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何家姐弟二人又挎上皮水囊, 欢欢喜喜地去了镇上。
大概是因为昨日宣布了“噩耗”的关系,今天的毛记茶水铺都带着一种淡淡的忧伤, 一些来听书的老面孔正聊着天, 言谈间颇有怨言。
一见何元菱姐弟过来, 毛大连声喊着“何姐姐”跑过来。
跑到何元菱身边,毛大压低了声音:“好像大家都不想进宫当娘娘, 你看里头几个,都是来瞧人的,你可看紧了弟弟。”
“啊,关我什么事?”何元葵往后一缩, 觉得有些不妙。
毛大道:“我方才听里头几个客人说,如今都不管了, 只要是个男的,就先订了亲再说。现如今, 县城那边连七八岁的男孩都抢手得很,家里有闺女的,倒贴几大箱嫁妆, 也不管男孩比自己闺女小了好几岁, 订了再说。”
还能这样。何元菱简直目瞪口呆,再望自己弟弟, 好歹眉清目秀,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少年郎,哎呀呀, 男孩子也不能随便出门,太危险了。
何元葵立刻抓了一把土,往脸上一抹,抹了个灰头土脸:“看来要过了今天才安全,这下行了吧?”
可怜的何元葵,早知道在家就不洗脸了,还省水了呢。
毛大她娘出来,见到姐弟俩自然也是熟络,又见何元葵脸上脏兮兮的,好奇地问:“路上摔了?蛮漂亮的小官人,怎么灰扑扑的?”
一听“蛮漂亮的小官人”,茶棚里刷地一下子投过来好多道目光,道道如狼似虎,吓得何元葵低喊一声“不好!毛大今日你替我吧。阿姐你回头去温郎中那里找我。”
说完,猫着腰就跑没影了。
何元菱又好气又好笑,索性跟毛家母女道:“毛家婶婶,跟您商量个事儿。”
“啊哟,何姑娘太客气了,还说什么商量。有事直接说,商量个啥,就怕帮不上忙呢。”毛大她娘热情万丈。
何元菱道:“我弟弟过几日就要去县城念书,我一个人说书顾不过来,毛大机灵能干,想借毛大来当个帮手,就当是我雇的。”
“这丫头能给您当帮手,求之不得啊。啥雇不雇的,糙丫头,随便用,哈哈。”
毛大已经乐得跳了起来:“我乐意,我乐意,太乐意啦!”
说着,大声叫着毛二,两人屁颠屁颠搬桌子椅子,搭场子去了。
相比与昨日的盛况,今日的场子就显得稍微有些冷清,就像她没有去县城打官司之前,围绕的都是镇上大大小小的孩子们,而茶棚里坐着每天都来捧场的乡民。
这也在何元菱的意料之中,昨天实在是难得一遇的盛况,不可能天天如此。
散场的时候,又碰到了矮小的里正。
“里正大人,来晚了啊,今天人少,我散场早。”
里正挥挥手:“我不要借场子啦,我是来讨水喝的。”说着,冲进茶棚,正好一桌客人刚走,他也不在意人家喝过,端起茶壶,直接对着壶嘴牛饮一番。
“里正!哎呀,不能喝凉茶啊,她娘,快送热茶出来,里正来了。”毛大她爹一见里正,赶紧就迎了出来,大声和里正打招呼,又道,“还是跑选秀的事儿?把你渴成这样。”
里正放下茶壶,道:“南墅收田那事儿闹大了,束知县一大早就过去,总算把乡民暂时安抚下来,我被叫去帮忙,呆了大半天,可说死我了。”
一听到“束知县”三个字,何元菱心中一跳,脸上没有表露,耳朵已经支楞起来。
“收田那事儿,摆明了欺负人,束知县怎么说?”毛大她爹问。
里正道:“束知县说,收田暂缓,如今县里土地私下买卖蔚然成风,这很不好,必须全部暂停。待官府制订新规,今年所有的买卖,都必须按新规重新审核。”
“哈哈哈哈。”毛大她爹大笑。作为茶铺老板,他得和气生财,不能发表太多看法,一切尽在不言中。
倒是旁边一位茶客插嘴:“束知县真是青天大老爷!什么私买私卖,动真格查下去,十有八九踏娘的就是强买强卖。这些强买强卖的是谁,全阳湖县都知道,都是敢怒不敢言。束知县这个青天大老爷,真是顶着命在干啊。”
又一位茶客也跟着点头:“束知县年轻气盛。以前也有打算干一番事业的县太爷,还不是给逼走了。束知县也不知能撑多久。”
前头那位倒是乐观:“我瞧他扳倒包枢光的劲头,和前头那些都不一样。”
“一个包枢光倒了有啥用,阳湖县还有好几个‘张枢光’‘李枢光’,一个个赤眉红眼的,盯着包枢光的田地,嗷嗷待扑呢。倒霉的不还是老百姓。”
“不能这么说,要相信束知县嘛。”前头那位突然放低了声音,但那个“放低”,也是身边人都听得到的“放低”,“你们还不知道吧,听说这位束知县……上头有人!”
