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有初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拒绝想起那天的事。
他们故事的开始没有什么曲折离奇的邂逅,也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桥段,充其量只是一场艳遇,一个可以被人茶余饭后调侃的老板与员工的风流韵事。
只不过当时的纪有初还是个二十岁出头,随时保持着爱情幻想的傻瓜,误以为两人见面一眼便是万年,钟屿对她终究是不同的。
那差不多是五年的冬天,纪有初终于在不懈努力里拿到了优秀员工的殊荣。年底集团的年会上,钟屿亲自给她颁奖。
她那时候青春靓丽,眼睛里时刻装着灵动的光,只是稍微用心打扮一下,便足以从万人中央脱颖而出。
钟屿看见她的时候,始终保持着格式化微笑的一张脸也陡然有了不一样的神采。女孩子生来敏感,纪有初怎么可能读不懂这里面的言外之意?
其实那一晚他们都没有喝得太醉,她裹着被子透过月色静静看向他脸的时候,真的有一种梦想成真的感觉。
直到太阳升起,一切自以为是的泡沫终于还是破碎在了冰冷现实里。
钟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纪有初醒过来的时候,只有起了褶的半边床单提醒着她这里昨晚有人来过。
她伸手过去摸一摸,早就没有温度了。
比这更冷的是他随后让女秘书送来的东西,一条看牌子就知道昂贵的连衣裙,以及一个打着精致结扣的首饰盒。
她把东西递过来的时候,稍稍仰着下巴,很快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其实她根本什么都没说,但眼里写着的淡淡轻蔑还是一下子就贯穿了纪有初。
哪怕直到现在,纪有初依旧记得那抹神色带来的巨大冲击。像是巨大冰面上突然被凿开的一个口子,迄今为止她所保留的全部骄傲,尽数裂开在那样的注视里。
纪有初那时才明白,钟屿要找的不过是一个床伴。她只是在他恰好有需求的时候,恰好来到了他的身边。
如果那一晚她没有接受他的邀请,他或许连惋惜的时间都不会有。他或许会端着酒杯继续散发自己的魅力,直到找到另一个愿意上钩的女人。
在此之前,他的秘书应该用相类似的方法帮他解决过其他女人。但她显然还没有适应,所以才会在如此不专业的给出自己心底最直白的反应。
多可笑啊,纪有初想要他的全部,他却只想要跟她共度良宵。
原本这事是她会错了意,她本没有立场反感他,可纪有初是个很懦弱的人,她能想到的唯一让自己觉得没那么难受的方法就是——
把锅甩到他身上。
两个人总算是开诚布公,纪有初反倒轻松起来。夜里陪着诺宝睡觉的时候,什么复杂心思都没有了,躺下去就睡,一觉醒来就是早上。
她吃过钟屿的亏,重逢过后,时刻提醒自己要提防。她把两人关于孩子的对话录了下来,又转成文字白纸黑字落实在文件上。
去找钟屿签字时,钟屿很是怔了下,虽然他最后还是选择就范,但对她的这一做法十分不解:“在你那儿,我的信誉度就这么低吗?”
纪有初抚平了文件,向着他假笑一下:“没有,可能是职业习惯吧,更喜欢具体事项落实在纸上的那种感觉。”
明显就是借口,不过倒是比直接承认给面子多了。钟屿摇摇头,看着她把文件仔仔细细装进文件袋,再装进大号托特包里。
“不觉得多此一举吗?先不说我有一只国内顶尖的律师团队,你这份文件连符不符合法律都不一定,签了也没多大效力吧。”
他这就小看纪有初了。
纪有初说:“我有个朋友是律师,文件递给你前,我让他逐字逐句斟酌过了。他跟我保证,这文件就算是有漏洞,也够你的律师团队吃瘪一阵子了。”
“……”钟屿的律师团队会不会吃瘪不一定,反正他本人现在是正在吃瘪中:“纪小姐,能不能问问你那位朋友叫什么?”
“嗯?”纪有初说:“你是想警告他吗?”
