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门有斑斑锈迹, 还半敞着。狭窄逼仄的牢房里, 坑坑洼洼的石板地上积了一洼水,幽幽反射着漆黑一片的牢顶。
阿香一路毫不犹豫地向这边过来, 就是停在了这样一间牢房跟前。
“阿香,你确定就是这里?”
雪白的小鸟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从铁栏的缝隙中钻进去, 停在水洼边蹦蹦跳跳, 又朝着姜遇扑扇几下毛茸茸的翅膀,仿佛是在说:没错,就是这里了。
姜遇紧皱了眉:“阿香从未出过错,既然如此, 想必连姑娘在这里捏开香丸后不久, 便被带走了。”
阿香仍然欢快地在地上蹦跶。姜遇把它揪出来, 拿到地牢外的走道上, 试着让它换个方向走,但小鸟一被松开,就又一头扎进了通往地牢的暗道中。
“看来连姑娘身上的气味已被人清掉了。”姜遇只能做下这样的判断。
符骞紧抿了唇, 原地转了两圈, 像是想起了什么,快步又回了地牢中。他沿这走道往里, 飞快扫过两旁空荡荡的隔间, 直到看见一个隔间内蜷着个蓬头垢面的汉子,才停下来敲了几下铁栅栏,问道:
“从昨晚到现在, 这地牢中可有出去什么人?”
这隔间的位置比起鸟儿带到的地方靠外,有人进出必会经过,或者能有什么消息。
那汉子被吵醒,在脏兮兮的稻草堆中抻抻胳膊腿,眯缝着眼睛上下扫视符骞一圈,才缓缓道:“大约是有的吧。”
“可是名年轻女子?”符骞心里骤然一提。
汉子回忆了片刻,道:“约莫是。还没走多久呢,大清早唧唧喳喳的,呵——”
他打了个呵欠。
符骞追问:“你可听到他们说了什么?要去哪里?”
“没听着没听着,谁晓得要往哪边去,这里头本也没几个人能待久的……”汉子翻个身,埋进稻草堆里,似是又睡去了。
刚带走不久,实在很难让人不联想到寇平今日在隆兴坊头的企图。最坏的设想成真了:连微确实就是那个“刺客”。
符骞沉着脸出来,带上姜遇转道向隆兴坊奔去。
希望还来得及。
·
隆兴坊头的台子上,少女刚刚“坦白”完自己的罪行,台下百姓已经一个挨一个地要往台子上挤。
挤到附近的,有伸长胳膊去打的,有推搡的,还有人向少女愤愤地吐唾沫。少女吓得直往后缩,够不到的人们便操起手边的东西往台上砸。
“贱人!”“没心的娼妇!”“狗娘养的□□!”
寇平满意地看着众人义愤填膺,适时道:“诸位可不要忘了,相较这么一把刀,更可恨的是幕后推手,那位高坐在上,玩弄了我们所有人的军师!”
“大人,那军师现在何处!”
“砍了他!”
“大伙儿给将军报仇!”
随着天色大亮,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这场集会,甚至把隆兴坊口的路也给堵上了。众人被煽动得同仇敌忾,纷纷高举胳臂,要去寻“军师”讨个说法。
庾令白看着人群中那几个明显是事先安排好的托儿的几番起哄之下,滚滚人潮向着中间的高台推挤,心下开始觉得不妥。
说好很快回来的主公呢?总不会是救出佳人之后还在温存吧?
“你去同坚之说一声,让人回去将军府看看主公是否在那。”虽然觉得自己选的人不至于如此不靠谱,庾令白还是同身侧卫兵吩咐道。
卫兵领命下去,庾令白将注意力转回眼前情况。此时寇平已经暴露了他的企图,又还不曾把这场集会转变为一场暴动,正是最好的机会。
但关键的人不在,庾令白只能干着急。他现在出去,被带动情绪的百姓压根不会听他解释一句,只会涌上来想把他千刀万剐。
台上,寇平已经喊了人上去,一边一个把惊恐得蜷成一团的少女强行架起,少女拼命低头不敢看台下,长发散落下来垂在脸颊两侧,他人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感觉到这具单薄的身体正发着抖。
“诸位,我今日既然豁出去揭露那人的恶行,就没想着要息事宁人!”寇平在一旁道。
“先杀了这刺客,以她之血祭将军在天之灵,然后我们便去将军府,将那恶军师揪出来,好好清算!”
“好——!”台下哄然。
少女惊恐地想要挣扎,寇平踱步到她身后,嘴唇微动:“不想要你父母的好日子了?想要一家人死个齐整是吗?”
