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请出示通行证。”
工作楼正门的警卫双手接过证件。
警卫是本地小伙子,十六岁上下。刚来的时候脸蛋凹瘦,皮肤发灰,工作后,在公共餐厅油水的滋润下,脸颊迅速鼓起来,圆嘟嘟的面容显露出年轻人的青春稚气,一身深绿棉服紧扎褐色腰带,腰背挺直,像一捆正当季摘下来的新鲜蔬菜。
他认得幸德秋水,依然认真比对了一下照片上的面容,食指细细摩挲证件照片下方的压印电码。
电码是传统的点、横、空组合,不同组合代表不同词语,每个工作人员随机匹配一个词语作为口令,一个月一换。警卫背过电码本,依据通行证上的电码对照来访者口令放行。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外人用变身术混入工作楼。
办法是宇智波光想出来的。忍者其实有自己的一套辨识变身术的办法。雪坂城人才紧缺,不可能浪费忍者当警卫,便用这笨办法粗筛一下。如果有人“忘记”或者“不小心”说错口令,警卫便立刻上报安全部门。
幸德秋水佩服小光心思缜密,又觉得似乎太大题小做。反对的家伙都被控制起来了,这里来来往往倒是熟面孔,谁来这儿专门捣乱啊。不过这话他不敢当小光的面讲。
“口令。”
“平等。”
“幸德大人,请进。”警卫打开门。
幸德秋水拿回通行证,冲他道了声谢。
工作楼里有不少人,许多人通宵待在这里,这会儿头发乱糟糟的,眼下挂着黑眼圈。大家步履匆匆忙自己的事,偶有注意到他的便点头致意,并不多话。
幸德秋水摸到自己办公房间,进门脱下厚重的灰条纹外套挂到椅子上。
办公间本着实用为主、去繁就简、快速施工的要求,统统刷成白色。正中央统一的浅黄杉木桌,配一张同样颜色的椅子,靠墙一溜方方正正的杉木小柜,半个月内赶工出来的家具没什么美感可言。
柜子里头塞满文件材料,幸德秋水当汀之国幕僚三年过手的文件数量都不如这两个多月,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这么多文件看下来的,也不记得这手中的纸和笔如何发挥神力,在两个月内变出简易的学校、工厂、农田、水工程……
他只记得在这个小房间、会议室、还有学校三个地方连轴转,跟其他人一起昏天黑地的讨论、去实地勘察。每天从会议开始,然后就是流程、流程、流程……数不清的工作对接和审批流程,吃完晚饭又要冲向夜校听天书,榨干最后一滴脑髓。完全不是他所知的治理城市的方式。
为斋藤主公工作的时候,他每日品茗、赏花、吟诗,或打理书信函文,或代为接洽前来投奔的浪人武士,联系友邦贵族,工作如此高雅自得。但是回想过去日子,竟然想不出具体做了什么。那些逃亡的仓皇,为故国旧主流下的眼泪变成了破碎的影子。汀之国是怎么和匠之国打起来?斋藤主公说了什么?自己又做了什么?如果他像小光那样善于利用各国间的矛盾,国家也许不是那个结局吧……他呼吸急促起来,两眼盯着桌面陷入恍惚。
咚咚咚。
幸德秋水惊醒,背后冷汗湿了一片。他急忙抓起外套一边披一边起身,“请进!”
