温蹊掐灭脑中的猜疑,婆律香虽名贵,看青衣男子的衣着布料亦是上乘,也不是买不起。
青衣男子大大方方地让她看,眼角微往上扬,“姑娘好奇我的样貌?”
温蹊自然不会把自己没头没脑的猜测同他说,又确实好奇他为何总戴着面具,便点了点头。
青衣男子摸了摸脸上的面具,轻轻笑了笑,“在下样貌丑陋,姑娘还是不要好奇了,在下怕吓着姑娘。”
“啊……”温蹊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呐呐地低下头,“抱歉。”
“无碍。”青衣男子淡声道,“相逢即有缘,姑娘可愿进去喝杯茶?”他问的礼貌,温蹊也不知道春雨几时回来,便点了点头,“打扰了。”
温蹊坐在石凳上,双手放在膝上,坐姿极其乖巧,一双澄澈的杏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青衣男子煮茶。
青衣男子的手极好看,骨节分明,手中拿着一个白色敞口的瓷瓶,等炉中山水沸至冒出鱼目大小的气泡时,便见他从瓷瓶里倒了一点白色的东西进去。温蹊好奇道:“你加了什么东西进去?”
“盐。”青衣男子淡声答。
“煮茶要加盐吗?”温蹊不好喝茶,偶尔喝茶都是下人煮好送上来,倒是真的不清楚煮茶的工序。
“加盐可去除茶的涩味,亦可让茶更清香。”青衣男子一边解释一边拿起盘中的舀勺舀了部分水出来,这水他也未弃,而是将其放在一旁,等他往炉中倒入茶叶,又等了会儿,茶水沸得厉害,他便把方才舀出的水又倒回去。
温蹊见他将水上的沫撇去,倒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
温蹊小心翼翼地捧起茶杯啜了一口,也不知是因为她现在觉得这茶煮的有意思,又或是青衣男子煮茶手艺了得,她竟觉这茶比她往日喝的清香许多。
青衣男子瞧着她一脸新奇的模样,低低笑了声,温蹊疑惑地看着他。
“你也不怕我在这茶里放了东西。”
温蹊闻言瞪大了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茶杯,而后把茶杯放下,警惕地看着他。
“姑娘不觉得自己的警惕性来得太晚了些?”青衣男子倒了杯茶给自己喝,温蹊见他举动,才放下心来,又捧起茶杯,“公子这样捉弄人可不好。”
“对了,”温蹊道,“我来金台寺几次都见到了你,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青衣男子执杯的手顿了顿,看了她一眼,“姑娘常常问男子的名姓?”
“我这是第一次,”温蹊道,“你常在金台寺,莫非是俗家弟子?”
“并非俗家弟子,不过是心有所求,便常常来寺里罢了。”男子摩挲着杯沿,眼中缱绻,温蹊猜想他这求或许并非为他自己。
“至于我的名字,姑娘就叫我问期好了。”
“问期?”温蹊重复着这个名字,倒是与她的名字有几分相似,“问哪个期?”
问期看了她一眼,垂下眼,“尽如所期。”
“我叫温蹊。”温蹊道。
问期看着她又笑了一声,“你这么老实,不怕我告诉你的是假名?”
温蹊鼓着腮帮子把茶杯往桌上一放,“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问期忍俊不禁,偏过头压着声音笑。
温蹊两辈子加起来几十载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捉弄,不免有些恼,原想着拍个桌子壮一壮气势,看着石桌,到底没敢狠下心,便只好气呼呼地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问期咳了一声忍住笑,面具下的眼睛却还是弯着的,“你是谁?”
“我可是!”温蹊忽然顿住。问期对她并无恶意,她拿县主身份去压他不太好,可能还会让问期有压力。
温蹊摆摆手,“算了,不和你说了,我怕吓到你。”
“好,你可别吓到我了,”问期话里带笑,“以后对旁人可不要这样诚实,问什么就答什么,要保护好自己。”
温蹊睨了他一眼,这人还挺絮叨。
“我看你一身打扮不俗,为何要给金台寺的僧人当托?”温蹊拧眉问。
“当什么托?”问期不解。
温蹊解下平安符给他看,“那老僧人卖的平安符啊,我今日来时见他,其他香客并没有买他的平安符,想来你们是看我小姑娘,来金台寺来的少,就骗我一人。”
问期眼尾压着些许无奈,又有些好笑,“没骗你,这平安符的确灵验,因为不俗,所以才只卖给有缘人。”
温蹊显然不信他,一双杏眼里明晃晃写着“你继续编”。
问期只好道:“无论灵验与否,你带着总没什么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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