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前次遇刺中毒,皇帝的身体便每况愈下, 即便当时季畅给的那颗解毒丸确实有用, 可在此之前那些毒素却已经大大的损害了他的身体。这些伤害都是不可逆的,年前他还能拖着病体上朝已是不易, 年后基本就没再在群臣面前露过面,有事都是太子监国。
如大半月前的上元节, 皇帝本来是该在群臣面前露面观灯的,也没见他出现。那时季畅就明白, 皇帝的身体是真的不好了,连强撑都撑不起来的不好。
而季畅不知道的是,前两日皇帝就陷入昏迷了,至今日方才醒来, 感觉已是弥留之际, 怕自己后事交代不清,这才召了满朝文武都来宣室殿——殿外的人估计就凑个热闹,但殿中那些宗室王爷, 或者六部尚书之流, 却是可以亲耳听到皇帝托孤的。
季畅在秦少监那里没打听到太多消息, 想了想也没往宣室殿中挤,只依旧在殿外候着。偶尔抬头看看天边流云,竟也生出几分世事无常之感。
是啊, 谁能想得到呢,她回京时还只是想着如何脱身,如何为武安侯府某一条出路。结果这针对武安侯府的小心眼皇帝竟是转眼就要死了, 而与汉王谋,也是谋得五年后,十年后,甚至更长一段时日后的局面,却不想他运道如此,竟是早早就能登上大位了……
季畅在殿外站着,等着,感慨着,时间却在不断流逝。
群臣得到宣召入宫时,不过晌午,午膳也没来得及用就赶进了宫。不少人紧赶慢赶还担心半道就听到皇宫中传来丧钟声,结果到了皇宫左等右等却都没等到个结果。
眼看着天边骄阳从偏东到头顶,再到西斜,乃至于渐渐落下山头遍染层云,宣室殿外的气氛也渐渐浮躁起来。季畅耳力不错,甚至听到了许多人腹鸣如鼓,可惜候在殿外的人莫说膳食了,就连杯茶水也是喝不上的。等皇帝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们还得哭灵。
等着等着,天就黑了,殿中闹腾过一阵又平静下来,宫人也没传出皇帝驾崩的话。
秦少监凑到季畅身边,姿态不雅的捶了捶自己的腿,轻声问道:“世子你说,这殿中到底是个什么光景啊,不是说陛下已经……怎么还等了这么久?!”
季畅望着灯火通明的殿宇,身形单薄却站得笔直:“我亦不知。”
秦少监便道:“要不然世子你进去看看?你这身份是可以进殿去的,至少在殿中还可以喝上茶水,或者找个地方坐坐。”他说着扫视了季畅一眼,本想说她体弱不好久站,结果看着这人生得单薄,站这么久腰板倒还挺得笔直,要说不愧是将门出身吗?
季畅闻言没说什么,而就在秦少监走神想些有的没的这当口,殿中却走出个人来。季畅一见来人便对秦少监道:“不用进去了,殿下出来了。”
秦少监回神,忙抬头去看,果然便见一身红袍的太子走出了大殿。
太子神色不怎么好,脸上带着些疲惫与憔悴,但面对群臣他仍旧打起了精神,高声说道:“父皇安好,各位大人不必担心。如今时候不早,孤已命人备好了晚膳,诸位稍后便用些膳食吧。”
显然,太子出来是安抚人心的,可他既然没让众人回去,显然皇帝的状况也算不上好。
吩咐完这一句,众人心中便有了计较,各自谢恩。也有人想上前问问详情,可站在殿外的朝臣显然品级都算不上高,与太子关系好的更没几个,便不好上前。
季畅倒是可以上去问问,可想到这是最后时刻,也不愿节外生枝,到底没近前去。
倒是秦少监没什么顾忌,与季畅打过招呼后,便径自往前寻太子去了。两人简单说了几句,秦少监也将季畅今日的遭遇与太子通过了气,两人还往季畅这边看了一眼。
秦少监说完低声问太子道:“殿下,这事透着蹊跷,您说会是谁在此时还针对武安侯府?”