细瘦的手臂僵住,然后认命般垂下不动了。
台下又上来一名持鬼头刀的汉子。他并不磨蹭,上来便拍了两下少女的头,露出那一段雪白的脖颈,然后抡起手中刀,直直向下劈去——
“铛——”
远处,不知什么东西疾速飞来,挟着巨力撞在斩下的刀锋上。汉子没把住,鬼头刀当即脱手,与来物一起斜斜飞出,滚落到高台边沿。
众人这才看清,打落长刀的竟然只是一枚玉佩——这只是猜测,因为与硬物撞击,玉佩已经碎成一地的玉屑,只能从成色上判断一二。
而玉佩来处,一个人影飞快靠近,竟是踏着汉子们的肩头,就这样一路跃过来,最后直直落在台上。
然后两招将挟住少女的人都打下高台,自己一把将人揽了过来。
远处角楼上的庾令白:……
这熟悉的身影和熟悉的绝佳武艺,就是自家主公没错了。但主公虽说是救人心切,眼力上……
他有种微妙的欣慰与叹息交错的心态。
台上,符骞把人抢到手,马上也觉出了不对。
来时见台上女子就要被斩杀,心急之下不及多想,只道先把人救下再说。现在放下半颗心,异常之处就格外明显了。
胖瘦虽差不多,可腰肢不如连姑娘柔软;身量相差仿佛,可姿态不如连姑娘优雅;头发不够光泽,肩膀稍显粗壮,身周也不像连姑娘一般常常萦着一股幽香。
总之,哪里都及不上他家美人儿半分!
而且——
察觉到臂弯间的少女一只手悄悄覆上自己的胸口,符骞如触电一般将人甩了出去,好在彻底离手前想起台下都是虎视眈眈的人,记得收住一点力气没将人直接甩下去。
可这么一甩也足够少女晕头转向半天,伏地难起了。
符骞没给被误认的少女再分半点目光。确认找错人之后,他心中就如沉甸甸一块巨石坠下,压得人发闷——这意味着连微的踪迹暂时无处可寻了。
俯视周遭,偌大的肃州城仿佛突然灰了一般,令人茫然不知何处可去。
符骞强压住心中恐慌。眼下还有事需要解决。
他把目光转向被这惊变慑住,面色变幻不定的寇平,心中郁火全数朝这个出口涌来:“听说本帅死了?”
征西将军作为四征之一,已是当今极高的武职,是可以如此自称的。但符骞平素极少用这种彰显官威的叫法,此时一半愤怒,一半为了镇场,便如此出了口。
寇平已看清了这突然出现的男人正是失踪多日的符骞,登时就想后退,只用理智强撑着仍然与这人对视。
台下被符骞刻意带上浑厚内劲的这一嗓子震住,也诡异地安静下来。
“本帅竟不知,不过是隐居半月,就能引得手下都尉动了取而代之的心思,还妖言惑众,污蔑本帅帐下重臣。”
众人感受到台上逐渐蔓延开来的危险气息,纷纷向后退去。高台边霎时清出一片空地。
“我……”寇平想要辩解,却发现当他坚信的“符骞必死”这一条被推翻之后,以此为基础搭建的所有说辞,都如同褪色的纸花一般,苍白又脆弱。
符骞自认自己那两句话已算是给出了解释,也不等寇平再说什么,抽出匕首欺身向前。寇平慌忙出刀反抗,却不过一两合间就被挑飞了腰刀,匕首顺利抵在喉前。
久未操练,寇平为首的这一系肃州军官们都已忘了,曾经被这人以技巧与力量双重支配的恐惧。
“末将……”寇平咽了口唾沫,余光瞟向安置在外围的飞虎卫。那是他预备用来控制万一发生的动乱的精兵。
但目光所及,乌钢甲的飞虎卫精兵已经不见踪影,不知哪里来的红袍兵士占据了他们原本的位置,正虎视眈眈地向这边注目。
那可是近千的精兵,怎么会这么快——?
寇平不敢置信,但事实摆在这里,这个男人不过站出来略动动手,他筹划了这么久的大计就这样分崩离析了。
“符骞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受伤重病都是骗我的是吗!你——”
“闭嘴。”符骞微动匕首,在他脖子上划了小小一道血口。
寇平察觉到自己可能被人结结实实耍了一把,眼下又是大势已去,神情颇有几分癫狂:“我不闭!你倒是杀了我啊!你动手啊!!磨磨唧唧什么——”
符骞拧眉,手上匕首翻花一般利落地挑进他四肢关节,将其中大筋尽数挑断。寇平骤然吃痛,狰狞地扭曲了脸孔,跌扑在地,被符骞从上跨过。
现在还不能杀,要留着拷问连微的下落。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因为武汉肺炎已经传到了我们这边,所以今天很长时间耗费在关注疫情上了orz
于是迟了好多好多
(假装我没睡就还是今天
——
感谢ziiyuu,元元,妖小熙,空白君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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