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骞其实并不十分相信连微的说法, 但他也无法就此拒绝。
大不了就是陪她去一趟, 再喊人来做一场戏…他拧眉想道。
“那明日剐刑结束之后,我命人都到将军府前院正厅去, 你事先躲在屏后观察。”
“不。”连微出人意料地否决了,“我要去剐刑现场。”
符骞不赞同地道:“不妥。”
“为何?”
“剐刑不比其他,十分……”符骞停顿一下,选择词汇,“血腥。有些见惯了血的兵士都看不得剐刑, 你还是别去了。”
若是吓出什么好歹, 才是更糟的事情。
“要有前后对比,才好看出猫腻。”连微坚持道,“放心, 我有分寸。”
符骞端坐原地, 岿然不动。
“真的。”她忽然一笑,凑至近前冲人眨了眨眼, “大不了到时你陪着我?若觉得我受不住,就及时捂住我的眼睛,把我带下去。”
凑近的这双眸子如水晶般澄澈又清亮,盛满了笑意, 偏偏眼尾勾出一抹上挑的弧度,于是纯澈中又带了点媚。眼睫如蝶翼般纤长,闪动的每一下,都撩在了心头痒处。
符骞藏在腹中的一大堆否决的话就此被堵住,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与这双眸子对视着,最终还是他先撑不住移开了视线。
“好,那你做好准备。”
匆匆抛下这么一句,符骞起身就往门外走去。半个身子已经迈出门槛,他忽然顿住脚,解释似的道:“府中积下了不少事务,我须得去处理了,你自便。”
而后不敢回头,径直转过影壁去了。
连微在后面,借着屋外的阳光把他耳后泛起的红晕看得真切,再也压不住唇角的弧度,扑在软榻上闷笑起来。
这就脸红了吗,也太——可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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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骞匆匆转入书房,撑着桌面平复了一下仍然跳得喧嚣的心,抬起头,就见一枚令牌端端正正躺在对面的书架上。
很眼熟,不是自己那块,倒像是庾令白嫌平素用不着,一直扔在这里的军师调令。
他捏着穗子把令牌拿起来,果然端端正正刻印着庾令白的官阶。
子清他……符骞抬头看了看滴漏,确定眼下已近辰时。若要点兵出去,现在不走,待赶到报上匪患的村镇时都已过了午时,兼之查探地形、问明情况等事,这一天就连山也进不了了。
按这人的习惯,明明应该尽早出门,力求早点把麻烦解决掉才对啊。
符骞颇为不解地拿上牌子,准备去找自家军师问问他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刚跨出垂花门,迎面就看见一人在门外站得笔直,像是个石像似的动也不动,引得门旁守着的两名侍女时不时瞟他一眼,偏这人似乎浑然不觉,毫没反应。
符骞有点意外:“坚之?”
石达毅向来爱在城外兵营中窝着,怎么破天荒地跑到将军府来了?
那人闻声,立时转过来行礼:“将军。”
石达毅行过礼,不待符骞发问,就从怀中掏出一封草草封起的信件,双手呈上。
符骞接过展开,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寥寥几行字:“见字如晤,二门不开,我已自寻兵马去也。勿念勿念。”
是庾令白的字迹。
自寻兵马?符骞捻了捻手上熟宣,看向等在一边的石达毅。
后者轻咳一声:“军师一大早便来寻我要了我的私令,我麾下那些亲兵,俱都被他带去了。”
话中还颇有些幽怨。亲兵和石达毅作为征西军副将所掌的军队不同,是他到了肃州之后真正精挑细选从新兵开始练出来的人马,来之不易。平素交好的庾令白一副事急从权的态度管他借兵,他不好意思不借,可毕竟还是心疼:
“将军这是令军师去做什么了?如此赶得紧?”
符骞对着石达毅的目光,背后是昨日下令此后不许外人随意进出的二门,不由得有点心虚:“坚之放心,只是往南城剿匪去了,不日便归。”
“如此便好。”石达毅明显放下心来,“若无他事,属下便先回去了。”
符骞摆摆手。石达毅转身正要离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军师临走,还让我给您捎句话。”
“说。”
向来干脆利落的副将难得有点迟疑:“军师说,他出城剿匪,城中诸事,还要劳您……费心了。”
他虽然对这些不敏感,还是觉得仿佛有哪里不太对,只是找不出问题所在。
符骞却是一听便明了了:这段时间大动作不少,因此积压了许多事情尚待处理,譬如寇平手下人马的筛选和重新安置,庾令白一走,就全都压到了将军府正经的主人这儿。
毕竟能被信任到拥有主事权的人,整个肃州也没几个。就算下面人会把信息都整理好,甚至给出备选方案,最后要一一分辨拍板的还是他。
昨儿一时冲动吩咐下去的事,到头来倒是把自己坑了……
符骞颇有点头疼,当下示意石达毅自便,自己匆匆折回内院,径直往书房去。
政务拖不得,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赶工了。
另一边,连微十分悠闲。
作为一名被全府紧张着的伤患,她的待遇就像个易碎品,要做任何一件事,侍女随时准备接过她手中物件帮忙完成,大至取一件摆设,小至代为翻书;去一趟净所,侍女紧紧守在门口,恨不得跟进去扶着它防止她一个头晕栽进去。
这些都是下人们谨慎的照顾,她虽然不习惯,但还能理解。
但在她想要吃一瓣橘子而迎露用温水浸了许久,才把已经温温热热的橘瓣递给她时,连微受不了了:“我想吃凉的。”
“姑娘,大夫说您是寒气入体,浸淫肌肤,才有的这病,怎能再用寒物?”迎露立即温和但不容置疑地予以驳回。
连微试图辩驳:“橘子算什么寒物?鲜果一类,哪里有热着吃的道理。”
迎露不为所动:“将军吩咐了要好好照料姑娘,奴婢不敢不从。”
“……好好照料就是这样?”
