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是你的错

    那扇像猪肉一样吊在梁上的肋排从符骞脑中闪过,他看向眼前女孩的神色顿时带了几分怜悯。

    弯下腰,惊霜划过,麻绳一斩而断。

    “节哀。你还有亲眷在吗?”

    “有、有的。”小七抹了一把眼泪,“在扈郡,我、我不识路……”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自己也知道这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能顺手救她一命已经很好,剩下的路要怎么走,却是不能指望的。

    却听身前男人淡淡地说:“那就快些起来。我途经扈郡,倒是可以送你一程。”

    说罢,又提起那柄匕首,转身向下一扇门走去。

    “该死,怎么惹上的这么个煞神!”

    院里活着看到符骞的除了小七,还有藏在窗框后的另一双眼睛。赵四儿只瞟了一眼那个浑身煞气的男人,就回过身不敢再盯着,唯恐那人察觉有人偷看,直接过来取了他小命。

    他可是听说过,那些功夫好的人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被什么人盯着都是能感觉到的。

    “这可怎么好……”赵四儿住的屋挺偏,故而这时还没轮到。旁边同寝的汉子呼噜打得震天响,震得在屋里打转的他愈发烦躁。

    对了!这煞神来时,不是说还骑了匹马,带了个女人?

    不如趁着这人杀得起兴,自己去偷了马就走。就算半途被发现,两条腿追四条腿,自己怎么也能走脱!

    说走就走,他轻手轻脚地开了窗,借着呼噜声掩护翻了出去。住进怀恩寺的肉猪从来都是一个院子,他熟门熟路转过去,果然见不远处檐下,一匹大马精精神神地栓在那儿!

    大喜之余,他也忘了先看看周围,几步上前就去解马缰。马儿甩着尾巴,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跟着他转。

    “乖马儿,一会儿可要好好载我……”赵四儿看马儿配合,心下安定不少。他一边解绳子,一边喃喃着。

    正全神贯注,忽然听一人喝道:“干什么!”

    赵四儿一悚,手上没注意用力拽了一下辔头,扯得马儿不适地咴咴嘶鸣。

    前面的房门不知何时打开,一个身量中等的女人攥着把刀,正把刀锋指向他。

    一瞬间的慌乱之后,涌上来的是难以抑制的喜意。把这个女人一起带走,不管是卖去人牙子处还是留着自己吃,比独个儿逃出去可要好太多了!

    连微握着刀,尽管心里发虚,依然做出一副底气十足的模样。这地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是没了马,谁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听口风,符骞和他那帮属下的筹谋可容不下这样的耽搁。

    好在这人看着像是仓皇逃出来的,衣衫凌乱,更是手无寸铁,她尚有周旋的余地。

    “若不想死,就把你手里的马缰放下,赶快滚!”一扬下颌,同时压低眉峰,做出标准的威胁姿态。

    可赵四儿虽然胆小怕事,毕竟是跟着匪众杀过人吃过肉的。

    手上没沾过血的雏儿少的那一股杀气,在他看来就像污泥里的一团白,明显得很。

    时间紧急,换做平时他少不得调笑两句,这会儿却是怪笑一声,合身扑了上来。

    生在太平,手中干净的人,往往会下意识回避对其他人造成致命伤害,但这一点在近距离搏杀中实在是很要命。

    连微刀锋本来正对着他的心脏,看到这架势,不由得往旁边退了半步,刀刃只在这人胁下擦出一道血口,赵四儿却是趁机抢到了她身边。

    “我夫君就在前院,不怕他回来杀了你吗!”连微挥着手中短刀,试图逼开距离。

    装得还有模有样的。

    赵四儿眯眼笑了一声,不仅不退,还又往前一步,抓住连微手臂:

    “夫君?你那夫君正杀得起兴,哪里会注意到这个小偏院——咳、咳咳——你这娘们!”

    原来是连微趁他抓着自己胳臂,用另一只手上的刀扎进赵四儿腹中。

    烫手的鲜血一瞬间涌了出来,赵四儿的笑未及收回,和着疼痛带来的痉挛,面容一时间狰狞扭曲。

    连微手一松,往后退了几步。

    情急之下上涌的热血褪去,属于守法公民的克制又掌控了身体。

    她这,是不是杀人了?