“幸德大人,这是今天的工作内容。”
“谢谢,请放下吧。”幸德秋水勉强挤出笑容招呼。
来人忙着送下一个部门的文件,交接后就关门走了。
幸德秋水草草看了一遍,分出其中最紧急部分放到最上头,然后坐下来执笔蘸水,开始一一翻阅。
室内光线充足,春天的太阳比以前升得早了些,阳光透过玻璃照亮这片不足12平米的小间。桌上的长春花浅紫夹杂粉红颤巍巍的招摇,给苍白的小间增添一点美丽的彩色。
这盆花是茶茶送过来的,当时只有三四只朵儿。
想到茶茶姬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幸德秋水叹了口气,心里头乱糟糟的。放下笔,把花盆搬到窗台上晒晒太阳。
窗外,一排简易围栏隔了块施工地,那是城主府的东半部分,零砖碎瓦还没清理干净。春天的杂草顽强地钻出地缝,葱绿迎着山风轻轻摇晃,乱中有序,透出一股勃勃生机。
远处山坡上残雪未消,一片晶莹的琉璃带蜿蜒遍布山坡向阳面,折射瑰丽的虹光。那是被小光称作“冰遁大棚试验田”的地方。
看了半个多月,幸德秋水依然会为这片绚丽惊叹:只为杀戮和鲜血而生的忍术,竟然有美丽的一面。
可是反过来想,再美丽的忍术也依然叫人恐惧,因为最初的它从杀戮和献血中诞生。
就像……宇智波光。
最开始幸德秋水仅仅以为她是茶茶姬招揽的手下,或者是相依为命的同伴,到后来他以为她是丰臣秀吉那样出生微末而崛起的能人。等到她毫不犹豫地令雪坂城主自杀,公审大会上说了那番话,夜课中讲了大逆不道却仿佛言之凿凿的知识,数月间搅动一个城市翻天覆地。幸德秋水对宇智波光突然有了一种宿命般的恐惧。
这个不像孩子的孩子宛如神魔降临于世,否则她怎么知道那么多?怎么能洞悉世界的虚伪和残酷?又如此决绝地选择了一条不可能的道路?
她身上有慈悲,有冷酷,有热忱,有沉静,似深情,似无情,是智慧,也是狡诈。
幸德秋水看不懂宇智波光是神是魔。
拉开抽屉,一封信静静躺在正中。幸德秋水慢慢拿它出来。
他不年轻了,无法承受大脑里过去和现在的撕扯。他只想回到熟悉的轨道上,在熟悉的领域寻找一些依靠,去水之国大名府的权力漩涡里占据一席之地。
如果有一天茶茶姬需要他,他的依靠也会成为茶茶的依靠,这或许是他唯一能为斋藤主公做的事。
————————
“我们聊聊忍者吧。”
准备好十几亿脑细胞以供杀死的学生们齐齐低头,翻看桌上的课程表。
——哲学课,没错啊。
我把《辩证唯物主义》一合:“有同学反映,辩证唯物主义和政治经济学讲的太抽象。”底下学生对“抽象”这个词理解良好,说明前面课程学得不错,基本名词都有概念。“这堂课我们来‘理论联系实际’。”
“谷川同学,请你介绍一下吧。”
四周同学投来好奇的目光,谷川瞳忍不住坐直腰。
“没什么好说的……”谷川瞳嘴上这么说,脑子开始转起来。她还是第一次认真思考忍者的定义。“接任务,做任务,战斗,拿酬金,忍者就是做这些的,超~级无聊。”
“所以,你认为忍者是为客户提供服务、以换取生存资源的一种职业?”
谷川瞳点头。
“如果有一个人不会忍术,没有查克拉,但是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帮别人解决问题、参与战争,并获取酬劳。他算一个忍者吗?”
“如果这样就算,那妓|女也成忍者啦。”不知谁嘟哝了一句。
“没有查克拉的话……”谷川瞳不知如何反驳,坐在最后一排默默听讲的刀丸大师低声答道:“没有查克拉,当然不能算忍者。‘忍者’的说法来自忍宗,起初,修习忍宗技能的人被称作忍者。”
“忍宗是什么?”谷川瞳好奇问道。
忍宗的存在算不得秘密,却鲜有人知晓,因为这个世界没有记录历史的习惯。宇智波家是曾经的忍界顶级家族之一,也仅仅知道点零星。
更别说课堂上都是些普通人。
刀丸轻轻摇了一下头。
他未必是不知道,或许是不确定。不管如何,现在他决计不愿对此多说什么。
相处这段时间我已经了解这位的性格,他不爱说大话,一件事若是没有了解透彻,宁可一言不发也不在公开场合发表看法。这是学者式的思虑和谦虚——或许可以说谨慎得过分。许多人觉得他难以打交道,在我看来,比起屁证据拿不出来、满口“相信我吧”“交给我吧”的“勇敢”忍者,我更喜欢这种踏实类型。
我把话题拉回来:“现在呢?”