“不许再让您碰着一点寒物,这是将军原话。”迎露也有些无奈。
连微默了一会儿,道:“他在哪里?”她要去找他说道说道。
“姑娘或可去内院书房看看,就算将军不在,在那里留个信,也容易被看见。”
说走就走。连微本还想去小厨房做点小食,免得空手前去,但被小厨房的婢子理所当然地拦了下来,理由是不能碰凉水。
连微欣然放弃,心中又给好心办坏事的某将军小小记了一笔。
内院书房与主院只隔了两堵墙,就算因为分成了两个院落要稍稍绕路,也不过走上片刻就到了。连微到了廊下,示意门口守着的书童后退,自己则蹑手蹑脚地贴着窗沿往里看。
院中人在连微被带回来时就已得了吩咐,此时也不阻拦,只在原位上分出一点注意力,悄悄关注着她的举动。
万年和尚庙的将军府居然真的进了姑娘,这可太稀奇了。
“哎,将军就在里头批阅文书,真不用通报一二么?”有新来的洒扫小童觉得不安,怯怯地问避到廊下倚着廊住闲站着的书童。
“不必不必,”书童大剌剌道,“你是这两日不在这边的院落里,不知道将军的态度……嗐,你看看就明白了。”
书童想到前几天将军府中那动静,自己也忍不住轻啧一声。
在这之前,可真是没人能想到征西将军也能有那般模样。
连微这边,透过窗子看见符骞确是在房内,便轻手轻脚推开门,侧身进去,站到他身后。
符骞正专心翻阅一份文书,一时没注意到进来了人。连微见他竟然毫没察觉,促狭心起,从后探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
说不清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但连微在回过神来的时候,视角已经颠倒,视野被符骞占满,男人气势全开,那双平时看起来温然的黑眸此时满满都是逼人的厉色。
即使知道无需害怕,某种生物的本能还是使她脊背一紧。
可能还因为颈前的威胁。
那一瞬间,符骞身为一名战将的本能使他将“偷袭者”整个掀翻压到地上,同时还抽出了随身短匕,横在来人颈前。
即便没有直接碰到皮肤,但饮过血的刀刃散发的森森寒意,已经足够有存在感。连微紧了紧喉咙,轻声道:“……伯功?”
“对不住,我不该擅入的……”她尽量克制着利刃在喉时本能的颤抖,“可以先松开我吗?”
被掼到地上的疼痛感后知后觉地生出,脑袋也有点发晕。
毕竟才休养没多久,身体还不算完全恢复。
这一声仿佛惊醒了符骞,他像烫手似的猛地把匕首抛到一边,手肘撑起一点空间,不再整个人压制住她,但没有起来。
“伯功?”连微疑问道。
符骞低下头,直直看进她的眼睛。
连微怔了怔。
男人叹了口气,一手轻轻伸到连微脑后,另一手揽住她的脊背,把她从冷硬的青砖上完全隔开,然后松了口劲儿似的,垂头埋进她的颈窝中。
尽管是个看上去把全身重量都压了下来的姿势,但连微清晰地感觉到,男人只是小心又温和地托着她,轻柔地像是怕弄碎了一件珍宝。
“下次别再这样了。”
“不会了。”连微苦笑道,“这次擅入书房,是我不对——”
“不是。”符骞少见地打断了她,声音有点闷闷的,“书房你随便进,没什么不能给你看的……别再从后面突然碰我了,我怕……”
我怕我一个收不住,会真的把你弄伤。
战场上淬炼出来的反击本能是不分敌我的,当看清刀下是谁时,他的心脏都快停跳了——
一点小小的冲动冒头,符骞忽然侧头,飞快吻了一下怀中人的唇角。
“我一定会尽快习惯你的存在,但在那之前,千万、千万别给我伤到你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妖小熙、褚喵君、紫色的眼泪、今晚要吃小龙虾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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