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泽平复了一下呼吸,视线落在谢相知靡丽的容色时,喉结微微一动。
“……前辈不要乱开玩笑了。”
百里泽抬眼,声音轻缓谦和。
谢相知的侧颜离他极近,五官如浓墨洇开在瓷白面容上,丹青国手细细描摹出神韵,每一笔都浓丽到极致,滟滟光华。
谢相知微笑着起身,离他远了些,懒洋洋地回自己位置上坐下,手中把玩的折扇轻抵下颌。
“太子殿下方才不是问我这百花么吗?风月城的百花会可算江南一大盛事,江南各地的花魁都最爱这样的盛会,百花会将选出万千美人中的百花之首,群芳之冠,胜者则身价百倍,一夜成名。前来参加百花会的宾客有幸者得了群芳魁首青眼,便能做这入幕之宾,可真真是……销魂蚀骨——”
最后那个词尾音轻勾,如云絮勾勾缠缠,绵延到意味深长,余韵风流。
谢相知说完有意停了一会,才继续道:“太子殿下可也想做这美人的入幕之宾?要知……那些花魁可最爱殿下这般的正人君子。”
百里泽五指微曲,抓住茶杯,轻嘬了一口,杯中茶沫浮动,澄黄的茶水温度滚烫,直直烫入喉咙,半晌才轻笑道:“这天底下其他美人怕是不及前辈万一。泽平生有幸窥得前辈一眼,哪还知天下什么美人?”
他这话说的并不成体统,颇为轻浮浪荡。
但谢相知也不是什么恪规守矩的良家妇女,朗声一笑:“那太子殿下是想做我的入幕之宾?”
百里泽无奈叹了口气:“……前辈……”
谢相知看了看他,觉得他反应颇为无趣,便也撇撇嘴,不再说话了。
风月城的百花会要在三日之后才开始,这三日间,无数身家显赫的风流公子或富商赶来这城中。
百里泽见此盛况曾无意问道:“这城中有多少是烟雨楼的?”
谢相知毫不在意地回答:“七分。”
烟雨楼十数年间耗费巨大的财力物力才将这里打造成天下第一销金窟,让其名扬天下,自然不是好心帮人做白工的,能留下三分给旁人得利已是良善。这座城占据了整个烟雨楼财政收入的大半,可以说是核心命脉也不为过。
百里泽与谢相知眼下住的这家客栈,便是烟雨楼在这城中的产业之一,每每百花会前后,这客栈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遑论那些真正的销金之地。
城中并非只有数不清的秦楼楚馆,自然还有别的去处。百里泽既不喜风月场所,谢相知也不会强迫他涉足。
他只是奇怪——一国太子殿下,已至弱冠之龄,怎么也该身侧环肥燕瘦无数,但百里泽却连明媒正娶的太子妃都没有。
寻常人也就算了,但百里泽无妻无嗣可关系到江山社稷,倒真是奇了。
谢相知素来不是喜欢把疑惑闷在心里的人,既然好奇便问了。太子殿下对此事举重若轻:“不过是先前没有遇见合意的罢了,至于无嗣,宗室里的孩子多的很,挑个好的便是。”
系统暗戳戳地和谢相知吐槽:“这位储君的观念真是超前。”
谢相知笑而不语,转头便带着太子殿下进了赌坊。
“这也是烟雨楼的产业?”百里泽询问。
谢相知与他并肩走进去,折扇一收,“这条街上,除了这家,都是烟雨楼名下的。”
“这赌坊么,去自家的地方把银两从左口袋倒入右口袋这样的事做起来就没意思了,自然要去旁人的地盘才有趣。”
百里泽失笑。
“极是。”
两人一进门,便立刻有小厮赢了上来,忙不迭地介绍这坊中各种玩法。
谢相知随意瞥了俩眼赌桌上众生百态,抬手打断,“行了,带我们去三楼。”
小厮脸上笑意一顿:“这……”
谢相知不欲多言,直接从袖中摸出两张大面额的银票递出去。
小厮接过来一看,倒吸一口凉气,这随手给出的两张银票面额足足有一万两。
他笑着对谢相知弓腰:“还请两位公子稍等片刻,小人没有带人上三楼的权利,还等小人去请示管事。”
说完这小厮就麻利地从人群中穿过去了。
动作轻灵敏捷,是个身手不错的练家子。
“三楼可有什么特别之处?”百里泽见那小厮一副讳莫如深的姿态,心下生出两分好奇。
“三楼的赌局没有庄家。”谢相知含笑看了他一眼,“三楼都是对赌,不拘筹码,只要两方都应允即可。赌坊只收场地费,一千两一局。”
“江湖中不少人都喜欢在这开生死局。”赢者锦绣富贵加身,输者一败涂地。
“太子殿下,今日我们赌一局如何?”
百里泽显然有些意外:“赌什么?”
谢相知勾唇,正欲开口,赌坊管事便迎了过来,他一双小眼几乎眯成一条缝,谄媚地亲自把两人迎上三楼的房间。
谢相知拉开椅子坐定,百里泽也随之坐下。
谢相知对管事挥了挥手,“让人都出去吧,今日这场赌局我只希望我二人知道结果。”
管事极有眼色,瞧得出这两人身份都不简单,本也不欲多惹麻烦,当下回应:“好嘞!”他一招手,本跟着进来的两个貌美荷官便也马上跟着出去,跨出门槛时还贴心的关上了门。
百里泽:“若要设赌局,随时随地皆可,为何非要来此处?”
谢相知手上把玩一颗白色骰子,并不看百里泽:“你知道这里为什么要一局收一千两吗?”
百里泽确实不知。
谢相知随手掷出个“六”,答道:“但凡在此开赌却又不能履行赌约的人,都会受到这家赌坊背后势力倾尽权利的追杀。”
“嗯……这赌坊背后之人便是杀我那可怜徒儿满门的魔教。”
百里泽闻言沉默半晌,才终于道:“前辈是个好师父。”
今日赌局无论输赢,若输的一方不履行赌约,魔教都要派人追杀。但偏偏,身后站着整个朝廷的他和天下第一的谢相知都不是魔教能轻易得罪的人物,若是魔教下令追杀,必定会被反杀地片甲不留;若不追杀,便是魔教下了他们两人中赢的那一方的面子,决计不能草草揭过。
如此一来,魔教势必要为这麻烦分心,谢不识那边压力就要减轻不少。
可若输的人愿意履行赌约呢?
换来谢相知意味不明一声轻笑。
“若是输者愿意履行赌约自然是皆大欢喜了。”
“前辈想赌些什么?”
谢相知懒洋洋往椅背上一靠,扬扇掩面:“如何赌便由太子殿下决定,若我输了,殿下想要什么都可以,纵然是烟雨楼我也可亲手奉上。但若我赢……”
“若前辈赢了想要什么?”
百里泽专注地盯着他,能让谢相知提出这种几乎可称作任他施为的条件,所求必不简单,但这条件……天下有几人能拒绝呢?
何况他这种本就心思不纯之人?
他内心微微苦笑。
谢相知唇畔懒散笑意一收,抬眼,带出几分认真:“若是我赢,我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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