    胸口急剧起伏,还没等她平复呼吸,本来已经踉跄着后退的赵四儿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抽出还留在腹中的刀,再一次扑了过来。

    “你这…你这贱人!”

    连微还在双手沾血的恍惚之中没有回过神,被这一下直接扑到了地上。赵四儿的手还沾着他自己的鲜血,死死掐住连微的脖颈。

    大意了!

    连微慌忙反抗,只来得及挡住赵四儿高举在空中的另一只手,没让那把刀直接扎下。

    疼痛与愤怒相加,赵四儿整张脸已经完全扭曲了:“…去死!!!”

    人在肾上腺素飙升时能激发的力量大得惊人。

    连微被掐得眼前发黑,甚至不知道她抓着赵四儿的手是不是泄了力气,那柄刀是不是已贴近了自己的要害。

    要、要反抗,用手、脚或者随便什么……

    她似乎踹了赵四儿两下,没有踹动,也可能这只是脑缺氧带来的幻觉。男女的体力差距太大了,即使其中一方身上有不断失血的刀口也是一样……

    这个匪徒流血而死之前,自己会先被他掐死吗?

    连微模模糊糊地想着,手中突然一空,耳畔传来“咚”的一声。

    视野花得像是没了信号的老电视,过了好几秒才渐渐清晰。她意识到匪徒已经被提起扔开,自己被扶了起来,正靠着墙根费力地喘息。

    符骞半蹲在面前,正在查看她的情况。

    他怎么回来了?

    惊讶的同时,又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不是符骞还能是谁呢?说起来加上之前,自己已经被这人救了两次了。

    没有什么能回报的,连微只能勉力笑笑:“谢、谢谢……”

    声音出口,嘶哑得把自己也惊了一下。

    符骞没做什么表示,他转身走开,连微的脖子疼得没法动弹,只能用视线追随着他进了屋,之后的就看不到了。

    于是注意力又落回到不远处已彻底断气的赵四儿,和脚边那把沾血的短刀上。

    千钧一发之间,根本没有余隙供人思考或者感叹,这一遭危险带来的后怕和寒意,现在才慢慢翻上来。

    刚才的命在旦夕,是她自己造成的。她手持利刃,明明有不少机会解决对方,却一次都没有把握住。

    真是太狼狈,也太愚蠢了……

    明才下定决心要好好适应这里,面对匪徒,竟然狠不下心挥刀。

    要不是符骞来得及时,自己这条性命就毫无价值地葬送在这里了吧?

    一时间,内心的自责和自厌甚至比呼吸时肺部的刺痛还要让人难受。连微闭着眼睛,忽然感觉面颊被冰冰凉凉的东西碰了一下。

    她睁开眼,看见符骞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手中正托着一只陶碗,里面盛了水。

    男人的脸上溅了星星点点的血迹,衣衫更是被浸了半身的血,像极了个杀神。连微看着,却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这模样真像《策天下》里写的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符骞啊……可她知道,不是的,完全不一样。

    她伸手去接碗,刚拿到便泄了力气,碗在手中一歪。

    刚才太过紧张,僵硬的肌肉放松之后,手就有些不听使唤了。

    一只大手及时从旁扶住。

    “当心。”刚收割了几十条人命,符骞的声音依然平稳如昔,听着让人倍感安心。他见连微拿不稳,索性自己托着碗,凑到她唇边。

    连微垂着头慢慢啜着水,听他继续道:“腹部不致命,你的刀,应该对准他的脖子或者心脏。”

    是,若不是自己愚蠢的手软,怎么会落到现在这副模样。说着不想拖后腿,最后还是拖了后腿……

    连微咬了咬下唇,不知是因为后怕还是难过,整个人都微微地颤抖。

    头顶忽然落下一片暖融融的温度。

    是符骞空着的另一只手落了上来,大约是担心伤着她的脖子,力道轻得像在抚摸羽毛。

    “不过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自小就被扔进军中,从最底层一路爬上来的符骞看得很清楚,连微的反应生嫩得不仅是没沾过血,甚至连那些黑暗的、阴晦的东西,恐怕也没见过几分。

    第一回见面时便已出现过的疑窦再次升起,却比之前都轻易地被挥之脑后。他收回思绪,看着眼前人单薄的侧影,低声道:

    “不是你的错,这一次,是我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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