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

    楼上两人只能听声, 被惊起的客栈掌柜却是很清楚——这两个像是剪径强盗般的人, 确实是邻近县中的官差。

    不只是因为他们身上穿得随意散漫的官袍, 更是因为这样的场景在这个冬天, 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来收粮的,来催租的……这村落里头只有自己一家借着南北交通的地利开了客栈,屋舍看着也利落干净。于是每回来人,都必会先往自己这处来, 吃喝盘剥, 总有他们一套。

    若再来几次,自己这小本经营的客栈, 怕也要开不下去了。

    他在心中叹了一声,快步出去打开门, 不等官差出声,抢先开口赔罪道:“二位官爷恕罪,小人人老耳聋,一时没听着官老爷的马声,来得迟了,还望——”

    为首的官差毫不客气,当胸踹了他一脚:“老夯货没个眼力见,絮叨什么?还不给爷拿了上好的梨花酿来!”

    掌柜被这一下踹得趔趄后退,好不容易扶着身后栏杆站稳,闻言只是面露苦色,告罪道:“小人店中的梨花酿早便卖光了,今年年成不好, 店里进账不过堪堪——”

    “谁要听你胡咧咧这些,没酒,那便拿二斤好猪肉来,要卤得透透的!”

    “这……官爷,小店也没有这般的卤猪肉……”掌柜一张脸皱出深深的褶子,满满的为难之色。

    前几波官差一通折腾,原本还小有盈利的店面境况急转直下,如今进账的钱银,连买粮酿酒也不够。这样萧条的生意,又哪里来的余钱去买肉卤肉呢?

    更何况寻常的旅人,也没几个能吃得起卤猪肉的。

    官差们显然不打算听他的解释。一说没肉,为首满脸横肉的那人瞬间变了脸色:“酒也没有,肉也没有,我看你这开甚么客店,不如闭了算了!”

    后面一个面相阴柔些的拽拽他,圆场道:“先问了话,旁的再说吧。”

    第一人勉强压住了一身的戾气,扫开一旁堆起的桌椅,扯过一张椅子坐下,没好气道:“半夜里赶着过来,还什么都没有——嗤。说罢,这几日可曾见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掌柜有些不明所以,摇了摇头。

    “常怀山中可有什么动静?近来有无生人过来打探情况?”阴柔些的那个补充道,“我二人收到禀报,说常怀山中频频有可疑动静,问这些也是为了你们安全。”

    掌柜的犹疑一下,还是摇头。

    今日来的那一对男女虽然不像寻常角色,但表现得相当沉默乖顺,应当只是路过,便不必把他们扯进来了。

    蛮横的那个见他再度摇头,顿时心头一把火起:“你在这往来要道上开着客栈,竟什么人也没见着?莫不是和贼人沆瀣一气,有意包藏吧?”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这顶帽子一扣,掌柜的顿时慌了。他嘴唇蠕动几下,挣扎道:“这…这楼上有两人……”

    他内心虽不愿牵连无辜,也只能把连微二人供出,以免惹怒一无所获的官老爷。可人高马大的蛮横官差已经不耐烦地把他推到了一边,还没等掌柜阻拦,就大步走到了一层后面的走廊中,想要推开面前的门。

    “大人,老爷——那里不是什么客房,只是小人的寝居罢了!”掌柜被再怎么威逼也一直算得上平稳的态度第一次有了明显的波动,“那些人楼上,在楼上——”

    高大健壮的官差明显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慌乱,他回头恶意地扯出一个笑容,直接伸手,半推半撞地把门弄开了。

    点着一盏橙黄色油灯的房中,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玉雪可爱的小姑娘从桌前抬头看过来,绽开一个纯真的微笑,见进来的不是熟悉的父亲,笑容顿住,小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她直起身,目光无措地往来人的身后扫过,想要找到自己熟悉的身影:“爹爹?”

    官差也随着她的目光往身后的掌柜看去,但他的眼中,已带上了不容错认的觊觎之色。

    他低低笑道:“老弟房中还藏着这么个娇娃娃,竟也不说。”

    掌柜的已经是一脸惊恐:“老爷,官老爷——这是小人膝下仅有的女儿,还请官老爷手下留情——”

    “留情,怎么不留情!”官差已一扫原先暴躁,哈哈笑着伸手向桌后的女孩儿,“待我收用了她,便抬做后院一房小妾,不好过跟着你过没酒没肉的苦日子?”

