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侯, 实在是一个逝去太久的名字, 在场的虽有听过。也大都被时间模糊了记忆,须得特意把人从记忆中提溜出来, 擦一擦上面厚厚的封尘。
那是曾经,盘踞北方的霸主。
在大衡尚未分崩离析时,符征作为深受先帝信任的重臣,就已经被派遣至岭东道北部鄢山一带,陈兵向北, 成为大衡北部边境的藩篱。
后来帝国崩塌, 各方诸侯并起,他虽手握重兵,却并不参与争斗, 仍然守在边城, 继续防御着北部戎夷。
所有人都以为安定侯就如一块坚不可摧的磐石,会静静驻守在那里, 等到中原分出胜负,再归顺胜者。却没想到十五年前的一天,北夷大军忽然突破鄢山防线,直捣顺城,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整座顺城便连同安定侯府和其中的符征一家人一起,变作了一片火海。
鄢山军群龙无首,顿时从各大势力中除名。幸而符征的得力属下及时赶到,收整残兵, 驱逐北夷,挽大厦于将倾。后来又一反安定侯固守一方的做法,励精图治,步步蚕食周围的势力,最终做大。
这便是现在的长尧王了。
本是个乱世之中再普通不过的故事,但听符骞所说,这其中似乎……
在座的几人神情都有些微妙,虽然都有些好奇当年究竟发生何事,但限于身份,着实不好询问。
虽不问,这消息的影响却是立竿见影。知道其中或有内情后,原本似乎有话要说的赵参军往后稍退,闭上了嘴。王司马自这个话头被挑起就一直安安静静地龟缩在一角,此时更不会出头。
连较为古板的孙从事,因着有一项父仇未报的名头在这儿,也不好开口了。
倒是郭长史在一片寂静中,仿佛不觉气氛的古怪,仍然保持着十分冷静的态度,道:“现下长尧王势力正是鼎盛之时,贸然触其锋芒,将军有几分把握?”
符骞坦然道:“五分。”
这是个足够让人拼上身家一赌的数字了。郭长史显然有些吃惊,接着又问道:“莫非有何消息我等尚不清楚?……唔,此处不妥。”
再是自家的产业,毕竟也是街边茶楼,太不保险。郭长史拱拱手,恭声道:“属下僭越了。”
“无妨。”符骞没在意,“你们呢?可有何见解?”
他转向剩下几人。
几人面面相觑片刻,孙从事道:“世人都重声名。我等虽知晓了将军身世,但世人尚以将军为那长尧王养子,养育之恩在此,将军贸然叛出长尧王麾下,怕是……”
怕是难招揽那些重声名的谋臣智士啊。
这是个挺现实的问题。吴胤手握北部大片疆土,本就掌握了大部分已出仕的人才,这世道兵好补,将难得。有才的谋臣,更是难上加难。
符骞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不过要实现他当下的目标,这并非最大的困难。故而他只是微笑颔首,表示记下了这条提醒。
“还有么?”
没人再说话了。
符骞平静地点了点头:“猝然要你们说事,确实难为你们了。今天便到这儿吧。你们回去可细加思索,三日后,再来我府上商议。”
四人忙连声应下,整理衣袍,当下便退出了雅间。符骞目送着他们出去,起身把临街的竹帘放下。
在他们叙话的时间里,街那边的石台上,原本还有□□声的几人已经彻底失去了力气,像块烂肉似的被粗绳吊在木桩上,不成人形。
确保竹帘彻底遮住了那边的景象,也不会再有惨呼声传来,符骞才回到座前,手轻柔地在连微颈后安抚地抚过,问:“没有吓着吧?”
连微的坐席并不正对着窗口,何况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注意着其他人的神情改变,只在最开始时看了几眼。
她道:“当然没有。”
要说被吓着,也是那几名幕僚。
想到这里,她道:“这一遭,我确实看出些苗头,待回去与你细说。”
“……好。”符骞的反应似乎有几分迟滞,连微朝他投去疑惑的目光,他很快醒神,转移话题似的道:“时辰还早,要不要去街上逛逛?临近年关了,正好热闹。”
“你的衣裳……”这一身官服,要怎么出去走?
