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岁的话音刚落下,整间屋子寂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江老太太和柳氏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她们当然知道。
江晚岁笑了笑,“你们也都知道,我娘亲和妍姨关系好,乐曦又是我的手帕交,我娘亲那么年轻便去了。”
“祖母,”江晚岁笑吟吟地看向江老太太:“您说,端贵妃娘娘会怎么想江家?我娘亲对乐曦也是疼爱极了,乐曦那般喜欢她,乐曦又会怎么想?”
“再者,虽然娘亲身体素来娇弱,但也不至于一场风寒便那般容易去了吧?”江晚岁的脸上渐渐没了笑,意味不明地看了眼柳氏。
闻言,柳氏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倏地站起身来怒瞪着江晚岁:“你什么意思?!你想说是我害死了姐姐吗?!”
她脖子上的青筋随着情绪的激烈凸了起来,像一条条丑陋的爬虫。江晚岁看着她,余光里柳氏修剪齐整,颜色艳丽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了她的掌心,隐约可以看见些许血渍。
一看就很疼。可是柳氏仿佛毫无知觉,手指依然收的很紧。
那是柳氏隐藏在愤怒下的恐惧和惊惶。
江晚岁突然就有些怀疑了。
江晚岁本来也没有怀疑柳氏的意思,就是随口那么一忽悠。毕竟许纤仪身子骨弱,很多人又是风寒造成的病逝,说实话,这个病因并不奇怪。所以江晚岁在许纤仪去世后这么多年都没有怀疑过可能会是什么其他的人为原因,她也没有想过,那些听说来的害人手段会真实发生在自己家。
她越想就越觉得有这种可能,虽然打心底她也认为自己的怀疑有点轻率。可是,疑心就好比微弱的火种,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没有及时扑灭,然后,它就会形成燎原之势,便再也无法控制了。
“放肆!”
一声怒斥打断了屋内气氛的凝滞压抑,江晚岁眉尾一挑,看向从门口大步走进来的男人,其他人也都因为他的到来而惊呼出声:“老爷!”
江吟雪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眼睛亮了:“爹爹。”
“老爷……”柳氏脸上的愤怒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轻蹙着的眉头,眼眶红红的,委屈地看向男人:“老爷,您回来了。”
江朔大步走过去,将她和江吟雪护在自己身后,恭敬地向着江老太太行礼:“儿子见过母亲。”
见他回了,江老太太高兴了:“好好,快坐!今天怎么回的这般早?累了没?”
“明日是休沐日,朝仪公主的及笄宴就在休沐日后,圣上让我们提前回来了。”江朔解释道,然后怒瞪着江晚岁,斥道:“你是怎么跟长辈说话的?!你母亲是病逝的,没有人害她!不准随便诬蔑长辈!”
这是自江晚岁重生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看见江朔,她刚醒来时,大病初愈,他没有来看望过她。被接去许家的时候更是没见到过江朔的影子,现在,她就和柳氏连争执都算不上,就来斥责她了?
原本要说的话被拦截下,在嘴边一转,江晚岁盯着江朔的眸光一暗,随即轻笑道:“父亲和姨娘干什么反应这么大?我又没说是姨娘害死的娘亲,我只不过是把乐曦和妍姨可能会想到的猜测说出来罢了。”
她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其实大家对此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江朔也无话可反驳,气得指着江晚岁一阵青筋突突。“你!”
看着他仅为了柳氏口角上的一些吃亏就对她斥责,甚至都忘了许家的存在,江晚岁就不禁觉得曾经的自己傻得出奇。
少女垂眸轻笑一下,而后抬眸睨着江朔:“再者,父亲刚才说的可有一处说错了。”
江朔闻言,更是气急:“何处?!”
江朔生气起来很是有威严,再加上做官多年浸染的上位者自带的微压,就算是江老太太也有点发怵。
可江晚岁没有,她清亮的眼睛定定地盯着江朔,一字一句慢慢道:“姨娘不能算作长辈,真要算起来,姨娘连庶女都不如,说不好听点,就是个有主子孩子的奴婢。父亲,您要我尊敬一个奴婢?”