“现在,就像你说的,变成了一种职业。不过,不会查克拉的人依旧没资格称为忍者。”
“如果一个人学习了忍者一切技能,却不愿遵从忍者主流的生存方式,而是自己种田、做工,默默无闻地生活着。他算不算一个忍者?”
“不算。”说话的是黑天嗣,他朗声道:“这样的人不是忍者,是我们的同伴!”
“忍者不配当同伴吗?”沢村翼的声音幽幽飘来。
“当然不配!”黑天嗣站起来,转头直视他,“忍者做任务的目的是拿钱,为金钱战斗,只帮助有钱有势的人!老老实实干活的人攒不起请忍者的钱,与人为善的人不会动不动想杀人,用不着忍者这条狗。”
谷川瞳面色变得不好看,看了讲台上的小师妹一眼,收敛杀气。“你太刻薄了,忍者也参加了国战,出现过很多英雄……”
“国家是阶级统治的工具!”黑天嗣抛出那句经典的话,“这片国土的大地、山林、河流,有一片属于我们吗?不,它们都是贵族和大名的东西。大名雇佣忍者保护自己的东西,就像商人雇佣保镖保护财产,只是一场交易,什么‘忠诚’、‘大义’,不过是给这场交易的涂脂抹粉,欺骗人民交出赋税,用自己的钱保卫贵族的财富。
就算水之国成了火之国、雷之国的土地,大家的生活有什么不一样吗?赋税还是那么多,还是被人随意杀害。你说的那些英雄,是忍村的英雄,大名的英雄,根本不是我们的英雄。”
——无产阶级没有祖国。
漂亮的反驳!我暗暗喝彩。虽然教学内容晦涩,他们也不是一无所获,起码和自身利益相关的那部分,这些平民家的孩子学得很快。
知识是打磨灵魂的利器,黑天嗣整个人脱胎换骨,双目明亮,气场昂扬,和以前那个阴郁中带着愤怒的青年截然不同。他竟然准确找到了自身的利益定位,而且下意识抢占道德制高点。
我歇下调停的心思,旁观这场争论。
沢村翼冷冷道:“那我算什么。”
“你是同伴啊。”
出乎意料的话让沢村翼一呆。
黑天嗣问:“你是为钱留下的吗?”
沢村翼张张嘴又闭上。他拿了雇佣费,不过远远低于市价,这算什么?友情价?友情?所以是同伴吧……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只是、只是听从老师的命令!
黑天嗣默认他的回答,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宣布:“和我们一样为了正义和进步战斗的都是同伴,给贵族做帮凶的都是敌人。翼君和我们一起打倒雪原家,当然是同伴!”
