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磨把沾满鲜血的指尖放到唇边，露出一点森白的尖牙，“男人的血果然味道很差呢。”
我一时竟不知道是该震惊于他是鬼这个事实，还是他指出我能复活这一点。
“我啊，第一次见到小雪的时候其实是在上泉家哦。”童磨将那把日轮刀放在手里掂了掂，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样子，“我看到你的父亲……是叫上泉勇仁吧……咬开了你的脖子，把你吃掉了。”
什么？“上泉小雪”早就被她父亲杀了？是在我来这个世界之前吗？
“你那个时候连哭都没有哭呢，一下子就死掉了。”童磨说着，对我一笑，“不过如果知道小雪像现在这样有趣，我那个时候应该不会让你父亲吃掉你的。”
“是你把上泉勇仁变成鬼的？”我曾经听鳞泷说过，鬼血可以将人变成鬼。
“对啊。”童磨痛快地承认了，“小雪要不要猜猜我为什么这么做呢？”
我闭了闭眼，说：“是上泉义仁。教祖大人，没想到你居然会听那种男人的话。”
“毕竟是我的信徒嘛。”童磨先是露出了略为难的神情，但随后又“呼呼”地笑了，“义仁先生也挺有趣的，发现我吃人之后没有害怕，还跪在地上求我将自己的哥哥变成那个样子。人类这种生物，真的愚蠢又有趣。”
“但我只是在实现义仁先生的愿望哦。小雪会生我的气吗？”他期待地看着我。
这不是生不生气的问题，这是是要把你枭首还是分尸的问题。
“然后呢，上泉义仁看到变成了鬼的哥哥吃掉了自己的女儿和妻子，他很开心吗？”我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因为童磨被攻击时把我推出去的力道适中，所以我并没有受伤。
童磨想了想，说：“一边笑一边哭。我真的非常、非常地同情义仁先生呢。”
“——因为他所追求的东西，一开始就不存在啊。”童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角甚至渗出了一滴泪水，“太可悲了。”
可他七彩流转的双眸，就像是两颗人工制造出的玻璃珠，晶莹美丽却毫无温度。
“上泉义仁是个精神病，你也是变态。”我在对话的过程中寻找周围可以当武器的东西，“你们一样的恶心。”
“被小雪这样说我好伤心。”一滴泪水划过童磨沾满血的脸庞，他语气难过，“但小雪和我是一样的哦。”
“你在说什么疯话？”我是个正常的人类好吧，三观端正，积极向上。
“——就是那种，看着他们的眼神啊。”童磨朝我走过来，若不是白色浴衣上的血迹，他的神情就像个温柔的谆谆善诱的长辈，“就像看着庭前的萱草、池中的莲花，看着比自己低级的，毫无价值的东西一样。美纱对你态度很差吧，但你从来都不会生气呢。还有现在，明明我把你的父亲变成了鬼，你一点愤怒也没有呢。”
“为什么呢，小雪？”
……因为他们只不过是游戏NPC罢了，不重要的NPC也不值得我生气。
我猛然醒悟，自己到底一直是以什么态度来对待身边的人的——高高在上，漠不关心。
就算是鳞泷先生他们，我也未必把他们当成能和自己平等对话的“人”来对待，我对他们的友好更像是故作的姿态。
施舍和垂怜。
这么说起来，我真的和童磨挺像的——打住，我要坚持住自己的脑回路不被变态同化。
“我就知道小雪是个聪明的孩子。”童磨欣赏地看着我，“小雪复活之后和那天晚上的味道也不太一样呢，变得更香了。别露出这种表情，我不会吃你的哟。”
“在搞清楚复活的事情之后，我会分给你一点珍贵的血液的。放心吧，不像你父亲，我能控制到一个让你能变成鬼，但又不会很痛苦的剂量。”他笑盈盈地说，“毕竟我很喜欢小雪。”
“小雪会一直是万世极乐教的巫女，我的巫女。”童磨走到了我面前，我戒备地看着他，但没有移动。
他做出一个仿佛将要拥抱我的姿势，用引诱的口吻低声说：“那么，乖孩子，现在告诉我，在你被杀死后发生了什么？”
就是这个距离，足够了！
我也朝着童磨伸出手臂，只是不是投入他的怀抱，而是迅速拔出他一直拿在手里甩来甩去的日轮刀，劈向他的脖颈。
童磨突然笑了一下。
我一刀挥空。
他的气息在下一秒出现在我的背后，冰冷的身躯几乎要贴上我的背部。
童磨轻柔地将我拥入怀中，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看小雪用刀的架势，是被被猎鬼人带走了？猎鬼人现在有死者复生的技术了吗？还是小雪那个时候没有完全死掉呢？”
他的速度太快了，而且好强，我被童磨身上散发出的巨大的属于强者的压迫感不能移动，整个人甚至开始颤抖。
童磨低下头仿佛在感受我血管的跳动，我感受到他的头发扫过了我的脖颈。
