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倒映着万家灯火,停在湖中心的画舫逐渐靠岸,搅碎一湖灯影。
谢不识站在船头,仍然戴着白色面纱,佩剑悬于腰间,青衣墨发,眉目冷淡,颇有几分出尘之姿。
见到谢相知,她眉眼间的神情才柔和些许,拱手执师徒礼,“师父。”犹豫片刻,才转向百里泽,同样执了个晚辈礼,“……师娘。”
谢相知定定看她半晌,问:“脸怎么了?”
上次在茶楼上看得不太真切,到没看出什么问题来,这次近了细看却察觉几分不对。
谢不识犹豫了一下,抬手覆上脸上的面纱,略抬了抬眼,还是揭开了面纱。
露出一张疤痕交错的脸。
姣好的面容上交错的疤痕凹凸不平,伤口结痂之后没有得到惊心照料,以至半张脸几乎被毁掉。
是当日在天风崖底下发现她时她脸上就有的那道伤口。
谢相知皱了皱眉。
谢不识重新系上了面纱,目光沉静,并没有因为毁容而生的惶恐不安。“我问了朝颜夫人,她说伤口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没有办法再祛除疤痕了。”她提起这件事也没有伤心之意,口吻平淡地像提起一件日常琐事。
“褚秋幽干的?”谢相知问道。
谢不识微微一愣,仔细想了想当时场景:“是,她误以为我爱慕夜玄宸,因此算计我时设法划花了我的脸。”
谢相知墨者下巴:“你觉得她喜欢夜玄宸?当日夜玄宸带你离开,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谢不识先回答了第二个问题:“他原本对我十分戒备,但我对他虚与委蛇,骗他说上一代恩怨与他无关,他相信了。”她说着微微冷笑,“他也不想想,当日魔教灭我苏氏,就是为了给他找到我苏氏秘籍,作为辅助他修行魔功的功法。他既心安理得从中得利,又何来的无辜?”
这中间一段缘由谢相知和百里泽都是不清楚的,想来应当是谢不识潜伏在魔教中时查探出来的。
谢不识放缓语气继续道:“因此我趁他掉以轻心之时骗他解开了我的穴道。我本想一剑杀了他,但……”她慢慢地抬起视线,浅黑的眼珠里冷漠的杀机一闪而过,“师父您曾教给我一个道理——杀人不如诛心。”
“所以我要让他在痛苦和悔恨中死去。”
语气冷肃。
至于褚秋幽,谢不识想到她不禁皱起眉头,“我不能断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她在魔教中的地位很高。她喜欢夜玄宸这件事……至少她表现的如此。”谢不识斟酌着给出评价。
“但我认为她并不是个值得重视的人物。”
谢相知勾了勾唇:“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决定就好。不过有一点,你妹妹现在跟在褚秋幽身边。我这个老人家就不掺和你们之间的事情了,都这个时辰了,我就先和你师娘去用晚膳了。”
“……是。”谢不识垂首恭送他们,暗自思考起自己那个多年未见的妹妹来。
*
画舫内间早有人布好了膳,六个女婢立在桌旁,目不斜视,准备伺候他们用餐。再有数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莲步轻移,点上九微灯,燃上心字香,送来酒水。
等婢女摆好了餐盘,谢相知就摆摆手叫她们出去了。
晚膳是些清淡的食物,谢相知吃了半碗碧梗米就停了筷。百里泽见他停下便也没有再用下去。
两人走出内间,在船头吹了一会儿冷风。
不远处有数艘相邻的画舫,谢相知半眯着眼,瞧见那船上灯火通明,女子窈窕身姿绰绰,又有女子娇媚笑声隐约入耳,脂粉香气弥漫整个湖面。
他心下便知那些是青楼的花船。有花魁待在那船上,邀书生公子前来相会,是一种颇受追捧的风雅狎.妓方式。
谢相知饮了半壶酒,神思本就有些倦怠,平日里的风流肆意此刻更加不加遮掩,含笑侧过头去,与百里泽道:“曾听闻雍京王孙公子豪爽,一掷千金求美人一顾,殿下是王子皇孙中的翘楚,是不是也有少年写意醉卧红粉歌楼的逸事?”
百里泽凝视着他,唇边含笑:“风流公子的逸事没有,供后世口诛笔伐的昏君事迹日后恐怕有不少。至于一掷千金求美人一顾……”他笑意更深,“已有佳人在侧,庸脂俗粉如何入得了眼?”
“但阿谢,”百里泽薄薄的眼皮向上微挑,有种与平日端雅不符的恣意,“你这么问我,是不是吃醋了?”
“噗通——”
一声落水的声音响起,谢相知眼神顿时清明过来。他半只手还撑在木制阑干上,微微张开,保持着握扇子的姿势。
他缓缓收紧五指,漫不经心勾了勾唇,略垂的眼睑遮掩三分凉薄。
“我扇子掉了。”
百里泽看着他好一会,见他始终没有再正眼看过一眼自己,忽然一笑。
谢相知还没弄明白他为何突然发笑,就只见百里泽身形一晃,纵身跃入了湖中,湖中灯影瞬间被搅得稀碎,溅起一大片水花,水面上涟漪一层一层泛开去。
百里泽已经彻底没有影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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