我轻轻鼓掌结束这段争论。
“所以,忍者是拥有查克拉、学习过忍术,为客户提供服务、以换取生存资源的一种职业,这是大家得出来的结论,对吧。”
学生们齐齐点头。
“作为一种职业,忍者可以被消灭,因为职业产生于社会需求;作为一种能力,忍术可以被推广,因为它能习得,而且非常有用。——白的冰遁和刀丸大师的术式结合开发出自动温室,已经在我们城里应用起来了,大家下课后可以去实验棚亲眼看一看,里面的果蔬长势非常好。等到彻底稳定下来,技术就可以推广啦。”
农民的子弟们脸上喜悦洋溢,不知谁开头拍手,掌声接二连三响成一片,潮水般盖住所有声音。
白沐浴在感激的目光中,抿唇忍不住的笑。这一次他的笑容不是不知所措的羞涩,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悦。【自己的努力被认可,血继能够为大家做事,真是太好了!】
我手当空一挥,好像掀开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除了一些特殊血继相关的忍术,忍术,查克拉,术式,都可以被我们掌握和利用,不是用来厮杀,而是用来生活,让生活更便捷、世界变得更好。就算血继,我们总有一天也能解开秘密。忍者是什么,查克拉是什么,大名是什么,地主是什么,商人是什么……以后的日子里我们都要一一弄清楚,并且一定能弄清楚。
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存在,正视它,研究它,知道它是什么,为什么而存在,就明白了该怎样对待。贵族嘛,我们已经杀过了,血是红的,肉是软的,脑子好像也不太聪明——跟我们一样。忍者么,就坐在你们旁边,嗯,我也算一个。”
学生们低低的哄笑,相互之间悄悄打量,目光都是善意的。
“所以,大家不要怕,不要怕贵族,也不要怕忍者。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庞大物质世界的一颗砂砾,构建社会联系的一个点,被经济基础制约,被上层建筑裹挟。”
将一切神圣的、不可侵犯的、强大的社会存在进行解构、祛魅,给与反抗者和革命者无穷信心以及科学的指引,这,就是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内含的精神力量。
这堂课的反响非常好,以前晦涩难懂的名词和自己身边的事情结合解读,一瞬间豁然开朗。下课后意犹未尽的学生们自发组成讨论小组,尝试把周围的人和事与所学理论对照,用理论解读,再用理论指导工作。
黑天嗣甚至私下找我提议开办忍术学习班。
“这是下一步的安排。最近工作主要任务是学习,以及恢复农业生产。”
还真有忍术课!黑天嗣喜出望外:“多久?”
我翻开厚厚的计划表,“不出意外在今年年底,如果我们能招到第一批合格老师,就可以开班了。”
“什么老师?”
“基础忍术老师。小孩子也需要接收查克拉相关教育,我计划将查克拉和文化教育并行。现在城里忍者紧缺,因为人员管制,不能放不安全的忍者进来,所以还要推迟一段时间。到时候想学忍术的成人和孩子一起上课。”
“太好了!谢谢光大人。”黑天嗣没有那等无聊成年人的自尊心。能者为师,有机会就学,跟小孩子一起学也无所谓。
“你这个年纪学已经晚了,最多到中忍。”我提醒他。
“中忍下忍都好。”黑天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小时候做过忍者梦……学忍术不代表当忍者,能像白那样帮上大家忙我就知足啦。”
茶茶轻轻敲门框,“小光,你有空吗?”
“耽搁这么久了,抱歉!”黑天嗣鞠躬致歉,“光大人您忙吧,我先走了。”
我送他到门口,“再会。”
待黑天嗣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茶茶道:“小光,能陪我送送幸德大人吗?”
“这么着急吗?再等两天,还有一个欢送会呢。”
茶茶摇头,“幸德大人说不用那么正式,他早就准备好了。”
“我们边走边说。”我拉上门,和茶茶并行往楼下走。“小瞳说她联系的忍者还在路上,如果今天就走,她就亲自送。不过欢送会还是要办的,你、我、白、小康,小瞳,翼君,几个熟悉的人一起吃个饭,很简单。我跟餐厅打个招呼,中午开个独间。”
“你费心了……一开始,就是我的错,幸德大人大概是怨恨我吧。”茶茶很轻很轻地说。
“你不要为别人的决定自责。”
“不是的,小光,我骗了你,也骗了幸德大人。”半晌,茶茶低声说,“我说父亲大人心疼我,拒绝让我嫁给水之国大名的话,是假的。
父亲大人曾经很疼爱我,直到他的侧室肚子里有了弟弟。他命令我联姻,为国家履行公主的责任,我拒绝了。凭什么女孩子就不能继承国家,只能像礼物一样送到别人那里。我不甘心,就带着小康逃出来。遇见你的时候,我和小康其实在外流浪很久了。现在想想,如果我嫁过去,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她低头平静地说着,一滴水珠无声地砸到地上。
“幸德大人如果知道这件事,会对我很失望吧,或者他已经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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