符骞简直是有备而来。他朝屋角百无聊赖地坐了半天的石达毅指指:“马车上放了替换的便装,我们换了衣裳,让坚之把车赶回去就好。”
石达毅抬起头,投来一道意味不明的目光,但还是默默点头应下。
“那就去吧。”连微确实也挺想好好看看肃州城的。
她到这里之后,仅有的几次出府/园,不是远赴扈郡,就是被人绑票,再就是今日,出来观刑……
想想还挺可惜的,符大将军亲自治理了这么些年的城池,她都没有仔细看过呢。
*
大街之上,果然是一派年节时的欢快景象。
在得知连微想要看一看肃州城之后,符骞让石达毅驾车将他们送去肃州城相对较短的东西径上。不像南城门作为河西道南部关口,长年不开,东城门外就是延入周围山脉的陉道,各地商贩常常由此往来,也因此,贯通东西的长兴街成为了城中最繁华的街道之一。
尽管今日不少百姓都去观刑了,长兴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马车停下,符骞正要迈步下车,连微伸手拦住他,眨了眨眼。
“你等等。”
她摸了摸身上,发现没带银钱,正犹豫时,符骞看出她的意图,从座旁暗格里掏出一只锦袋递给她。
“多谢~!”
连微拿着钱袋离开,没多会儿便又折返了,手上拿着个纸糊的面具。
她把面具递给符骞:“戴上吧,比较方便。”符骞这张脸不遮遮,分分钟要被民众围观,就不用逛街了。
后者接过面具端详片刻,默默系好。这面具画得面目狰狞,横眉怒目,大约是年节时应景制作的辟邪小神形象,和符骞新换上的一身锦衣十分不搭配。连微并不在意,见他戴好便拉过他的手下车。
石达毅把车往回赶,连微则兴冲冲地拉着符骞往刚刚下车时看好的地方去——那边有座向街的戏台正在唱戏,绕着戏台吃的玩的一应俱全,人潮涌动,十分热闹。
可走了几步,连微觉得身后那人有点拉不动了。
她疑惑地回身看,被那张红白相间的鬼面罩着的符骞,只能从眼孔中露出一点漆黑的眸色,完全看不出情绪。
“你等一会儿……不,还是一起过来吧。”面具后传来微微发闷的声音,男人反手握紧掌中柔荑,温柔但不由分说地把人往一个岔道拉去。
连微抬头一看,那边不就是她方才买面具的小摊吗!
符骞十分利落地从摊子上捡了个和自己脸上的鬼面同样别具一格的黑色鬼面,扔下一角碎银便走。摊主慌忙起身接住银子,不敢置信似的看看摊上空出来的那一角,又看看已经远去的一对背影。
他这两张面具因为做得太过“别出心裁”,一直没有卖出去,谁知道今天竟飞快地都被买了。
他咬了咬这一角碎银,慢悠悠坐回小马扎上,心道:有钱人的品位,果然就是不一样啊。
那边,符骞不用连微动手,已经把面具扣在了她脸上,给他把带子轻轻系好。
摸了摸脸上凹凸不平的粗糙面具,想起那一瞥看见的黑色鬼脸,连微无奈道:“又没人认得我,何必戴这个。”
她今天穿着秾艳的绯红色留仙裙,还化了桃花妆,挽了倭堕髻,正是开心的时候。被这张粗笨的鬼面一遮,简直要多突兀有多突兀,就像是给一幅绝美的画上毫不留情地挥了一笔焦黑的墨汁。
符骞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但看着面具遮去那双灵动的眸子,他心底除了不舍,更多的是松了口气。
别以为他没注意到有多少人在不着痕迹地向这边看,而且看的都是他身边的人,连自己极尽夸张的面具也没法转移他们的视线。
好在扣上黑色鬼面后,他终于满意地看到周围人的视线悻悻移开。
“走吧,那边似乎换了一出新戏了。”符骞转移话题道。
一阵急促的锣鼓声传来,确实宣告着一场新戏开场。有人从内圈往外走,更多的人往里涌。
为防被人群挤散,符骞伸出一只手揽住连微,顺着人流往里去。刚走到街中,前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人群忽然炸开一般飞快向两边哄散。
符骞动作极快,也带着连微朝后退去。
作者有话要说:复健orz,这几天在忙三次的死线,预计逐渐恢复正常更新到完结……实在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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