之前是谁针对武安侯府几乎不言而喻,满朝文武谁不知道皇帝的小心眼?秦少监此时这般说,其实也隐有所指,毕竟皇帝虽然召集了群臣,可眼下看着却不像是要立刻咽气的模样。
太子自然听出来了,脸庞微微一偏,望向身后殿宇,旋即又摇头道:“是谁也不会是父皇了。他没时间布置这些,如今想必也没心思再计较这个。”
皇帝前日就陷入昏迷了,之后太子便一直守在病床边,直到他今日醒来召见群臣,压根就没吩咐人去做其他事。至于武安侯府,皇帝之前虽是针对,可也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真到了弥留之际谁还能记挂那点小恩小怨?皇帝身边的张召也不像多事的模样,更不会越俎代庖。
秦少监听太子这般说,倒也信了,只是一双眉头却皱得更紧:“既然不是陛下,那谁还会如此针对武安侯府?不知殿下有没有想过,对方真正要针对的,或许并不是侯府……”
太子闻言面色微凝,想了想应承句:“孤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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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到底还是死了,半夜里咽的气,临死前便将皇位传给了太子,又与重臣托孤。私下里他还交代了太子几句,至于说的是什么,旁人便都不知道了。
半夜里,京城便响起了丧钟,同时全城戒严。
乔玥睡到半夜便被那钟声惊醒了,让守夜的麦冬出去一看,方知这京中发生了改天换地的大事。不过话又说回来,皇帝换不换人对于她这样的闺阁女子来说,干系其实也不大。甚至算算日子,国丧百日,都碍不着她六月里的婚事,便更不必上心了。
于是折腾一番,便又睡下了,倒是一副心大模样。可身为闺阁女儿的她能事不关己的安然入眠,今夜却又有太多人不能安眠,太多人生熬了整夜。
翌日百官与命妇便开始在宫中哭灵。先排班哭个三天,第四日起才能出宫去衙署办公斋宿,同时每日还要入宫哭灵一回。直至第二十七日军民除丧服,这丧事才算完成大半,之后还得另算时日,送天子梓宫入皇陵。整套流程下来少说月余,多则数月,甚至最长皇帝停灵数年的都有。
总而言之,为皇帝治丧是一件很麻烦的事,至于新帝的登基大典更是得在二十七日后。
不过登基大典归登基大典,然国不可一日无君,灵前即位的皇帝不在少数。太子则更幸运些,皇帝临终前已是将皇位传给他了,于是连灵前的三请三让都省了。
换句话说,如今的太子已是新君。只是守在灵前的他面上却看不出半分喜色来,那通红的眼眶,悲戚的神色,也不知其中几分真心,几分做戏……
一如这满殿痛哭的群臣,也不知有几个真心为皇帝的驾崩哭泣,又有多少是在心中暗自窃喜。
季畅之前被宣召入宫,如今自然也躲不过哭灵。她跪在一群勋爵之中,心中虽算不上多少窃喜,可也绝不会为皇帝的驾崩而伤心痛哭——勉强挤出几滴眼泪,做不到身边人张嘴干嚎的作态,她只得垂下头掩饰,却不想一眼瞥见旁边跪着那人从袖中掏出块明显有问题的帕子。
哭灵光干嚎是不行的,哭不下去怎么办?用浸过姜水的帕子往眼睛边一抹,立刻就能辣哭了。
季畅自然也是听说过这些的,却没想到皇帝驾崩来得如此突然,这些人竟也做好了这般准备。她太过诧异以至于多看了两眼,然后旁边的人就发现了。
与季畅跪在一处的也不知是哪家世子,看上去比她还年幼几分。少年人脸皮薄,注意到季畅的注视后当即就有些不好意思,还有些不安。想了想便偷偷塞了张帕子过去,压低声音说道:“我,我送你一张,你别与人告发我啊。”
这种事当然没人告发,因为大家都是如此。如果现在使人在群臣身上搜一圈儿,十个里有八个身上都带着这种催泪的东西。约定俗成的规矩季畅自然无意打破,她哭笑不得的接过了帕子,轻声与那小少年道了句谢,然后两人又各哭各的了。
哭灵说到底其实是个体力活,三日哭灵下来,也不知有多少老臣命妇晕倒在这灵堂里。
季畅身体不怎么好,到第三日整个人似都消瘦了一圈儿,脸色也比往日更苍白了几分。旁人看她摇摇欲坠,甚至都有宫人守着等她晕倒了便抬去侧殿让太医救治,谁知最后她竟是坚持了下来。直到第三日傍晚出宫,季畅走路都脚下虚浮,还是新帝使人搀扶着将她送出了宫门。
常清和常明见她如此,都心疼坏了,常明更是直接俯身将她背上了马车。然后两人便是一阵嘘寒问暖,一个递吃食,一个喂补药,好似怕她哭个灵生生把自己累死似得。
季畅其实感觉还好,几分虚弱是装出来的,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不过对于两人的照顾她也是照单全收,折腾过一阵后掀开车帘一看,马车已经驶离皇城老远了。
她算算日子,不免在心中叹了口气——三日过去,几乎不知今夕何夕。花朝节是还没到,可如今遭逢国丧,不说她每日还得进宫哭一回,想要趁着佳节外出踏青游玩也是不可能了。
好不容易定下的约会,就如此爽约了,也不知阿玥得恼成什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乔玥(盘算):国丧百日,碍不着我婚事,放心了,睡了睡了……等等,不对啊,还有说好的约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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