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回宫,温蹊也没有再去金台寺的必要,转念想想,却记起还未与问期正式地道个别,好歹也算新交的朋友,总要告知一声。恰好上回她学煮茶时,纪北临送了她一些茶叶,纪北临也是好茶之人,想必送来的茶叶应该不差。
去院子寻问期的时候他恰巧在,烈日下唯榕树荫浓如盖,倒是凉快,问期在树下看书。温蹊走近时瞄了一眼,看清了书封,楷书写的“闲晏随笔”四个字。
“你可真悠闲。”温蹊道,问期见她来,将书合上放在一边,“你怎么来了?”
“寻你喝茶啊,”温蹊把怀里抱着的铁茶罐放在石桌上,“这罐茶叶是送你的。”
问期闻言将盖子揭开,看了一眼,又放在鼻尖嗅了嗅,道:“内面金黄,外层白毫完整,包裹坚实,是‘金镶玉’,这可是上好的君山银针。”
温蹊不懂茶,只好胡乱地点了点头,“不是好茶也不能拿来送你。”
问期将盖子盖上,“你可不像会挑茶的人,这茶是你挑的?”
温蹊原也没打算瞒,问期问了,她便老实回答:“这是一位客人送给我的,我对茶没有研究,留在我这儿用来练手也是暴殄天物,还不如送给懂茶之人。”
问期闻言顿了顿,幽幽地看着温蹊,“别人送你的东西你转手就送给了我,也不怕那人知道会生气?”
“我这叫物尽其用,何况你与送我茶叶之人也不认识,我也不会同他说,他怎么会知道。”温蹊道。
问期用指尖敲了敲铁罐,侧过头看她,“这样上好的银针送来给你练手,想来他应该很重视你。”
榕树底下虽阴凉,久坐却还是热,温蹊原本又是冬日里怕冷,夏日里怕热的体质,坐了一会儿就耐不住出汗,心里也有些不耐烦,“他送我东西不过是因为我爹是他的老师,他那人从不对什么人看重,只重权势罢了。”
“你怎知他只重权势?你很了解他?”问期笑道。
同床共枕好几年,多少了解一些。
温蹊只觉得问期刨根问底得让她很不舒服,便将脸一沉,“你又不认识他,问那么多做什么?这茶叶你要不要,不要就算了。”
“要,这么好的茶怎么不要,”问期抿着唇笑了笑,“我这人闲散久了,对什么东西都有些好奇。”说着,却也知趣儿的没有再问。
问期照旧为温蹊煮茶,温蹊托着下巴看了会儿,道:“问期,我以后可能不会常来找你喝茶了。”问期手下动作丝毫未停,道了句好。温蹊手腕一抖,左脸压在手掌里看着他,“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问期无辜地眨了眨眼,“方才我就多问了一句你就凶我,我哪敢再问。”
温蹊努了努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时务啊?”问期没忍住,手背贴着脸偏过头轻咳了一声,肩膀却一耸一耸的。温蹊恼得敲了敲桌子,他这才一本正经地转过头,“你为什么不来了?”说罢,又忍不住笑起来,“你别敲桌子把手敲疼了。”
温蹊傲娇地哼了一声,“现在不想告诉你了。”
“你不愿意说就不说。”问期好脾气道,挽起衣袖将新煮的茶送到温蹊面前。
温蹊盯了他半晌,长长叹了口气,“问期,若你生得好看,我一定把你纳入府。”
青色的衣袖一抖,一角浸入了茶炉,一壶新茶就要不得了。问期将茶炉从小火炉上提下来,“只要好看你就纳入府?”温蹊并未向问期隐瞒自己的身份,何况只要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永安县主名叫温蹊。
“一般来说是这样的。”温蹊碰了碰茶杯的杯壁,夏日里茶凉得尤其慢,也是温蹊图新鲜,才喜欢在这么热的天里寻人给她泡茶喝。
“寻常女子不都要寻如意郎君,怎你偏不同?”问期问。
温蹊突然弯着眼睛,“你这话,无厌也曾问过我相似的一句话,”温蹊想起小沙弥憨头憨脑的模样,“我第一次来时,无厌问我为何不求姻缘。”
“为何?”
“我不喜欢在深宅里日日巴望丈夫能回来与自己吃一顿饭的日子,可养外宠就不一样了,我想让他陪我吃饭他就会陪我吃饭,我也不必考虑他喜欢吃什么,他也没别的事要忙,只要陪我就够了。”温蹊对着问期扬了扬眉,“这样的日子多自在。”
“你又没嫁过人,怎知嫁人之后是何等情况。”问期道。
温蹊转着茶杯小声嘟囔,“我就是知道。”
告别问期后温蹊回了温府,恰好遇见从外面回来的温乔,两兄妹一进门就被长公主叫去。
“二哥,你身上怎么一股酒味?”温蹊捏着鼻子嫌弃地离温乔两步远。
“年雄问斩后,他手下的副将苏坚苏将军就暂代年雄的事务,苏青亭的爹升了官,那当然要让他请我们吃饭了,这么高兴的事喝点酒多正常。”
“过会儿娘定要骂你。”
两兄妹进了长公主的屋子,温乔果不其然被长公主掐了一把,疼得他嗷嗷直叫唤才松了手,“你一天天的不着五六也就罢了,现在带得你妹妹也不着家,你看看你是怎么做哥哥的!”长公主没好气道。
天大的一口锅!温乔委屈,“怎么是我带的了,我也没带期期出去鬼混啊!”