她话音刚落,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素春和繁冬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放肆!”江朔抄起手边的杯盏朝着江晚岁摔去,素春和繁冬惊呼一声,均挡在她身前,所幸江朔方向没掌握好,杯盏并没有砸到任何人。
但是江晚岁的脸色瞬间黑了。
好,很好。
杯盏破碎,碎片溅了一地,满场寂静。
柳氏看了眼面色阴沉的江晚岁,轻轻勾着江朔的胳膊摇了摇,软声道:“老爷,您别怪岁岁,是妾身出身不好,让您为难了。只希望二小姐别说吟雪就够了……”
最后一句话她是看着江晚岁说的,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是男人最受不住的类型,江朔也不例外,将她搂在怀中耐心哄起来,江吟雪也委屈地看着江朔。江朔一会儿又摸着江吟雪关心。任谁看了都是一副家庭和乐的景象。
江晚岁冷眼看着他们三人,也不说话。
江老太太还是清醒的,她并没有忘记许柏行中了状元,深受圣上欢心。
“够了!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江老太太发话了,她是江朔的生母,她说的话,江朔多少会听。
江朔冷哼一声,虽百般不愿,但还是坐下了。
江晚岁也坐了下来,很快有丫鬟来把地上的碎片清理干净。
屋子里气氛很压抑,江老太太率先打破,她放缓了语气:“岁岁啊,你父亲没有斥责你的意思,都是误会,误会啊,你要是还关心祖母,就别计较了。”
江老太太是她在江家唯一还护着她的,哪怕只是因为许家也没有关系,因为,越是贪物质的人才越是好利用。江晚岁当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跟她在表面上撕破脸皮,于是,她轻轻弯唇,“岁岁当然关心着祖母。”
这句话,就相当于是应了。
江老太太稍稍松了口气,想到宫帖的事,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劝说着江晚岁:“岁岁,你看啊,你大姐姐去不了宫宴,被别人知道了咱们江家可怎么被说啊,你最是和你大姐姐关系好,能不能……”
江晚岁歪头反问道:“去找乐曦说情?”
“哎对对对,”江老太太连连点头,笑呵呵地拉着江晚岁的手,苦口婆心想要说服她:“你给公主和贵妃娘娘说说,她们喜欢你,你说的,她们肯定会答应的。”
江晚岁沉默了一瞬,柳氏眼珠子一转,“扑通”一声跪在了江晚岁面前,她动作太快,谁都没来得及阻止。
柳氏眼泪无声地淌着,软声求她:“岁岁你帮帮你姐姐吧,你不喜欢姨娘可以,可吟雪是你的亲姐姐啊!”
江朔回来了,她就一改之前的怒气冲冲,意图在哪江晚岁清楚得很。
江朔瞬间又怒了,心疼地把柳氏拉进自己怀中怒瞪着她:“你去不去?你要是不去,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此言一出,满屋子的人都震惊了,连柳氏都开始慌了。江晚岁要是真跟江朔脱离了父女关系,她的吟雪还怎么进宫?!江晚岁背后是许家,昨日许家又出了个新状元,要是真闹崩了,江家绝对得不得好。那这件事可不是几句话就能说得过去的。
江晚岁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早。
看来,柳氏对江朔来说,真的很重要,至少,比她和母亲重要一千倍,一万倍。
江朔刚说出口就自知失言,但被人捧多了,他拉不下来面子给江晚岁道歉。
江老太太吓得心慌,连忙拉紧了江晚岁的手,呵斥了江朔一声后,解释道:“岁岁,你别听你父亲的,他是最近公事多了难免烦躁些,你别放在心上啊!”
江晚岁沉默了许久,久到素春和繁冬都开始惴惴不安,久到江朔额角青筋凸起时,她才弯唇微微一笑,声音淡淡如古潭:“不会,孙女明白的。”
“柳姨娘不是想让大姐姐去参加宫宴吗?”江晚岁故意咬重了‘姨娘’两个字的音,明显可见柳氏面色一僵,连笑容都不自然。江吟雪眼底一闪而过的怨毒,江晚岁也没有放过,心中暗讽,果然还是功力不够,连这些心思都藏不住。
她轻松地靠在椅背上,垂眸用手指描摹着手帕上花纹的线条走向,语气淡然:“我可以去找乐曦和妍姨,但是我有个条件。”
“还有条件?!”江朔一拍桌子,江老太太顿时就头疼了,瞪了他一眼后看向江晚岁,语气讨好:“岁岁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江晚岁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炯炯,盯着江朔,道:“我要我娘忌日时,姨娘和庶女都得去祭拜。”
她这话就是说给江朔,柳氏还有江吟雪听的。在东阳,正妻逝后,妾室和所有子女都得为她守灵、祭拜,可是这么多年来,柳氏母女仗着江朔的宠爱就没给许纤仪上过一炷香。她曾经为了讨好他们,并没有提起过此事,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此言一出,江吟雪倏地抬眸死死瞪着江晚岁,似要将她撕碎,江晚岁与她对视一眼,勾了下唇,看向江朔和柳氏:“如何?”
“我昏迷数日才醒,父亲没有看过我一眼,这就算了。”江晚岁琥珀色的眼眸里一点笑意也没有,眼神冷得像几把冰棱子:“可在娘亲忌日那天,您还陪着柳姨娘饮酒作诗!”
“舅舅那般疼爱娘亲,要是他知道了,会怎么样?”江晚岁歪了歪脑袋,发簪上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你这是在威胁我?!”江朔被她这样一激,看着她那张和许纤仪像极了的脸,对许纤仪的厌恶叠加着发泄出来:“你给我跪下!”
江晚岁直视着江朔,没有丝毫畏怯,那力道和眼神,隐约间带着点阴戾。她江老太太慌了,正要打圆场,却听门外清冷声音:“要她跪下?”
“江朔,你的胆子好大!”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