钟屿说:“当然是请他来我这里了。”
典型的打不过他就加入他,纪有初轻嗤一声笑起来,觉得他板着脸一本正经说笑话的样子意外地有趣:“他才不会呢,可不是每个人都能被你收买的。”
纪有初认识的这位律师叫李微言,这次给诺宝捐血的人就是他。
他原本不在海市,那天是过来出差时恰好住在医院附近的酒店。纪有初十分过意不去,特意跟他互加了微信,还给他发了好几个红包。
李微言一直拒绝收钱,她则一再要给,两个原本走在平行线上的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为了钱在聊天。
知道他是律师是最近这几天的事,他在朋友圈里发了自己成立律师事务所的消息。
一个不过而立的律师就能自己开事务所?纪有初在网上好奇搜了下他名字,发现他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打赢过好几个要案,名字在律师行业很是响亮。
纪有初准备文件的时候,厚着脸皮向他讨教,他倒是一点架子都没有,不仅帮她把语句理得稳稳当当,还让她以后有相关需要都尽管找他。
“那你这次一定要收下我的红包!”纪有初那时候恳切请求。
李微言居然以拉黑为威胁:“等我下回去海市,你请我吃饭好了。”
有专业的人帮忙,纪有初底气当然很足。她说话说得很有自信,笑也笑得很灿烂,仿佛之前那个处处被钟屿掣肘的人不是她。
钟屿视线直直地向她看了几秒,低头去整理袖口。
*
元旦才刚过没几天,诺宝出院的议题就被提上了日程。小不点吃好喝好,又有新爸爸日日来陪,短短半个来月居然胖了一圈。
年底事情多,钟屿连续多天都开会到深夜,哪怕回到医院里也一刻没得消停,纪有初看他不是频繁接电话,就是时不时偷瞄几眼屏幕。
纪有初原本不准备让他亲自过来,反正欧阳宜一早就跟她说好会随叫随到。
她的那辆小破大众近日正式宣告罢工,新车为了符合自身气质,买的是一辆白色的宝马3系——虽然是二手的。
欧阳宜入手之前,纪有初其实给过她不同的意见。
她是典型的实用派,觉得与其要购入一辆可能存在风险的二手豪华轿车,还不如花同样价钱去买辆低一档次的新车。
欧阳宜却不这么看,她在二手车市场观望许久了,不可能随便就被中介套路。而且开宝马多拉风啊,她花点钱去做个靓丽车衣,车子比人家新的还漂亮。
女孩子的性格里大多有虚荣一面,纪有初见她那么坚持就没多劝,还慷慨借了她几万块,算是对以前蹭车的报答。
钟屿却没答应,纪有初刚刚把诺宝东西收拾好,就看见他捧着一大束鲜花,整个人神采奕奕地推门进来。
“怎么还买花了?”纪有初询问。孩子出院,他倒像是迎接情人。她快速瞄了眼,嗯,还是女孩子喜欢的粉红色。
钟屿把她细微表情都收于眼底,将手里那束“花”直接塞到她面前。
“……”距离一下如此接近,纪有初终于看清楚,哪是什么粉色花卉啊,全是一个挨一个的佩奇……这就,更有毛病了。
诺宝比她眼尖,咚咚咚跑来摘了个佩奇,不由分说塞进纪有初嘴里,然后眉眼弯弯地看着钟屿,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纪有初两腮都鼓起来,吐又没地方吐,嚼又嚼不起来,只能干瞪眼地看着对面一大一小,腹诽他俩是何时合纵连横团结到一起坑她的。
钟屿眼尾噙笑地看了她会儿,这才去拿了个垃圾桶过来,递到她面前:“吐了吧,别死扛着了。”
回去路上,纪有初跟诺宝坐后座,钟屿坐副驾驶。诺宝不肯坐安全座椅,兴奋地不停在后座爬来爬去。
纪有初跟他有商有量半天,最后佯装要生气了,这才把他抱来坐到腿上。他却还是很不甘心的,非要挤到前面跟钟屿面对面。
钟屿摇头往他小鼻子上刮了下,问:“想干什么呢,为什么不好好坐着?”
诺宝拿小手撑着下巴,眉心已经皱起来了,满脸都写着忧虑:“想事情。”
钟屿被他故作深沉的样子逗笑,卷着手指往他脑门上轻轻弹了下:“有什么事情,值得诺宝这么烦恼的?”
“有啊。”诺·思想者·宝继续托着下巴道:“爸爸应该睡哪儿呢?”
钟屿:“……”
纪有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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