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微到这里以来一直表现得乖巧顺从, 这一次提出要求,汉子已不再像开始那般警惕。
想到连微确实被关在房间里许久了, 他没多说什么, 另取了盏普通油灯过来, 盯着连微小心地解开脚腕上的绳子,便把油灯给她,领人出了房间。
这还是连微第一次亲眼看到关押自己的地方。周围黑漆漆一片,借着月光可以隐约看出是个算得上规整的小院子, 她出来的房间是西侧厢房。
对侧厢房里亮着一豆灯光,汉子大约就是住在那里。院墙外, 可以听到隐隐人声, 可见她的判断没有错,这里果然不是什么荒僻之地。
是个好消息。
汉子引她从主屋旁边穿过, 主屋后是隔出来的另一个小院, 里面有些花草, 看着像是个小花园。一东一西的角落里各有一间屋子, 汉子带着她径直往西侧去了。连微用余光观察了东侧的屋子, 觉得那可能是厨房。
想起之前的糙馒头,她不抱希望地想, 这厨房大约是空置着没有人上工的吧。
到了西侧的净所前数步,汉子停下了脚步, 连微端稳手中油灯,小心地提着裙角进去了。
净所内十分狭小,连个窗户也无, 更没有什么能利用的东西。连微看了一圈,正失望地觉得这回要无功而返时,忽然听见隔墙仿佛有人声隐隐传来。
她忙凝神细听,墙那头的人许是刚用完夕食正在散步,声音渐渐靠近,她渐渐也能听清楚其中说了些什么:
“……今日巷口的王大爷可真是差点没被他家那儿子给坑死。”
“可不是,官爷那些事也是能掺和的?还嚷嚷着什么要给将军报仇……”
连微呼吸一紧。
“……谁知道根本是上头的人斗法,要不是将军来得及时,他怕不是真要冲到将军府去,喊打喊杀?”
“王家老二这性子真是得改改,再这么着,万一被谁给记恨上可怎么好。”
“说起来今日新发的那个告示你可见着了?”
“将军府寻人那个?嗐……将军如此着紧,若是谁寻着了,那怕是有泼天的富贵。”
“可不止如此,我听说隆兴坊那边已经有官兵在挨家挨户的搜……”
说话的人越走越远,声音渐小,听不分明了。连微几乎想将耳朵贴上墙面:搜什么,是搜她吗?现在又搜到哪里了?
听这两人话中的意思,符骞竟是已经动了手,应当也顺利掌控了局面,那看着她的人为何还如此淡定,没有一点要逃的意思?
她不知道,寇平当初为了保证这一处退路的稳定,根本没有告诉这边的属下自己的真实身份。原本的用意是不知道真相也就无从告密,但此时却是让这间小院子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盲区。
汉子在屋外等了半晌,正要出声催促,就听见外头小街上传来阵阵喧哗:人声马声,还有人在鸣锣开道。
他匆匆到院门前往外一张:街那头几人骑着高头大马过来,俱都是披甲执刀。身后跟着的兵士分批散入道旁民居中,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他虽不知主家的身份,却被告知过若城中有异动,可先沿密道脱逃,待情况稳定再行返回。这会儿兵士来势汹汹,他想到主家的话,忙快步回到后院,朝安静隔在院子一角的净所中道:
“你可好了?”
连微猝然听到汉子催促,心中已是一提;又听见他脚步匆匆地往这边接近,大有她就算没好也要把人拎出去的意思,心一横,吹灭油灯,急惶道:“好——啊!灯灭了!”
“哪……哪里来的风?是谁?”她装作被突然的妖风吓破了胆子,“我、我找不着门了……”
汉子听屋里人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想到街头正逐家搜查的官兵,和主家“把人看好”的指示,也顾不上这可能是主家的女人,一把推门进去:
“搞什么——”
话没说全,躲在门旁阴影中的连微已抓着灯盏照头给了汉子一下。滚烫的油泼在脸上,汉子一时间被打蒙了,连微就趁着这片刻的空隙猫腰钻了出去,拔腿向外狂奔!
“——小贱人!”热油浇脸,不仅是烫伤的火辣辣的疼,汉子的一边眼睛几乎瞎了,另一边也有些睁不开。疼痛之下,他满心都是想要把胆敢做出这等事的人千刀万剐的怒火和恨意,也顾不上原先的打算了,拔腿追了出去。
虽然视力下降不少,但汉子对这间小院何等熟悉,光是听脚步声,就能粗略判断方向。连微跑得不慢,他追得更快,几息之间,两人的距离已经拉近到不足一丈,汉子狞笑着伸出手——
连微猛地一扑,扑到院门近前,刚抓住门内横木,余光就见汉子已经近在咫尺!