“啊,真的?快说说!”
顿时毛大她爹和讲话的茶客都围了过来。
前头那位见自己的消息果然够吸引,有些得意洋洋,捋着胡须道:“哪里说哪里散,不要外传啊……”
“知道知道,快说吧,别卖关子了。”
“咳咳。听说……束知县是程太师的门生。你们想想,这是什么后台?”
“啧啧,太厉害了,这来头太大了。程太师跺跺脚,大靖朝都要抖三抖啊。”
听着越说越不像话,里正喊道:“好了好了,别胡言乱语的。知道咱们知县是为民作主的,就可以了。咱们好好当良民,该喝茶喝茶,该听书听书,别给官府惹麻烦,知道不?”
茶客们纷纷表示自己知道了,闲话已经说完了,现在怀着对束知县满满的爱戴,要在有限的条件里尽量幸福地生活。
正说话间,毛大她娘抱着一个布包,从屋子里跑出来。
“里正,束知县还在南墅不?”
里正看她急匆匆的样子,好奇道:“束知县很忙的,处理完南墅的事儿,留下身边的助手在那边处置,哪会一直呆在南墅啊。你这是要干啥?”
“束知县帮我娘家侄子报了大仇,我刚烙了五张韭菜饼,我要送过去谢谢他。”
毛大她爹赶紧拽住女佬:“你诺,知县大人还能吃你烙的饼?”
“干啥,我烙的韭菜饼很好吃的,你不是最爱吃吗?”
“所以我当不上知县啊。知县大人肯定是吃鱼吃肉的,谁会吃韭菜饼啊。”
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你们怎么知道知县大人不吃韭菜饼啊?”
何元菱坐着喝茶,正听闲聊听得起劲,一转身,发现竟是颜荣,这一惊非同小可,立时惊呼出声:“颜大哥!”
一边喊着,眼神不由自主越过颜荣,向他身后望去。
不远处身形高大颀长,肤色黝黑的青衣男子,不是束俊才又是谁?
“颜师爷?”里正也是吃惊不小,紧接着就看到了束俊才,赶紧行礼,嗓门更大了,“小的见过束知县!”
毛家夫妇和众茶客,纷纷惊了,没想到眼前这个笑吟吟的英俊男子,竟然就是他们谈论了半天的束知县。真是晚上不能讲鬼、白天不能讲人,把真主给招来了。
“谁说我不吃韭菜饼?”束俊才笑着走过来,站在毛大她娘跟前。
毛大她娘旁边就是何元菱,何元菱见着束俊才,已经不由自主站起身来。
“何姑娘也在啊。”束俊才向她点点头,唇边的酒窝又开始若隐若现,看得何元菱心中一跳。
毛大她娘喜滋滋地将布包放桌上摊开,果然是五张香喷喷热乎乎的韭菜饼,用油纸包着,一看就刚出锅。
“吃,知县大人吃!”
毛大她娘包了一张,送到束俊才手中。束俊才也不客气,将袍摆一撂,在何元菱对面坐下,一本正经吃起饼来。
吃了两口,突然像是看到了何元菱,束俊才点头:“何姑娘也坐啊,何姑娘也吃饼。”
我是小仙女,我才不要吃韭菜饼,吃了不敢张口说话,哼。
何元菱心里这般想着,身体却不听使唤,居然就在束俊才对面坐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指指桌上的茶盅:“谢谢知县大人,我不吃饼,我喝茶,呵呵,喝茶。”
束俊才双眉一挑:“今天何姑娘是说书说得累了吗,怎么都结巴了?”
吐血,人家说的“呵呵”,不是“喝喝”!
众人没有想到知县大人竟然如此没有架子,也纷纷轻松起来,喝茶的喝茶,闲聊的闲聊,时不时还朝束俊才这边瞄几眼。
束俊才连吃了两张饼,欢喜地说:“终于饱了,在南墅大半日,饿也饿死了。”
毛大她娘送了茶水过来就一直没走,听知县大人喊饱,乐呵呵也没了惧怕,坐下道:“知县大人爱吃就好,还有三张,给您包上带走?”
束俊才也不客气:“好啊,那就谢谢了。”
何元菱皱起眉头,这知县大人怎么吃群众的东西,吃了还带走,说好的清官呢?
旁边的茶客见知县大人这么没有架子,胆子也大了起来。
有个茶客凑过来,低声问:“知县大人,草民有个事儿……”
“何事?”束俊才淡淡地问,不太热情,但也不冷峻。
“皇上每年都选佳丽,一番兴师动众,搞得人心惶惶,最后入选的一地也不过三四个,倒让百姓们一趟一趟跑县衙,麻烦得很,能不能每个镇出个代表就算了……”
束俊才觉得奇怪:“不是听说百姓们都争着抢着要把女儿往宫里送,哭着闹着要参选吗?”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惊了。
何元菱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豁地站起来:“知县大人,上回包枢光的案子,还有些情况,咱边说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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