“你也知道你是在外面鬼混啊!”长公主没好气道。温乔立刻笑嘻嘻地替长公主揉着肩膀,“娘,您是长公主,注意一下形象,要有长公主的风范。”
“自打生下了你,我都被你气成了泼妇,还有什么公主风范。”长公主白了他一眼,却对他的讨好手段极为受用。
由着温乔给她捏了会儿肩,长公主才道:“明日国宴,你和期期都要参加,记得做好准备。”
“我去做什么?”温乔不解。
“你不是会突蕃语?都这么大人了,也该会做事了。”长公主道。
温乔变了脸色,苦着脸道:“我能不去吗?”
“不能。”长公主往贵妃榻上一靠,扶着头摆摆手,“去吧。”
从长公主房里出来,温乔情绪就不太高,温蹊好奇地凑过去,“二哥,你怎么了?”温乔挥了挥袖子,声音恹恹,“我没事。”
“平时娘让你赴宴你不是都没意见吗?为何明日国宴你却不愿意去?”温蹊想他是为了国宴一事,不解道。
“没见过大世面,我害怕。”
温蹊弋他一眼,“你这谎撒得可不太好。”
“小姑娘哪里这么多问题,”温乔送温蹊回明珠院,将人往院子里轻轻一推,“你明日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参加宴会就好。”
当今天下,大楚独大,附近的国家无论实力版图都不能与大楚相比,所谓国宴,也就是大楚为显国威,接受四方来贺的一个由头。
温蹊是镐京城内唯一的县主,虽品级不比公主,却因为得宠被安排在公主位席中,永康因尚未痊愈,皇后便没有让她参加。
皇上未到,国宴不开。
身边陆陆续续有人入席,温蹊也没太关注,漫不经心地剥着橘子。
“期期。”身边的位置有人坐下,温蹊偏头,看见一脸笑意的永宁公主。比温蹊年长的公主都只称她乳名,温蹊对着永宁微一点头,“永宁公主。”
“本王送你过来了,你老实一点,照顾好期期。”
男子声音响起,温蹊这才注意到宁王也在。宁王与永宁皆是淑妃所生,永宁平日里喜欢黏着宁王,这次应该是缠着宁王送她过来的。
永宁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皇兄,到底谁才是你的妹妹?你待期期倒是比我好。”
宁王笑着睨了她一眼,“期期年纪比你小,你是表姐,难道不该照顾她?”
“晓得了晓得了。”永宁想来是被宁王絮叨多了,推了推他让他赶紧走。
今日也不知怎么了,永宁倒是一直在找温蹊说话,东聊西扯的,没话也要找话说。
淑妃得宠,永宁也算公主里为数不多得皇上宠爱的女儿。淑妃恃宠而骄,这个女儿也不遑多让。上一世温蹊也骄纵,你有皇上宠爱,我有太后撑腰,大家都心知肚明,也就各自跋扈,谁也不冒犯谁。这一世温蹊性子好了许多,对永宁这样的刁蛮公主依旧唯恐避之不及,是以永宁忽然对她这样热情,温蹊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不过永宁爱说,温蹊也就随口应两声,手下动作不停,碟里的橘子已经被她吃了大半。
一边叽叽喳喳地声音戛然而止,温蹊疑惑地抬起头,看见永宁正愣愣地往某个方向看,温蹊顺着她的目光,看见身着官服的纪北临。
鸿胪寺的官服皆是一水儿的青色,竹青的衣服将纪北临往日里的清冷柔和了几分,因为是招待外宾,鸿胪寺的官服也有意模仿外族的打扮,袖口皆是窄袖束袖,又带上了几分潇洒。他正在与外族使者交谈,一众皮肤黢黑身材矮小的外族人里,犹显得他格外抢眼。
温蹊托着下巴,突然记起自己刚剥过橘子,立刻拿起几上的湿帕子擦了擦手,不动声色地看着永宁。以前怎么没看出来永宁还喜欢纪北临?
正感慨着又有懵懂少女被纪北临的表象所迷惑,面前忽然投下一个高大的身影,温蹊抬头,看见一张俊朗憨厚的脸,能有人长得好看又让人觉得蠢蠢的,也的确是一种本事。
“是你!”那人声音惊喜又浑厚,将席上众人的注意力都拉了过来。温蹊有些尴尬,却还是没忘礼数,起身福了一礼,“三王子。”
“啊,原来你是大楚的公主。”三王子笑道。
“三王子。”温蹊正要解释,纪北临听见这边的动静已经走了过来。
三王子继续道:“上次走的时候还没有问你的名……”话未说完,纪北临打断了他,“三王子,您的座位在那边,卓提大人在等您。”
三王子似乎很怕纪北临口中的卓提大人,闻言情绪都低了许多,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然后对着温蹊笑道:“再见。”
温蹊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谁要与你再见。
纪北临看了温蹊一眼,温蹊无辜地与他对视。她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是那位三王子不懂规矩走过来,可不关她的事。
纪北临收回目光,看着往自己的位置上走还不忘对着温蹊招手的三王子,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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