她抓着横木一扯,把门扯开,自己同时朝一旁翻滚。汉子整个人收不住直接扑在门上,发出一声巨响。
连微握着门闩站在墙角,警惕地盯着正横在她和出口之间的汉子。
汉子被这一撞弄得有些晕乎乎的,他晃晃脑袋,正眯缝着眼睛看人躲去了哪,院门外忽然有人敲起了门板。
“有人吗?里头发生了什么?”
是被响动吸引过来的兵士。
汉子喘了两声,被这问话唤回一点理智。正要说无事,连微已尖声叫了起来:“救命——!!!”
女子的喊声尖锐地穿透了夜空,一时间外面街上众多百姓并着正在搜查的兵士都注目过去。
“该死!”汉子心知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自己已经很难安然脱身,至少拖一个人垫背的想法愈发鲜明。
他向连微的方向猛冲过来,连微眼看难以躲闪,高举门闩猛地砸下,虽然被汉子的手臂挡住,但又争取了少许时间。
这一点空隙里,院门已被从外撞开!
外面街道有如白昼,火把的焰光穿过院门,倏地把小院照亮。
来者一眼便看见身形健硕的男人将女子逼到院角,急怒之下飞刀而出,短匕在火光中化作一道银线,直直没入汉子后心。
在连微的注视下,汉子神色蓦地一滞,原本掐向她咽喉的手顿在了空中,整个人随后栽倒在地。
她松了口气,抬头便见院门处掷出这一下的人正背光而立,定定地看向她。
乍见亮光,她只能勾勒出这人高大而略有些熟悉的轮廓。待双目渐渐适应,便看见他刀削斧凿般的五官与灼灼的目光。
是符骞。
大脑被众多情绪冲击,一瞬间给出的最直观的想法竟是:她安全了。
骤然放松,那股劲瞬间就泄了,她靠着墙滑坐在地,这一天一夜的疲惫和饥饿翻上来,让人忍不住蜷成一团。在她重新积蓄力量扶墙站起来之前,符骞已经快步过来,想要伸手,却又顾忌着什么:
“你…可受伤了?”
“没有。”连微摇头,撑着地面想站起来,不知怎么的腿一软,在她跌回去之前,一条有力的臂膀在腰间一抄,她整个人就落入了一个宽大的怀抱中。
“没事了…”低沉微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与此同时,手臂带着安抚的味道收紧,符骞另一只手解下身上大氅,裹住怀中人,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我这就带你回去。”
连微的脸颊隔着尚带有男人身上余温的大氅,贴在坚硬的胸甲上。她仿佛能感觉到男人说话时胸腔的震动和一下一下,强健有力的心跳。原本那一点点想要下来自己走的念头飞快地消散了,她悄悄伸出手附在符骞胸前,只感觉久违的安稳。
安稳得让人紧绷的精神都放松了,忍不住生出一点困意。
若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啊……
符骞抱着人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往外走去,一边低声道:“这一回是我错了,我太大意,才累得你落在寇平手中。”
仗着院中只有门口投进暖光,其余地方依然昏暗,夜色中无人能看清他的表情,他继续道:“你不知道,有一瞬间我真的以为再也找不见你了。”
“万幸你没事,否则我真是……”
他在门口驻足,望着门外的人影和火光,忽然道:“这一回,全城人都知道我在拼命找你了,整座肃州城都会把你看作是,”他抿了抿唇,“我的人。”
虽然这样有些卑劣,但是符大将军此时竟对自己情急之下的决定感到庆幸——这样,她是不是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所以,阿微,此间事已了,你要入主将军府吗?”
不比上一次试探地提出将军府,这一次,符骞几乎是把意图摆在了明面上。
但怀中安安静静,毫无声息。
符骞忐忑地等了半晌,终于感觉不对,腾出一点空按住胸前那只手的脉门。不消他探脉象如何,触手的一片滚烫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浑身一震。
无论多少旖旎心思,都在这一刹那被抛去了九霄云外。
他攥紧那只无力又滚烫的手,一声唿哨唤来坐骑,直接轻功上马:“驾——!”
同时,以内力传音给不远处尚在监督其余兵士搜查的裨将:“着城中一应良医,速来将军府!!!”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将军好不容易正经告个白,还要碰上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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