    “这,小女已定下了亲家,来年——”

    官差丝毫不听他说,身子已经前倾,几乎要遮住了懵懂意识到有哪里不对,面露惊恐的少女。

    就在这时,一道残影从远处飞射而来,直直击在官差探出的左手上。

    这东西的力道大得把官差半边身体都带得一歪。他缓过来扶着桌案站直时,左手腕还在因痛微微颤抖。

    “谁!”他忍痛怒道。

    符骞扔开手中剩下的半块碎木片,从门旁的阴影中冷淡道:“在这。”

    他考虑到自己不宜暴露身份,一开始的情况也不算太过,原本是打算就在楼上隐藏着,最多离开时多给店主些房资,以让他好过些。

    却不料情势急转直下,他耳中听着掌柜的急呼,来不及走楼梯,便翻了栏杆一跃而下。栏杆年久失修,被他抓下了一段木条,又见房中人正要行凶,就顺手掷出,当了暗器。

    官差没有得手小美人,又被这一下打得腕骨生疼,心中怒火炽盛,一时便没想到能用出这般暗器的会是何等人物,只觉自己的威严被冒犯了:“哪来的刁民——阻碍公务,其罪当诛!”

    说着,抽出腰刀就向符骞斩去。

    符骞用腰间短匕反手一格,匕首不曾出鞘,挡得依然轻松。面白阴柔的官差在一旁看着,觉出不对,在另一人气头上冲想要再斩一刀时,伸手把人拦了下来。

    “你究竟是何人?”白面官差一边按着莽撞的那个,一边朝符骞道,“为何搅扰官家之事?身份文书可有?”

    这人看着不凡,若是在官府有身份的人,他们倒不好太过得罪。

    符骞垂了垂眼皮。身份文书是没有的,原本身份也暴露不得——若是因为从这边传出消息坏了庾令白的计划,简直荒谬至极——那么……

    “当家的不过老实本分地住个店,又怎么惹着你们这些官爷啦?”连微慢了一步,终于下了楼,此时忽然柔韧如蛇地攀上符骞胳臂,在他颈间吐气如兰。

    符骞被缠上的那只胳臂顿时僵硬了起来,他感受着颈间热气,不自觉动了动喉结。

    “要妾身说,当家的就不必和这些官油子多说,一刀一个斩了就得了,咱们原先杀的官还少了么?”连微似乎没察觉到这一点僵硬,还是攀着符骞不放,做足了一副土匪头子的压寨夫人的模样。

    这世道,在这些官痞子面前,良民倒不如土匪来得更有几分薄面。

    果然,听见连微出口的话,又看看她那非常人的颜色,白面官差眯了眯眼,口气松了几分:“既然只是住店,就不要多管闲事,速速回去吧。”

    符骞直直站在原地,不容置疑道:“你们不是要问询近来的异状吗?不如与我说说,与这小姑娘却又何干。”

    被拦了半天的那人此时挣出白面官差的钳制,冷笑道:“与你又有何干?识相的就快滚,饶你不死。”

    符骞眸色沉了沉,正思索该如何解决此事,一旁被忽视已久的掌柜忽然拎着一柄锤子冲出来,用尽全力往还站在小姑娘前面的官差头上抡去。

    官差及时躲闪了一下,锤子只擦过他还有些活动不灵的左臂,带起一阵刺痛。

    掌柜的闷不吭声,提起锤子就要再来第二下。

    “反了天了!”蛮横官差惊怒,勉强倾斜身体,又躲过一击。

    掌柜的已经红了眼,接连挥锤。他自知自家女儿已被这两人盯上,即使仰仗这两名神秘的客人一时解决了难题,日后也还会被他们找上门来,甚至可能因为今天的得罪,进了他们后院还要受到磋磨。

    官官相护,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又能做出多少挣扎呢?

    至多不过是忍不下去时抽出武器,挥向头顶的大山罢了!

    掌柜的本就不会武艺,一时激愤和绝望的驱使之下,锤子挥得越发毫无章法。官差很快寻了空隙抽出腰刀,眼神一厉就要下死手。

    长刀却被一把短匕隔开了。

    他蓦地回头,就见白面官差已静静倒在血泊中,身上衣摆也不曾弄乱,只有喉间一道利落的贯穿伤,一击致命。

    而那把沾着同僚鲜血的匕首,此时就架在自己的刀上。明明是极不适合与长刀对战的兵器样式却被那人用得如臂使指,灵活地像一条蛇在吐信,每每往自己要害处袭来,逼得他手忙脚乱。

    做出这样凌厉攻击的人却仿佛闲庭信步,只有面色越发沉冷,余者,连呼吸的频次都没有变过。

    “你怎的…”官差看着高壮,招架得却颇狼狈。躲闪间,他断续道。

    “我原还担心为店家留下后患,既然他自己做出了选择……”符骞对为恶者都深恶痛绝,并不在乎是官是民,“我自当帮他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妖小熙、元元、河堤的荷、麓谷(我的输入法认得这个词于是查了一下居然是个技术区!

    感谢你们的营养液!/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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