“是吗，果然是被猎鬼人带走了，然后进行什么手术吗……唔，看来小雪也不知道呢。好的！这件事就算搞清楚了。然后就是下一件事。怎么了，害怕到不能说话了？”
“我啊，也很期待小雪的鬼纹是什么，小雪会不会有血鬼术呢？”童磨突然在我背后碎碎念起来，“不过一开始没有也没关系，我会让小雪变强的。小雪的话，一定会成为可爱又美丽的鬼的。”
——你还没有放弃“爸爸”这个设定吗！
“一开始会有一点痛，不过别担心，”童磨的手拂过我的右脸，尖尖的指甲带来微痛，最后停留在我的脖子上，刺了进去，“一会就好了，醒来之后就可以吃东西了。”
我不要变成鬼，更别说当什么狗屁巫女。
但现在逃不掉，我清楚又绝望地地意识到，我和童磨之间差得不仅仅是一个等级。
我甚至连继续抬手挥刀的勇气都没有。
——咬紧了臼齿，我发动了里面藏着的【咬物】。
在被注入血液之前，死回存档点算了。
“我会杀了你的，童磨。”在死去之前，我对背后的男人说。
就算“上泉小雪”的父母只是背景板NPC，我也会为他们报仇的。
我从漆黑的意识深海中醒来。
大打开的两扇日式拉门，种满了龙胆和菖蒲的紫色庭院，是上泉家。
复活点就固定在这里了是吧。
我这次没有等侍女发现，而是直接从庭院翻了出去。
不管怎样，先去雾隐山找鳞泷，要把万世极乐教的教祖是鬼这件事告诉他们。不然信徒可能会被童磨吃掉，我又想起了美纱，她也会童磨杀死吗？
心情意外地沉重，明明只是个每天都在对我翻白眼的女人。
童磨那番“我们是一样的”话让我非常不适，我无法再用那种轻浮的态度对待这个世界的人了。
离开上泉宅邸后，我成功地抵达了附近的一个镇子。
问了镇子上的人，我知道从这个地方到雾隐山需要三天以上的路程。
好远，当初鳞泷是把我怎么运回去的。
我现在穿着的衣服是死之前那套，就是万世极乐教的上黑下赤的巫女服，除了花街的那个妓夫太郎送我的便宜的樱花簪子外，也没有别的首饰，当然也没有钱。
樱花馒头也被我吃完了。
所以我悄悄地溜回上泉家拿了一点钱，在被封上的疑似是上泉小雪的房间里的妆奁里拿的。
又顺走了家主房间做摆设用的一把打刀和一把太刀，拿到刀的那一刻我无比安心。
在这期间听到侍女说义仁大人很久都没回这边的家了。
我猜他是被童磨杀了。
与虎谋皮都算不上，我觉得上泉义仁就是童磨找的一个乐子，看完就没了，何况他还知道童磨是鬼。
不要再想那个神经病了。
最近去雾隐山的路是翻山过去，所以这几天我在山上赶路。
幸好每座山基本上都有寺庙，我不至于风餐露宿。
这天晚上，我在一间破旧的寺庙里住下，收集了一些干枯的树枝点起了火。
把干粮烤烤，然后和着水硬吞下去。
富贵的巫女生涯腐蚀了我，我现在感到非常痛苦。
我正在悲伤地怀念葱烧牛肉和鳗鱼饭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伴随着尖叫和怒吼。
“臭小鬼我要吃了你——”
我放下手中的干粮，出了寺庙的门。
一个有着乱糟糟的白头发的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躲过一个披头散发的怪物的攻击，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一圈。
他全身都带着刀具，将腰上的一把匕首插入袭来的鬼的眼睛里。
少年看到了寺庙门前的我，怒吼道：“快跑啊傻子！”
那个鬼被他激怒了，狠狠地抓了他的肩膀一下。
一大股鲜血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我拔出打刀。
但那个鬼却仿佛喝醉了酒般摇摇晃晃起来。
怎么回事？
不过迟疑也只是一瞬间，我直接使用了【飞渡浮舟】。
五道刀光后，那只恶鬼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可因为只是普通的刀，他并没有被杀死。我捡起鬼的半个脑壳挂到树枝上。
那个少年愣愣地看着我，我发现他身上有许多伤疤，新的叠着旧的。
“把这几坨分开吊在树上，这样他再生就困难了。”我解释了一下。
“我也来。”少年从地上爬起，一大股鲜血又流出来。
“别别别，你先去包扎一下伤口吧。”我把鬼的腿戳在另一根树枝上。
少年不听，沉默着抱起另一坨放到更远的树上。
等把这个鬼处理好了，我和这位勇敢的少年一起坐在寺庙的炉火旁。
“诶……我叫上泉小雪，你呢？”我把干粮和水递给他。
他看起来好凶。
“不死川实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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